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特裏斯神父晚間禱告的事後,omega躊躇再三,最終還是去了。他帶了工匠特別製作的眼鏡,勉勉強強才能看到近處的物品。他來的最早,站在了第一排,瞪大著眼,半天後才看到那位得到神恩的神父。 他穿著一身漆黑的聖袍,自殷紅的帷布之後緩緩邁步出來。袍角微微晃蕩著,好像翻起了一朵浪花。 omega聽到了身旁人倒吸的一口氣。他拚命地大睜著眼,眼眶都酸痛一片,終於看清了那一張臉。 “……” 那與他全然不同。那是一張被光明眷顧的臉。 他忽然懂得了那些吟遊詩人所唱。“神把陽光織進特裏斯神父的發間,把日月含進特裏斯神父的眼眸。於是他走過之處,一切皆寂靜無聲,連鳥兒也側著頭,隻為從他的唇裏聽到一聲溫存的低語。” 他看見神父額頭上閃著的一點金色,神父雪白的手自聖袍之中探出來,浸泡在清澈的聖水裏。 omega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在禱告結束之後,他恍恍惚惚向外走,忽然便意識到了,神為何會不寵信他。 有了日月的光輝在側,又有誰能看到黯淡的星辰呢? 特裏斯神父的二十歲生辰,教皇提出要提升他為主教,依然被神父拒絕。 他本來不是爭名逐利的人,並不想要這樣的名號。 他寧願做能日日守在神像前率領眾人祈禱的小神父。 實際原因,杜雲停也和7777說了,【因為主教這稱唿聽上去就老氣。】 沒神父刺激。 7777:【……】 它就知道,宿主這兒說出來的,肯定不會有什麽正常理由! 二十歲生辰的前一日,神依舊出現於了教堂內室之中。他的信徒在床上等候,問:“父神,您可有賀禮要送我?” 神沒有迴答。他自然準備了,隻是現在還不想立刻展現給小信徒看。 “教皇大人說,明天要在教堂裏,為我辦一次典禮。”小神父說,將頭微微靠過來,“父神……蒙您庇佑,我已經平安度過了二十年的歲月。” 神道:“你也會平安度過剩下的。” 他絕不會讓小信徒在他的注視下出一點事。 特裏斯神父微微一笑,並未接下這句話。 典禮辦的極其隆重,因為是神的寵兒,連皇室貴族也全數在座,誰也不曾漏掉。經特裏斯神父的吩咐,教堂大門打開了,不僅這些有身份的人,連平常老百姓也可隨意進入。滿庭皆是人,他們共同見證著這位特殊的神父的生辰。 當神父將本來簡單束在腦後的金發緩緩放下,改為梳成成年神父都編起的辮子時,底下的民眾中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他們都盯著後頭高大的神像,不可置信地望著,驚唿出聲。 “快看神像!” “神像——” 更多的人立馬跪了下來,連連叩拜。 “偉大的父神……” 皇室成員都震驚地注視著這一幕。就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那神像忽然睜開了一雙金色的眼眸。有一道籠在聖光之中的身影自神像之中緩緩邁出,手就停留在特裏斯神父的頭上,於是有飽含神力的桂冠戴上了神父的額頭。梵音忽然高奏,樂聲輕靈,鳥群自花窗之內飛入,於教堂上方高高低低盤旋不定,撲閃著雪白的翅膀頭尾相連,猶如一頂花冠。 花自教堂門口一路鋪到了神父的腳下。他踩在滿地雪白的花裏,被那一道身影俯下身來,印了印額頭。 隻有杜雲停聽到了神的聲音。 “我的孩子,”神道,“我賜予你——與我等同的生命。” 刹那間聖光大放,接觸到神父時,卻像是潮水遇到了阻礙一樣唿啦啦退散了。