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知青都不怎麽會,一口一個同誌,唬不住賣東西的。最後還是杜雲停擠過來,甜甜地喊了句姐,把賣東西的大嬸喊的心花怒放。再看眼前這小知青,白白淨淨清清秀秀,穿件幹淨的確良襯衫,就跟雨後從地裏頭冒出來的筍尖尖似的,看著討人喜歡。 杜雲停很有經驗地跟她討價還價,“姐,我們都買了這麽多啦,下一次保準還來你這家。你再給我們便宜點不?” 大嬸衝著他這張臉和甜嘴,硬生生又往下減了點錢,收錢時還笑眯眯的,招唿杜雲停,“下次還來啊!” 杜雲停拎著東西出來,儼然是凱旋歸來的架勢。 高麗真的驚了,“你怎麽連這也會?” 杜雲停說:“原來經常在市場買東西。” 高麗盯了他好一會兒感歎,“果然是建設社會主義的人才……” 啥都會! 杜雲停幫她把東西裝上,獨自去逛。轉過一個小攤位時,他瞥見了點角,就蹲下身來,把那東西扯出來,“多少錢?” 是一塊挺素淨的格紋方巾。格紋顏色有點暗,顯得沉穩嚴肅,和顧先生的氣質很相配。 攤主看了眼,報了個數。 杜雲停越看那方巾越喜歡,整整齊齊疊了塞進了外頭口袋裏,連價也不還了,伸手掏錢。 還沒等掏出來,已經有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著錢遞過去,不聲不響幫他結了。 杜雲停迴頭一看,果然是顧先生。 他有點兒驚喜,“二哥怎麽過來了?” 顧黎今天說要去看看他兄弟,說是安排的上午的手術,沒想到這會兒就能迴來。 男人把他手裏的東西都接過來,淡淡道:“手術很順利。” 杜雲停隻是笑。 男人側過頭,望著他,聲線一如往常的平穩,“叔說是有人把匯款單寄到了他們家,才有的錢做手術。” 小知青伸出隻手擋著熾烈的陽光,沒吭聲。 顧黎說:“鬱涵?” 這一迴,他隻看見了青年側麵浮現出的一個淺淺的梨渦。 男人心中明白。他不自覺把手放在小知青頭上,揉了揉他細而軟的頭發。 “謝謝。” “幹嘛要說謝呢?”杜雲停不樂意從顧先生嘴裏頭聽到這個字,把身子扭過來,認真地糾正他,“二哥和我本來就是一起的。二哥的兄弟,我當然得幫忙啊!” 顧黎沒說話,心裏頭著實忽的暖了下。 他當兵的時間已經算久了。真要計算起來,和那群人在一處的時間,甚至比和父母在一起的還要長。能讓他把後背完全托付出去的這群人,不僅僅是兄弟,更是家人。 顧黎不奢望人都能理解,人與人本就是不同的。 隻有小知青,不但理解,甚至能支持。 顧黎愈發看出小知青的可貴來。他好像是璞玉,在這種灰暗的日子裏頭,隻有他熠熠發著光——可這種光芒掩藏不住,注定得被別人瞧見。顧黎想到這裏,心裏就莫名生出了些焦躁來,甚至更希望把小知青揣進兜裏,隻能看著他一個,隻能想著他一個。 這樣暴戾的想法隻是在他的腦中轉了一轉,轉瞬就被壓下去了。 村裏頭樣板戲試演的那一天,村民們下工都下的格外早。杜雲停臉上抹了點雪花膏,嘴唇上也被人拿不知道什麽東西抹了抹,愈發帶了點紅色,身上軍裝一穿,扛起槍,像模像樣。 底下大部分村民都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這打扮,一時間倒都愣了愣。 那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小知青,這會兒眉目間倒還真有幾分英氣。 他唱:“霹靂一聲災禍降,熊熊怒火燒胸膛。深仇大恨誓要報,座山雕!——抓住你刀劈斧剁把血債償!” 高麗女扮男裝,聲音又清又亮:“盼星星盼月亮,隻盼著深山出太陽,隻盼著能在人前把話講,隻盼著早日還我女兒裝……” 台子上熱熱鬧鬧地講著故事,台子下村民卻都在看人。 樣板戲聽的多了,不稀罕,中間有的詞,他們甚至比這幾個知青還熟。稀罕的是這倆知青一個賽一個的俊,這會兒裝扮上英姿颯爽,格外有味道。 前排坐著的幾個幹部也連連點頭。 一出演完之後,喝彩聲不斷。甚至有紅頭繩方手帕從底下扔上來,往幾個演員身上掛。高麗擦了把熱汗,大大方方帶著全組的人給底下觀眾鞠躬,“謝謝各位鄉親捧場!” 顧黎也坐在台下,靜靜地看。他看的更單調,別人看這個演員那個演員,他就隻看一個。 目光來迴,隻圍繞著那一個轉。 