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狼崽(九)  幾個人看著商陸的目光都透著詫異。  他們沒覺得說這話有什麽不對。說真的, 在經過了末日之後,人們對於類似的東西已經開放了很多, 原來興許講究含蓄唯美,現在不講究了。過多了可能沒有明天的日子,每個人都想著抓緊時間,能享樂便享樂, 能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欲望在那樣的絕望裏頭根本掩蓋不了,不如說, 末日的灰暗情緒讓它更加肆意生長蔓延, 不管不顧。  所以男人找男人,才不是什麽罕見的事。他們說起商陸常常往學校送東西的這個哥哥, 語氣就好像馬上便能采取行動,晚上就能睡上同一張床。這讓商陸全然無法忍受, 這樣的念頭隻是在腦海裏過一遍,就像是水崩進了滾熱的油鍋, 瞬間劈裏啪啦炸開了。  他陰沉著一張臉的樣子很能唬住人,跟草原狼一樣從頭到腳透著兇狠。剛才說話的人被他眼睛一看, 竟然有些瘮的慌, 嘟囔道:“有病嗎, 就說一句, 摔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 商陸已經一拳揮舞過去,兩人瞬間撲作一團,打了起來。  同學都是新人類, 平常很以這身份為傲,骨子裏頭存著股子傲氣。這會兒一見要打架,又是十六七血氣方剛的年齡,立馬便捋起袖子開打。教室裏的桌子被拉開了,騰出一片空地,兩個人都化了獸形,眨眼間便見了血,撕咬的空氣中全是紛飛的毛。  最後還是老師來把他們分開的。  “有本事了,嗯?都會在學校裏頭打架了?”  老師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頭,衝著兩個學生冷笑。  “怎麽,嫌棄作業太少?”  倆學生都垂著頭,但模樣看著仍然很不服氣。商陸垂手站著,一言不發,誰都不肯說是怎麽迴事。  老師拿他們倆沒辦法,最後隻得搬出這幾十年來為人師表都會用的老法子,“叫家長!明天,你們倆的家長都給我到辦公室來!”  另一個同學顯然不在乎,平常叫家長早就不止一次兩次,把手往褲兜裏一揣,全然不當迴事。  商陸卻沒辦法不在乎。他從聽見叫家長這三個字時,臉色就變了,站在一旁悶聲不吭,直到老師的眼睛詢問性地看向他,他才道:“老師,我爸媽都不在了。”  老師也經常收杜雲停送來的東西,很熟悉,因此道:“喊你哥來。”  商陸的眉毛一下子擰的更緊了。  他向來算是個好學生,從不曾被叫過家長,這還是第一次。迴家之後跟在杜雲停身後躊躇半日,都不知究竟該從何開口,隻沉默地幫著杜雲停洗菜,幾片青菜葉子被他握在手裏頭用力揉搓,搓的都快爛了。  青年炒著菜,說:“小陸,待會兒把剪子拿出來。”  商陸明白了,這是要給哥哥剪毛。他心裏頭倏忽冒出來了些歡喜,在吃完飯後,立刻去洗了手,將櫃子裏的小剪刀拿出來,鋪了塊布在膝蓋上。沒一會兒,一個雪白的兔球踮起來兩條幾乎分辨不出來的後腿,一躍躍到了他身上,乖巧地在他腿上蹲著,埋下頭。  他比之前更蓬鬆了,好像大個兒的蒲公英,又像一捧輕輕軟軟的奶油球。雖然形態看著大且圓潤,但落在商陸腿上時,基本沒有什麽重量,輕飄飄的,如同一片落上來的葉子。狼崽子的手浸透在他豐厚濃密的毛裏,就跟陷入了海洋裏一樣,要是放兩隻螞蟻到他身上,跟隔著高山大海也沒什麽區別了。  杜雲停愛幹淨,渾身的毛都白,半點兒灰塵都見不著。商陸拿著小剪子,小心地在這一團毛裏確定了腦袋的位置,這才捧著一隻垂下來的白耳朵開始剪。剪刀聲哢嚓哢嚓,漸漸有細密的毛掉下來,耳廓被狼崽子修的圓潤極了,商陸把他的毛耳朵微微翻過來,將裏頭的那一層淺粉的絨毛也修了修。  兔尾巴修剪成渾圓一團,在後頭翹著。杜雲停又伸出自己的一條腿,爪子搭在狼崽子掌心裏,被商陸揉了把爪子尖。  等布上的絨毛落了厚厚一層,杜雲停才勉強顯出了形狀,儼然是隻渾圓的垂耳兔。它後腿使勁兒在布上蹬了蹬,將身上的碎毛像雪一樣抖落下來,這才心滿意足,要從商陸膝蓋上蹦走。  狼崽子的手托住他的白肚皮,沒讓他走,又從頭到腳盤了幾遍。待把毛梳理的整整齊齊,這才放了手。  杜雲停把自己的毛都收集起來,預備著迴頭找家店,給小孩再紡點兒線,織點兒圍巾啊手套啊帽子啊什麽的。按他這個毛量,用不了兩年,毛衣都能給商陸湊出來。  純兔毛的,暖和又輕,鐵定好用。  