神微微一怔,又將方才那一句祝福再次說了一遍,仍舊沒能成功。 怎麽會?! 杜雲停並不意外。他微微地歎了一口氣,輕聲迴答:“感謝您,我的父神。” 神依舊處在震驚中,僵直地於空中飄著。杜雲停拉了拉他,在眾人的目光之下,並不能隨意做些什麽——他隻用自己的手,牢牢地握了握神冰涼的手。 “我在一日,便會陪伴您一日——這是我虔誠的誓言,永不會改變。” 於神的注視之下,他唇邊緩緩浮上了一絲笑。 “我要向您,祭獻我忠誠無二的靈魂,還有我同樣忠誠的心。” 7777也頓了頓,道:【渣攻離開世界後,你的任務就結束了。你知道的。】 係統的法則淩駕於世界法則之上,哪怕是小世界之中的神,也不可能在世界裏賦予杜雲停永恆的生命。杜雲停心裏早有猜測,不過一直不願去想,如今猜想已經被驗證,心內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沉吟片刻,道:【不如,我把渣攻弄成那種永生的惡魔……】 【你可想清楚,】7777警告,【要是渣攻始終無法死去,你的任務就一直不能算完成——這樣,你便不可能迴到現實世界了。】 說到現實世界,慫慫的眼睛微微亮了亮。 他還不能永遠留在這裏。 【顧先生會難過的。】 7777知道他。他隻說顧先生難過,半個字都不提自己,係統原本也以為他沒心沒肺,可看過他在夢裏哭的一塌糊塗的場景後,就知道這個宿主隻是從不承認自己難過,半個苦字都不往外說,強的像頭驢。它並不揭穿,隻說:【那就珍惜當下吧。】 珍惜當下是,說著似乎很簡單,卻又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賜福失敗之後,神為之深深震驚,在那之後又試了許多次。 當聖光覆蓋住小信徒之後,無一不像是受到了什麽阻礙似的彈開了——沒有一次成功過。 這還是神頭一迴想將自己的生命分給一個凡人。當杜雲停試圖來安慰他時,看見顧先生緊蹙著眉頭,忽然說:“我當時應當用神骨。” 杜慫慫:“嗯……” 是說造人的時候應該用神的骨頭嗎? 神盯著自己的雙手,正在進行自我反省。 他將人造出來時,實在是太草率了,並沒有認真想過人究竟是該怎樣的。說白了,也隻是造出一群為他排遣無趣的工具。因此,人才會如此脆弱,壽命如此之短。 要是他用自己的血做小信徒的血,用自己的骨頭為小信徒重塑一具身體…… 神若有所思,淡金色的眼睛直直盯著自己的信徒。杜雲停被他這目光看得有點兒害怕,頓了頓,小聲和7777說:【顧先生不是在想什麽奇奇怪怪的法子吧?】 沒用的啊,哪怕你是用鋼鐵做的身子也不頂事兒啊! 7777也看了眼神的目光,隨即同樣壓低了聲音迴答自己的宿主,【你節哀。】 杜慫慫:【……】第58章 小神父(十四) 神的寵兒的名聲傳開後, 杜雲停始終負責著教堂中的禱告。在初時,來做禱告的人塞滿了以寬廣聞名的大教堂, 甚至連大門口也站滿了想要一睹特裏斯神父真容的百姓;可幾天後,來的人便越來越少,漸漸都不怎麽來了。 杜雲停心中詫異,教皇也在此時找上了他, 委婉地勸告義子,以他的身份, 無需再負責日常禱告這種小事。 神父看上去有些不能理解。他淺金色的眼睫耷了耷, 問:“為何?” 教皇無法與他解釋。 事實上,並不是神父的問題, 而是神的問題——那些在親眼看了特裏斯神父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感覺到眼睛刺痛。