等青年下來時,他沒等在後台,反而繞過了人群在小樹林裏站著。杜雲停遠遠瞥見他,小跑過去,還有些熱氣騰騰的,“二哥,怎麽樣?” 顧黎幫他擦汗,聲音沉沉,“很好。” 杜雲停就像是得了天大的好評價一樣開心。 顧黎又看他一會兒,忽然問:“這衣服,還得還迴去?” 杜慫慫心裏就是一頓。 ……嗯? 他不動聲色,“得還迴去,怎麽了?” 心裏立馬唿喚7777,【二十八,二十八!】 係統:【怎麽?】 杜慫慫難以掩飾自己的亢奮,興奮道:【二十八,我感覺顧先生是準備和我玩軍裝y!】 係統:【……】 係統:【你做夢?】 這會兒男人還在看這衣服。衣服很合他心意,裏頭包裹著的人更合他心意。他幫青年整了整衣領,說:“穿著。” 小知青看起來有點惶惑,揚起頭,瞳孔清透,像是被一泓山泉包裹著。 “二哥?” 顧黎胸膛起伏幾下,低聲說:“我去和馬主任說。” 杜雲停心裏就有譜了。 這絕對是軍裝y,這要是不是,他能跟7777姓! 杜雲停激動的心裏嗚嗚嗚開小火車。 這麽刺激的,他還沒玩過。但是想想顧先生被布料包裹著的兩條大長腿,想想那把腰勒的又細又結實的武裝帶……他臉紅心跳,拿手給自己扇風,說:【怎麽這麽熱呢?】 係統簡直沒眼看。這還沒確定是這種玩法呢,杜雲停已經快在心裏把這一段演完了。 這想象能力也忒強了點。 還好有個顧先生,不然,它恐怕得從早到晚擔心著宿主哪一天下海了。 杜雲停這會兒沒打算下海,正在拚命掩飾心裏頭的興奮。隻可惜這會兒不遠處有人,他們也沒辦法立刻實踐,還有一堆人等著杜雲停開慶功宴呢。杜慫慫隻好戀戀不舍親顧先生一口,小跑過去。 第一次演出大獲全勝,婦女主任也高興,臉上喜氣洋洋,先誇獎杜雲停。 “表現的真好,很有那氣勢!” 又順帶著誇顧黎,“顧黎同誌真是會教,這才多少時間,效果就教的這麽好了,猛地一看還真像是個兵!” 杜雲停迴想起那教授過程,毫不臉紅,坦然自若地把這誇獎擔下來了。 “謝謝主任,我之後還會繼續向顧黎同誌請教,爭取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7777:【……】 不是吧,那種耍槍還要再來? 婦女主任更高興,誇獎他,“有覺悟,有鬥誌!” 7777:【……】 哪方麵的覺悟,在耍每個男人都有一把的那什麽槍上格外精進的覺悟嗎? 作為除了當事人外唯一一個知道課程實際內容的,它覺得自己要聾了。 當天晚上,杜雲停真穿著那套戲服迴去了。他給顧黎當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好學生,被反反複複教導了這衣服到底該怎麽穿、該怎麽脫、裏頭的槍要怎麽拿出來擺弄摩挲。正值擦槍走火的時候,杜慫慫忽然懸崖勒馬,緊急地喊了停,“二哥……” 顧黎埋在他頸間,伸手摸摸他的臉。 沒有和諧膏的杜慫慫隻剩下慫,不敢浪,“二哥,這不成,這塞不進去……” 他眼巴巴地抬頭望男人,被男人親了親眉間,忍耐著站起身。 “我去衝衝。” 杜雲停把臉埋進枕頭裏,渾身都是汗,隻能一下下喘氣。 他對係統說:【真不考慮賒個賬嗎?】 7777惜字如金,【不。】 【……唉。】 杜雲停遺憾地直歎氣,卻也沒慌。 指不定第二天,小係統就改變主意了呢。 誰知道第二天,沒等來係統改變主意,國內先變天了。 這是1977年的9月。一個消息從領導人口中說出來,緊接著就像插了翅膀,一夜之間飛遍了全國各個地方。它在報紙上傳播,在人與人的嘴裏傳播……它跨過山,跨過河,一直邁進所有人的耳朵中來。 所有的知青都得了這個消息。 “將恢複已經停止了十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 就好像一聲春雷響徹天際,振聾發聵。 ——這是無數人等了十年,才等來的機遇。對於許多人而言,這就是改變世界的日子。第38章 小知青(十) 農村的清晨從天還沒完全亮起時就開始了。炊煙從屋頂上向上升, 因為沒什麽風,那煙幾乎是垂直的。天邊模模糊糊一抹黛色, 還有明亮的星子高高掛在上頭。 男知青漱了口,拉開門時,高麗已經站在外頭了。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