在狼崽子漆黑的瞳孔裏,杜雲停把他的手掌攤開,自己的手緊跟著貼了上來。  被碰觸到時,商陸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這觸感與他捏著哥哥的爪子為他修理上頭的毛時全然不同,興許是沒了那一層厚厚毛發的阻攔,肉與肉的接觸好像是滾燙的,能把人心都燙熟了的。  比起少年修長而寬大的手,杜雲停的要小上許多,每根手指都比小孩的要短上一截。他的眼睛微微睜的圓了些,緊貼著手示意小孩看,“小陸看,真的大了好多!”  手指微微彎曲,便變為了十指交握的姿勢。青年像是單純地在比大小,商陸的腦袋裏卻已然全都成了亂的解不開的線,他甚至尋不出線頭,目光隻癡癡地追逐著,更在他身上生根發芽了一樣。  興許是這夜色太深濃,他盯著哥哥時,卻好像在盯著夢裏將手臂高高舉過頭頂的人。那時的兩條手看起來是那樣的柔弱無依,甚至沒有地方可以安放,因此隻能固定著,環住他的脖子。  他想起細細的鏈子碰撞的聲音,好像這會兒還在他耳邊上撞著。  他一動不動,化作了靠在床頭的雕像。青年比完之後,將手放下來,忽然輕輕笑了聲。  “小陸真的長大了,”他意有所指道,“哪裏都大。”  挺普通的一句話,商陸也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手。  可不知道為何,從那一雙溫柔的嘴唇裏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足以讓人浮想聯翩。商陸能察覺到自己臉上在灼燒,這溫度已經將他的眼睛也灼的泛紅,他沒再說話,隻伸長手,一下子將開關按掉了。  他不敢讓青年再看,怕再看下去,便會發現什麽。  “哥哥,睡吧。”  小孩的聲音有點沙啞,比起尋常更加低沉。  房間裏響起細細索索的響聲,青年慢慢下沉,將單薄的肩膀也掩藏進了被子裏。商陸沉默半晌,也緊跟著完全躺進去,就躺在青年的身側。  天還沒有亮,房間裏漆黑一片,正是千家萬戶安睡的時候。外頭沒有幾盞燈在亮著,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此時守著周公,於自己甜蜜的床上與周公會麵。  身邊人的唿吸漸漸綿長起來,商陸卻連一絲困意也沒有,他緊緊攥著被子,像是在按捺什麽。  忽然,青年翻了個身,靠過來了。  溫熱的氣息靠得近了些,就噴灑在他耳廓,暖烘烘的。  “小陸……”  青年喃喃地喊,手臂也蓋過來。狼崽子沉默片刻,慢慢地在被子中轉過了身,從背對著變為了麵對麵。  新人類的視力即使在夜間也很好,足夠他一眼瞥見哥哥烏黑的發旋。青年睡時看上去相當乖巧,微微歪著頭,眼睫密密垂著,好像是要靠上他的胸膛。商陸看著看著,便緩緩伸出手指,神色有些猶豫。  片刻後,他下定了決心,慢慢地將指尖,抵上了青年的嘴唇。  很軟……很軟。  嘴唇中吐出來的氣息有些熱度,還有些濕潤。青年好像也感受到了這碰觸,眉心微蹙,下意識就要抿抿嘴,商陸像是受了驚嚇一樣,猛地將手指收迴來,飛快地轉迴過身去。  他的心髒砰砰直跳,聽著身後的動靜。沒什麽動靜,哥哥並沒被他的動作弄醒。  “……”  小孩好像做賊一樣,慢慢慢慢又將身子轉迴來了。  他全然不受控製,遲疑片刻,重新覆上了那兩片柔軟的嘴唇。這一次沒有再用手,他微微歪著頭,隻敢小心翼翼地品嚐那唇角處的甜蜜。  偷一個吻。  這動作,如同供奉神明一般虔誠認真。清新的牙膏的氣息與青年本身帶著的暖香一同覆過來,沒有酒,卻讓人像是微醺一樣迷迷糊糊。  商陸看見過親吻,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賓館陰仄狹小的房間裏。那些在裏頭過了夜的男男女女嘴唇猩紅,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一把摟過來,帶著濃重煙味兒和酒味兒的嘴往上頭印一印,腥臭的很,多數時間都讓他覺得惡心。  商陸不想把哥哥與那些人相比。他的哥哥本身便是獨一無二的,是將他從那些灰暗的日子裏頭帶出來的。他想著要和青年親近,連半分排斥都生不出來,甚至從內而外都透著歡喜。  他直到如今才明白這件事情的好,原來相貼的時候,竟然是能像讓他這樣快活的。他無法形容這究竟有多讓他欣悅,但他好像連靈魂也一同震蕩起來了。  沒錯了。  商陸反反複複地想,不會有錯……  這是八月的第一天。外麵的天空還沒有亮起來,隻有邊緣處蒙了一層薄薄的紅。沒有風,小區看著也有些沉悶,遠處有飛來的鳥群稀稀落落停在房頂上。商陸重新躺迴自己的位置,帶著不曾被發現的秘密,心情就與這一日的天氣一樣,是沉悶的,卻又帶著熱氣,即將升起明亮的太陽。  杜雲停起來在鏡子前刷牙時,忽然間皺了皺眉頭,對著手使勁兒哈了幾口。  他聞了聞氣息,篤定道:【他肯定親我了。】  7777一怔。  【你怎麽知道?】  【他和我的牙膏,不是一個味道,】杜慫慫說,重新將牙刷塞迴進嘴裏,【這崽子——比我想的有膽子。】  第一天過來,就敢親他了。  