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中年婦女驟然看見杜雲停同顧黎過來,在人堆裏頭格外顯得出眾,倒笑了,半是調侃半是打趣地指指杜雲停,“我看那姑娘還沒鬱知青俊。” 還沒等對麵閑話的鄰居答話,顧黎卻頷首,“嗯。” 的確是不及小知青俊。 倆婦女沒想著他能答話,還以為他也開玩笑呢,都笑道:“二小子大了,現在也會和人嘮嗑了。” 顧黎唇角繃直了些。他分明說的是真話。 倒是旁邊站著的杜雲停從耳朵後頭往上泛紅。他知道顧先生,從來不會開玩笑。 所以是真覺得他好看。 杜雲停悄悄摸摸把手往男人那兒伸。麵前還站著不少人,他躲在人群後頭,含著點羞意把手伸過去,隻在男人一隻手的指尖上似是不經意地一碰,擦著過去了。 彎起的指尖勾了勾顧先生的掌心。 杜雲停的小動作還沒做完,忽然手上一熱,被他蹭著的那隻大手反過來牢牢抓住了他,好像帶了些懲罰意味,用力捏了捏。 杜慫慫心頭一熱,把手收迴來了。好在這會兒周圍人都隻顧著看顧家的熱鬧,誰也沒把目光投過來,更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不起眼的小動作。 東西全搬過來後,顧母也出現了。她的表情比起先前好了不少,連眼角的紋路都舒展開了,顯然覺得這一門親事還算合心意。尤其看到這一箱箱東西後,老太太笑意更深,把人往裏讓,“都進來喝口水,喝口水。” 村子裏的小孩前前後後跟著,眼巴巴望著顧母。這也算是村裏頭習俗了,凡是下定的,接親的,都得給小孩點東西吃。家裏有錢的,會稍微意思意思給兩塊糖,大部分也就分點平常的瓜子、爆米花什麽的。 顧母卻沒給,跟沒看見一樣,仍然隻是把來送禮的人往裏讓。有幾個小孩拽著她衣服,被她推了把,不耐煩地哄道:“去去去!哪兒來的這麽討人嫌!” 小孩的媽就在人群裏站著,聽了這話立刻拉長了臉,冷哼一聲,把自家孩子拽過來,不去湊顧母的冷屁股。她也不是受閑氣的人,嘴裏立馬開始冷嘲熱諷說道,顧母這段時間火氣也大,手裏東西一摔,就要和她打。 “你有膽子放開聲兒說!” “我就說怎麽了?”婦女吊起一雙眼睛,“你都把你自己兒子趕出家門了,還嫌不夠?怎麽著,還打算再賣一個?” 一句話說的老太太心頭冒火,手直哆嗦。 “你……” 顧強沉著一張臉,把她給拉進去了,“少說點!” 這才算是清靜。 顧強如今也不怎麽尊重自己這個娘了。他原本很相信娘的話,可自打上一迴顧母騙他說自己沒錢,結果卻被翻出來挺多錢後,顧強就再也不信了。 他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他娘辛辛苦苦攢著的,那都是為了給他大哥娶媳婦的。 他大哥才是長子,有了兒子才是長孫。他算是個屁! 這麽一想,他也很難對顧母有好聲氣,把人一把拽進來,動作也不怎麽輕和。老太太一個趔趄,還在跟他哭訴,“你是沒聽見,那個娘們兒剛才嘴裏頭都是怎麽說我的……” 顧強懶得聽這些,不耐煩說:“別說了,趕快把事兒弄完。” 他現在隻想著從這個家裏出去,越是這麽想,就越是眷戀未來的媳婦給他的溫柔。 有了孩子還死纏爛打想嫁給他,在顧強心裏,對方應當是已然愛自己愛到無法自拔。 這真成了家後,還不是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 老太太抹了把眼淚,進屋去和人說話。她也很有底氣,聘禮都不打算怎麽給,現在流行的那大三件不要說,就連小三件也湊不起來,就打算出床被子出個人。對麵親家一不樂意,她就說:“反正我們顧強不結也行,讓你們芳芳另找一個。” 人家姑娘肚子裏頭還有顧強的種呢,上哪兒另找一個去?說著都荒唐。 女方父母少不得暫時忍這一口氣,沒要聘禮,隻要求盡快辦成。 這好說,趕快把顧強分出去,家裏也可以多一個人的口糧。顧母和對方商量了,找了個吉利點的日子,就在三天後,準備正式送親。 她想想自己手頭馬上又要寬裕了,心頭忍不住高興。顧父卻高興不起來,躺在炕上說:“讓二小子迴來陪陪他弟。” 也算是全家團聚。 老太太不喜歡聽這話,一聽就拉下來一張鞋拔子臉。 “還喊二小子過來幹嘛?都分出去了。” “分出去了,那也是咱們家人!”顧父說,“不管怎麽著,他得露個麵!” 老太太老大不樂意,“他自己現在還沒個正式工作呢,還露麵……他再來要東西,你給?錢你掏?” 說起來錢,她心就滴血,現在胸口還悶悶地疼,又忍不住翻起陳年往事。 “那時候那麽辛苦,我頂著個大肚子還得幹活,大夏天裏挺著肚子下地,差點兒死在那兒。生二小子的時候,都說沒救了,都說他害得我……” 顧父咳嗽兩聲,不耐煩說:“還提這黴爛了的事幹嘛?” 老太太猶自嘟嘟囔囔,把當初生產的苦都記在了顧黎身上。 “他不來最好。” 反正自己是絕不會去叫的。 顧父沒辦法,隻好第二天把大兒子叫過來,讓他到時候去喊。