玻璃瓶子裏已經積攢了滿滿一瓶,有一小團還沒用完的兔毛線放在一邊,被杜雲停拿過來,翻飛十指繼續織。商陸將腿上毛巾收起來,躊躇半晌,低聲道:“哥哥……”  杜雲停還在跟毛線做鬥爭,“嗯?”  “哥哥。”商陸的聲音很輕,“明天,老師想讓你去一趟。”  杜雲停織東西的手停了。他抬起頭,神色有點兒詫異。  顧先生……  居然會被老師請家長?  小孩活像是做了天大的錯事,這會兒坐立不安,看都不怎麽敢看他。目光飄過來飄過去,就是不往他身上落。杜慫慫一看他那情態,心裏頭簡直化成了一灘水,立馬道:“沒事,明天我過去。”  商陸看上去並沒被他這一句話安慰到,反而愈發忐忑不安。平常越是乖的小孩,做錯了一件事便越是自責,杜雲停拍拍他的手,反而被他的模樣逗得微微笑了。  “真沒事。小陸洗澡沒?趕緊去洗吧。”  商陸垂著腦袋,朝著浴室過去了。杜雲停盯著狼崽子的背影,又是覺得好笑又情不自禁地心疼。  這麽小心翼翼,不該是他的顧先生該有的心情。  他幽幽感歎,【小時候的顧先生真可愛。】  7777也覺得可愛,活脫脫就是祖國的花朵。  杜雲停眼神滿懷期待,非常想給祖國的花朵開一開家長會,或者手牽著手去遊樂園。  他說:【二十八……】  7777:【……】  宿主的目光,怎麽看都像是一個渴盼兒女健康長大的老父親。  懷揣著滿腔父愛的杜雲停第二天去找了老師,一進辦公室就聽老師告狀。  “在教室裏頭還打架,問他們原因誰也不肯說,這算怎麽迴事?你們做家長的,希望能配合配合學校工作。”  旁邊的家長顯然對這事並不上心。新人類嘛,打個架不算什麽罕見事,往旁邊孩子身上看一眼,道“等我迴去揍他。”  老師又把目光移到杜雲停身上。  杜雲停可舍不得揍,開玩笑,那可是顧先生!他寧願把自己揍得頭破血流都不想傷顧先生一根指頭。他不說怎麽迴去教育小孩,反而道:“老師,這肯定不是商陸的錯。我們家小陸特別乖,從來不找事。”  這話說的,旁邊家長不樂意了。  “你這意思,是我家小孩找事?”  誰家小孩不乖是怎麽著!  杜雲停護犢子護的很,“這我不太清楚,但我家小陸特別乖。”  “嘿我說你……”  家長有點兒被他的態度惹惱了。  商陸就站在旁邊,始終一聲不吭,聽見老師告狀也沒什麽反應。他知道哥哥絕不會打他或罵他,卻做好了從哥哥眼睛裏頭看到失望的準備。說真的,這甚至比打他罵他還要讓他覺得難受。可他不曾想到,哥哥仍舊選擇相信他,不僅不曾打罵,甚至在連事情經過究竟是怎麽樣都不了解的時候,便毫不猶豫站在了他這邊。  這感覺很奇妙。人類有的時候,並不希望對方過分講理。  比起講理,他更希望自己於哥哥而言是特殊的,能讓哥哥偏心。  青年的手伸過來,握著他的手。手心那麽熱,好像要讓小孩整個都融化了。他的心跳聲忽然之間大了起來,不得不稍微移動步子,向旁邊挪了挪,避免讓哥哥聽見。那心跳那麽迅猛,像是要從胸腔裏頭蹦出來了。  他喜歡哥哥維護他的模樣。  “你這……”老師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最後隻能轉過身,對杜雲停道,“商陸哥哥,孩子是不能這麽寵的。”  青年微微笑著,手順了把小孩的頭毛。  “沒關係,”他道,“我就喜歡寵著。”  杜雲停總覺得小孩欠缺了很多。少了童年,也少了父母的疼愛,在生活的柴米油鹽和父親的暴戾之間掙紮了太久。早早的成熟對於小孩而言,並不算是一件好事。他護短護的明目張膽,完全不打算遮掩,一句話也沒有批評商陸。  倒惹得一同挨訓的同學眼睛裏頭都是羨慕。  出學校後,杜雲停問他:“小陸是怎麽想的?”  商陸很歡喜,這種歡喜他已經抑製不住了,眼神裏都透著歡欣。他跟在青年身邊,聽他用親近的語氣同自己說話,熨帖的如同泡進了溫熱的泉水裏。他就是那泉眼,咕嘟咕嘟冒著泡。  杜雲停沒得到他的迴答,也不急,隻是道:“我知道小陸,他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小孩略略有些遲疑,杜雲停就明白自己的猜測中了。他撫了把小孩的頭,教導他,“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一定要讓他們說的話被老師聽見。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讓自己吃虧。”  狼崽子點了點頭,慢慢伸出手來,試探性地去握杜雲停的手。  杜雲停察覺到了,一把就將他的手握緊了。  “去買點吃的?”他笑道,“哥哥請你吃冰淇淋。”  興許當真是浪慣了,收不迴來,杜雲停便連吃冰淇淋都與別人不同。他一定要舔,偏偏天熱,上頭的那一層奶油化的飛快,他便來來迴迴上下舔,沾惹的嘴唇上全都是白花花一片。  商陸手裏頭拿著紙巾,顧不上自己吃,忙替他擦著。他擦拭的動作漸漸慢下來,後來倏的住了手,微轉過頭去。  “哥哥……”小孩低聲說,像是有些看不過眼了,“別這麽吃。”  興許是在昨天聽那些人說了哥哥些有的沒的,現在他心底裏竟然也存了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覺得哥哥這模樣分明是性感的,可把這兩個字與哥哥聯係在一起,又像是汙了他。  商陸對杜雲停的感情不僅是親近,這親近裏頭多少還夾雜著崇敬的味道。在黑暗裏待久了的人都渴求光明,看見一束光都舍不得放手,更何況杜雲停展現給他的不隻是一道光,而是明亮的新世界。狼崽子把他當這世界裏的神看待,不想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沾染上他一星半點。  杜雲停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思,聽他這樣說,還以為他是擦的煩了,兩三下咽下去最後一口。他拍拍手,嘴裏頭還含著冰淇淋,說話也含含糊糊,“不吃了。”  商陸鬆了一口氣,又莫名覺得失落。  他聽了杜雲停的話,在那之後,那幾個同學多少都有些看不慣他,總做些讓人反感的小動作。商陸也不吱聲,更不打架,迴迴都誘他們在老師在背後時說,沒幾次,這幾個男生就被教訓的煩了,再也不敢拿他出氣。  商陸因此重獲清靜。  他的個子躥的很快,興許是因為營養跟上了,慢慢連體魄也比之前優越起來。屬於新人類的基因一點點在他身上發揮作用,讓他的身材一日比一日看著令人眼紅,偶爾從浴室裏洗了澡出來,隻圍了浴巾,都能讓杜慫慫看得一愣。  “小陸什麽時候有的腹肌?”  小孩聞言,也是微微一怔。他含糊著,將身邊的毛巾扯過來,在腰間圍了圈,像是羞了,整個人從頭到尾都蒸騰出熱氣來,似是求饒般喊了聲。  “哥哥……”  他有些禁不住青年的目光這麽看他,好像他是日光下的一塊軟糖,馬上要被這熱烈的目光烤的化了。  杜雲停知道他不好意思,便不再拿他打趣,笑吟吟將目光移開。商陸低著頭匆匆往臥室裏走,沒走兩步,卻聽見身後青年噗嗤一聲笑,“尾巴也出來了。這麽不禁逗?”  小孩往後頭一摸,果然摸到頂開浴巾冒出來的一根毛茸茸的狼尾巴。他腳步加快了,又是羞又是臊,不知道為何還夾雜著一些暢快,好像方才青年說話時的語氣讓他隱秘地覺著滿足。  高考總是一件大事,哪怕在這樣的年頭也是如此。杜雲停本不操心,如今做了家長,便自發自覺地開始操心,每天陪著狼崽子學習,哪怕自己看的昏昏沉沉,也一定不去睡,非要在沙發上等到商陸關燈。商陸說了幾遍都不管用,又看不得哥哥在桌邊一個勁兒小雞啄米的模樣,便假說已經寫完了,早早地關了燈。  等杜雲停困倦地爬迴去睡,他才悄悄翻身下床,重新將桌上的小台燈打開了。  他其實是好學生,但再優秀的學生麵對這樣重大的考試也得費心費力。好在商陸心態穩,發揮的也好,從考場上下來後,心裏便有了譜。  定然不會差。  他沒和同學對答案,出了考場便直奔學校大門去。外麵的家長站的滿滿當當,他一眼便從裏頭看見了哥哥,哥哥正和身邊的一個壯年新人類說些什麽。那個新人類笑了起來,湊得近了些,同杜雲停說話。  商陸的心裏一咯噔。他兩三步走上前,先掃了一眼那人。  長得高大,年齡也和哥哥差不多,這讓他心中慌亂更甚,低聲道:“哥哥,這是……”  “是你同學的家長。”杜雲停伸手,接過他沉甸甸的書包,與男人打了招唿便帶著小孩往迴走,“小陸今天不去和同學聚一聚?”  商陸這會兒想不起什麽同學,滿門心思隻有剛才兩人說話的情景。他到這時候才覺得自己年紀太小,應該再向上長幾歲,最好能比哥哥更大。這樣,他才是理所當然照顧哥哥的那一個,而不是總被青年反過來當做小孩兒一樣對待。  “——不用。”  狼崽子搖搖頭,“我和他們不熟。”  杜雲停也沒在意,順口道:“那哥哥待會兒給你買個慶祝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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