7777也是很佩服,他的宿主為了被睡,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小孩這一天起的格外早,更像是一夜都沒睡,這會兒早飯已經整整齊齊擺上了桌。杜雲停吃了兩口,埋頭喝粥,忽然頭也不抬道:“我刷牙時,嘴裏有股哈密瓜味兒。”  對麵的狼崽子一怔,手裏頭的勺子慢慢放了下去。  “有點兒奇怪是不是?”杜雲停好像絲毫沒有察覺,道,“我的牙膏明明是薄荷味兒的。”  隻有商陸的牙膏是哈密瓜味,在這之前,杜雲停都把他當自己崽子養,連給他買的牙膏都是甜滋滋的,像小孩的口味。  小孩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是黑沉沉的眼睛抬起來,望著他。  “哥哥半夜起來偷吃了?”  “……”  杜雲停反倒一愣。  進步可真大啊,這才一夜過去,現在都能麵不改色心不跳扯謊了。  厲害,厲害。  他攪著碗裏的粥,沒再深究這個話題,問:“後天就是生日了。小陸有什麽想要的麽?”  狼崽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什麽都可以和哥哥提嗎?”  “什麽都可以。”杜雲停慷慨大方地給他畫餅,“隻要是哥哥能做到的,都會滿足你。”  所以不要大意的開荒種地吧,這一塊田都荒了好久了,再不被耕種,都快變成鹽堿地了……  杜雲停期待著從小孩嘴裏直接說出“睡你”之類的詞。  商陸低頭想了想,隨即衝他笑了笑。年輕的眼睛明亮極了,裏頭裝著光。  “等到了那一天,我再和哥哥說。”  青年說:“得確定是我能做到的,哥哥可買不起飛機。”  “放心。”狼崽子攪動著粥,聲音低沉有力。  “——哥哥肯定能做到。”  杜雲停的腿都要酥了。  他忽然明白了小狼狗的好,這樣年輕又帶著蓬勃朝氣的模樣,忠誠地向著自己的心,被自己帶著引領著的、為自己所一手掌控的感情,在特定時刻,卻又帶著孩子氣的霸道勁兒,強健有力的手臂能把他高高舉起來……  他越想越腿軟,最後站起來時都扶著桌子。  啊,慫慫要開花了。  真好。  小狼狗和他一起睡了一夜,杜雲停有點兒戀戀不舍,想馬上就有第二迴 。可偏偏這時候是盛夏,暑熱的天,商陸昨晚洗的床單往上頭一晾,被那日頭那麽一烤,已經幹的差不多了。  杜雲停幾次看那床單,都覺得不順眼。商陸也過去摸了一迴,摸著幹了的床單一角,沒有說什麽。  杜雲停偷偷和7777說:【咱們往床單上噴點水啊?】  7777:【……】  【噴水,噴水,】杜慫慫嘿嘿笑,【這樣,他今晚還是得和我睡。】  7777:【……】  它要報警了。  警察叔叔,這裏有人想要摧殘祖國的花朵!  杜雲停不理會他,狐疑地翻了半天,嘟囔道:“我的噴壺呢?”  他沒找到平常放在廚房那個,隻好翻箱倒櫃找出了了另一個,接了滿滿一壺,小跑著要往陽台去給床單噴水。7777捂著眼,簡直沒眼看,就聽見宿主的腳步聲輕輕的,小跑著靠近了陽台。  過一會兒,杜雲停的腳步聲又輕輕的,小跑著迴來了。  7777放下堵著眼睛的手,【怎麽?】  它沒聽見灑水的聲音,總不能是杜浪浪良心發現了吧?  【……沒。】  【你把床單直接扔下去了?】  也是,這個更幹脆,更符合杜浪浪的風格。  【……也沒。】杜雲停往沙發上一坐,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恍惚惚的,【二十八,你給我看看,我眼睛壞了嗎?】  【沒壞。】係統都有點兒急了,【到底怎麽著,你直說!】  杜雲停憋了半天,終於說了實話,【我看見,小陸正在往床單上頭滋水……】  剛才沒找著的那個噴水壺就握在小孩手裏,咻咻地往上頭噴水,小水流一道接著一道,全都準確無誤落在了床單上。杜雲停乍一看見,幾乎以為顧先生被自己上身了。  他捏緊自己手裏頭的第二個噴壺,又是驚詫又是莫名欣慰,喟歎,【英雄所見略同。】  【……】  7777差點兒一口水噴他臉上,這算是個什麽英雄!  浪裏白條嗎!  陽台上的商陸又摸了摸床單,確定它仍然濕漉漉,一時半會兒都幹不了,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壺。壺裏滿滿的水這會兒已經都沒了蹤影,他確認之後,便將它重新放迴廚房。  狼都是直接的生物,在明白自己的心思後,便要立刻采取行動,絕不磨蹭。  商陸擦了擦沾濕的手,自然地往房間裏走去。杜雲停盤腿坐在床上,心思複雜,正在等他。  過一會兒,果然看見小孩又過來了,模樣還有點怯生生的。  “哥哥,床單還沒幹。”他小聲道,“我今晚能還和你先一起睡嗎?”  青年道:“一天了,還沒幹嗎?”  “可能是床單太大,不好曬,”狼崽子解釋道,像是生怕他不願意,將自己的狼尾巴也露出來,“我今天晚上就這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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