大兒子倒是聽話,在顧強娶親當天去了窩棚前,砰砰砰砸了半天也沒看見有人來開門,反倒是旁邊的牛扯著嗓子一個勁兒衝著他叫,叫的人頭疼。 問了一圈,最後有人和他說:“看見顧黎跟那個知青一塊兒進城了。” 顧大哥心中不太高興。 三第娶親這樣的時候,顧黎怎麽一點都不識大局,居然自己就出了村? 進城一趟不容易,起碼得等晚上才迴來。顧大哥縱使再怎麽不高興也沒辦法,隻好扭頭迴去家中幫忙。 這一頭,顧黎正在見家長。 小知青的娘病了,正在醫院裏頭住著。顧黎頭一迴來見,平常沉穩如山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這會兒也難得緊張,去之前帶著小知青買了不少東西,手裏提的滿滿當當。 這個布好看,給娘扯兩匹。 這蘋果也不錯,買上。 這東西沒見過,挺新鮮…… 小知青盯了眼他,又望了眼他手裏頭東西,直發笑。 男人嗓子都有些幹,又整了整衣領,問:“笑什麽?” 杜雲停趴在他肩膀上,軟綿綿的,說:“二哥,你這樣要嚇到我娘了。” 不像是來探病的,倒像是來下聘的。 顧黎不覺得過。他平日從不愛給自己買東西的人,為了今日還專門扯了布,給自己做了件新衣裳。新衣裳是暗藍色,比平日裏頭的黑色鮮亮點,男人挺直脊背,氣質跟林子裏頭挺直的鬆樹一樣,挺拔俊朗,格外顯眼。供銷社的女社員賣給他東西時,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進病房之前,顧黎把衣領再度翻折了一遍。 小知青的娘在病床上躺著,因為病的緣故,嘴唇發白,五官倒和小知青有五六分相似,都是水靈靈的長相。這會兒家裏另外一位主事者在病床旁邊坐著,用陶瓷缸給她倒水喝。 鬱母一眼瞧見了兒子。 “涵涵來了?——怎麽還帶了個人?” 杜雲停說:“是我朋友,平時多虧他照顧。” 又扭頭與男人道:“顧二哥,這是我爹,我娘。” 顧黎把手裏東西放那兒,跟著喊:“爹,娘。” 杜慫慫:“……” 鬱父鬱母:“……” 啥? 到底是慫慫反應快,忙往迴兜,“村裏關係好的都跟著這麽喊。” 鬱母有點莫名其妙,也沒怎麽當迴事,聽見兒子經常被他照顧,就喊老伴給人倒水喝。 “小顧是吧,老鬱你愣著幹嘛呢?水在那邊缸子裏。” 一句話還沒說完,顧黎先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把水倒了,端到鬱母手裏。 “您喝水。” 鬱母心裏更覺著奇怪了。 她把水從客人手裏頭端過來,道了謝,隨口說兩句家常。說話時,對麵這年輕人全程脊背挺直,表情嚴肅,長腿折疊著,像在聽領導訓話一樣姿態嚴整。鬱母看著他,總是替他覺得緊張,忍不住頻頻望兒子。 這朋友怎麽這麽不苟言笑? 鬱母鬱悶,又不是她家裏有個丫頭來求娶的…… 她哪兒知道,事實上,她家沒丫頭不假。不過對麵這人盯上的,是她家裏頭鮮嫩嫩的小白菜,就等著拱呢。 作者有話要說: 7777:說起來真讓統難過。有的係統認的爹無所不能,有的係統認的爹無所能…… 窮爸爸杜雲停:…… 我讓我的統輸在了起跑線上。第39章 小知青(十一) 鬱父鬱母對於自家小白菜要被人拱了的事還渾然不覺, 招唿著讓顧黎待會兒跟鬱父一塊兒出去吃個飯。 鬱母還生著病,他們也不能走太遠, 就在附近找了個小餐館。餐館的老板娘簡單炒了幾個家常小炒端上桌,幾個人隨意吃了一頓。 隻是結賬時,顧黎無論如何也不讓鬱父起身,堅持著自己去, “我來。” 鬱父原本還想笑嗬嗬地說不用,仍舊試圖站起身, 結果試了三四迴, 愣是沒能從椅子上站起來,跟被壓在如來佛祖手掌下頭的孫悟空似的, 使了幾迴勁兒都沒能脫離凳子。 “……” 這孩子看起來也不是很健壯,手勁兒咋恁大? 最後, 飯錢還是由顧黎結的。趁男人起身去洗手間時,鬱黎的爹扭轉過頭, 忍不住對著自己兒子道:“你這個朋友 ,原來是當兵的?” 杜雲停說:“是。爹, 你看出來了?” 鬱父咋舌。 這哪兒能看不出來, 顧黎如今從頭到腳, 都還透著軍人的那種板正氣質。往那兒一站, 就像蒼鬆勁竹, 腰背筆挺肩膀寬闊,一眼望去,在人群之中出挑的很, 簡直是鶴立雞群。 杜雲停把凳子拉的近了點,試探著小心問:“爹,你覺得他怎麽樣?” 鬱父沒聽出他的小心思來,說:“挺俊的一小夥,看著人也好。” “隻是俊?”第一迷弟不滿意了,滔滔不絕地誇顧先生,“我看顧二哥不止是俊,而且還帥,就跟人家古代那潘安一樣,天生就是好模樣……而且人也好,平日裏頭特別照顧我,在小事情上相當體貼——別看他這樣,還相當有男子氣概!當初在部隊裏,顧二哥可是榮譽二等功……” 鬱父起先還當嘮嗑,後頭越聽越不像樣子了,忍不住打斷他,笑著說:“快別說了,待會兒把自己說的都快變成黃花大閨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