看得多了或是內心抱著別樣想法的人, 甚至會當場失明。 這消息並沒有傳開,他在聽說之後, 也隻得吩咐百姓暫且不要前來。他微微頓了頓,與義子道:“我的孩子,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侍奉神, 這才是每個信徒的本職。” 杜雲停有些莫名其妙。他抬抬眼, 看了看教皇, 終究還是答應下來。 “是。” 教皇鬆了一口氣。 在那之後, 率領百姓禱告的換做了一個年邁的老神父。教堂裏的人又慢慢多起來,一點點將大廳塞滿了。 杜雲停大受打擊。他站在高高的閣樓之上,注視著百姓們魚貫而入的場景, 摸著自己的臉。 【小六子,】他狐疑地道,【我毀容了?】 7777聽說他毀容了,心裏竟然一陣竊喜。然而它仔細地看了又看,愣是沒能從那張白皙平滑的臉上找出半點瑕疵來,隻好道:【沒。】 聲音裏飽含失望。 杜雲停也沒心思和它計較它幸災樂禍的問題,愈發莫名其妙。 【那為什麽……】 不應該啊,說不通啊。 這種看臉吃飯的世界,他這一張臉難道不該大殺四方嗎?怎麽這會兒跟門神似的,往哪兒一放,大家都不敢來了? 7777想了會兒,中肯道:【被你浪怕了?】 【……】 【瞎說,】杜雲停慈愛地糾正它,【那怎麽能叫浪呢,那是愛的表現。】 7777差點兒一口過期數據梗到喉嚨裏。 每月,教堂都要做一場盛大的彌撒。皇室也會親自到場,這王國中最炙手可熱的權貴們站在一處,都誠惶誠恐地對著麵前的神像低下頭。 進行準備的有剛來的小侍從。年紀還不大,隻是個普通的beta,臉上印著幾點淡淡的斑。他小心翼翼端著聖水盆向前行進時,不小心腳下一滑,整整一盆聖水全都潑在了地上。 他到底太小,也不曾經過什麽事,眼睜睜看著自己將手頭的活幹砸了,嚇得腿一軟,徑直跪在地上,整個人如秋風裏頭的一片葉子一樣瑟瑟發抖。領頭的人也臉色鐵青,道:“這可怎麽辦?” 小侍從的肩膀抖了抖,幾乎不曾哭出聲來。他還用手去鞠那些聖水,企圖把它們再灌迴盆裏,被領頭人厲聲斥責了幾句,這才發著抖作罷。 “這可是大罪!”領頭人訓斥,自己也因為惶恐而微微哆嗦,“你弄灑了馬上要用的聖水” 吱呀一聲,教堂側麵的小門被人推開了。小侍從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隻一個勁兒地念著禱告詞向父神請求原諒。他慢慢瞥見了走近的袍子下角,它們隨著來人的動作,翻卷的如同一朵小小的漆黑的浪花。 “出了什麽事?” 有溫和的嗓音問。那聲音平滑優雅,好像是什麽樂器奏出來的,於大教堂內微微迴旋。 他聽到周圍的侍從都倒吸一口冷氣,向著兩旁退去,彎下腰來,“特裏斯神父……” 特裏斯神父?! 小侍從心中微微一跳,悄悄抬起了一點頭,從下而上打量著這位神父的臉。 這個名字在民間,幾乎是一個傳奇。他是當之無愧的神之寵兒,於他的生辰之上,神甚至親自現身,為他帶上鑲嵌著寶石的桂冠——那一幕,始終為人所津津樂道。 他還不曾親眼見過這個人。他稍稍抬頭,卻撞進了特裏斯神父低下來的眼睛。 小侍從嚇了一跳,卻又不曾躲開,隻怔怔地望著那一雙碧青的眼。 那、那真是他所見過的最美的眼睛。他沒見過多少omega,不知道是否所有的omega的香氣都是如此令人沉醉的,也不知道是否所有omega的眼睛都是如此動人的——然而那一刹那,他倒好像是被那眼睛裏的什麽安撫了情緒,連心魂也隨之飄起來,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