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木呆呆地任由她罵著,目中雙流淚,半晌才忽然說了一句:“原來那天殿下特地拿了宋版經文給我,是為了他們在朝上……他們為何要瞞著我?他們兩人怎能相好,那宋時、那宋時分明……”她想說宋時才學不好、品行不端,這都是自她與宋時還未退親時便深深植在腦中的印象;可如今宋時已取中三元,這話到嘴邊便說不出口。她婆母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嫌惡地說:“你還惦念宋三元?難怪宮人傳得出什麽嫁不嫁的流言。我當日竟是被你祖父蒙蔽,挑了你做兒媳!”桓元娘這才清醒過來,急得跪下發誓:“兒臣絕無這意思!兒臣從來也看不上那宋時,即便他三元及第,在兒心中又怎麽比得上周王殿下半分?兒臣隻是恨兄長竟為宋時拋下為人子女、為朝廷官員的責任,竟在大朝之上承認自己是斷袖!”當日周王告訴她兄長與宋時兩情相悅時,怎麽竟不曾說她兄長是用這樣不留餘地的方式公開二人關係的?兄長他、他就不想自己的前程,難道也不曾想過祖父和父母、伯父一家……還有她這個妹妹和周王的名聲麽!怎麽就能為了宋時一次又一次放棄前程、全不顧家國之重呢!她如此震驚甚至有些嫌惡的模樣,倒叫賢妃有些吃驚——她原也有幾分以為桓家是兄妹爭夫,或是兄長為奪妹夫將妹妹送入宮中,兩兄妹的情誼才不好的,看這樣子她做妹妹的竟不知情?賢妃不禁問道:“你對那宋三元竟全無情義?那你宮裏怎會傳出這樣的流言?”怎麽說得好似兩人原有情誼,卻為攀附皇家才退親似的?桓元娘更不懂那些宮人的心思,甚至想想便覺著齒冷。別人眼中三元是高不可攀的才子,但在她眼中卻是從來不喜歡這個人的。小時候宋時在她家讀書,她父母兄長便都成日念叨他是個才子,堪為良配。可她生於書香世家,一家長輩、四位兄長哪個不會讀書?那宋時剛到她家時木木呆呆的,見了她也不會說句甜淨話,做的詩詞多半兒拚湊韻腳而成,猶如白話,她是從來都看不上的。後來她家連遭變故,宋時又遠在天邊,雖是年年送禮,卻沒給她單送過什麽東西,連信都是給她兄長的,其中偶爾提她一句半句而已,哪有半分未婚夫妻的情份?更不用提後來他自甘墮落,數年來連個秀才都沒中過,與她這閣老孫女、進士親妹的身份越來越不匹配……哪怕後來他取中三元又怎麽樣,她當初既選了入宮這條路,便絕不迴頭,千難萬難也要站在周王身後,為他盡自己所有的心力。她用力抓著賢妃的衣角,神色堅定地說:“此事既是我惹出來的,我甘願領罪,絕不牽扯殿下。請母妃安排人研墨鋪紙,我這便親自上本章,向陛下認罪。”賢妃簡直要被她氣笑了。這種罪豈能認!是必要推到別人陷害上的!隻怕她越折騰,這罪名越要緊扣在周王身上!自從她父親挑中宋家,娶了這個兒媳,直是事事不順,還不如索性休她迴家,趁這迴大選再給惠兒挑一個好兒媳!賢妃冷冷吩咐道:“王妃且不必迴重華宮,暫在我這景仁宮裏住一陣子,重華宮之事盧重你帶著鄧嬤嬤先去料理清楚。那些議論王妃之人定要看好了,不許他們畏罪自盡!”盧重立刻帶著下人去料理重華宮,到得那宮中卻見滿屋暗色血跡未幹,被關住的宮人卻都已不見了。留下看守宮院的內侍癱在地上,顫巍巍地告訴他們,養心殿總管太監親自來要走了人,說是陛下要親查此事。新泰帝這番舉動完全不避後宮,一派要從重查處的架勢,看得那些入了局的、未入局的妃嬪都心中暗喜,覺得周王這一迴必定要受厭棄。養心殿中,周王已然去了冠冕,沉默地長跪在父皇麵前。新泰帝臉色微紅,眼中也浮動著細細血絲,站在階前看著兒子,壓抑著心火問道:“你向朕來謝的什麽罪!你為誰來謝罪?”周王垂著頭恭敬地說:“兒臣是為不曾管理好宮人……”新泰帝冷哼道:“朕給你娶了王妃,哪裏用得著你管束宮人!”周王隻管一味求情:“桓氏還年幼,有些地方是兒臣該多用些心思的,父皇隻看在桓閣老和她的親兄長桓禦史的份上寬恕她一迴吧?”這孩子倒懂得揣摩他的心思。新泰帝甩了甩袖子,淡淡道:“惠兒,朕雖疼惜你,卻也不是什麽都能聽憑你的心思的。或者說朕是真的疼惜你,為著你好,有些事才不能縱容,你可明白?”周王默默俯首,啞聲道:“兒臣明白。父皇都是為這天下百姓著想,才會整頓朝中、邊關亂像,兒臣素來敬慕欽佩父皇,又怎能不知父皇真正的用意?隻是這迴的流言其實和王妃無關,王妃家亦是忠臣門戶……”新泰帝道:“朕如何會冷忠臣之心,隻是惠兒你也莫要冷了朕的心。”那句“少年天子”直刺人心,即便他再寵愛長子也做不到完全不計此事。若將這事輕輕放過,天下間頃刻便都知道周王就是將來的天子,他雖在皇位上,隻怕也比“太上皇”好不了多少。必須得從重查問,打掉馬桓二家的勢力,也給前朝後宮那些算著他的壽數打算賺從龍之功的人一個警示。他心中輕歎,麵上嚴峻地吩咐道:“你這便與那桓氏女離婚吧,朕再為你挑一個好王妃。”周王心中悚然,猛地抬起身子,膝行幾步抱住新泰帝:“父皇不可!求父皇寬恕元娘,她對此事也是全然不知的!”新泰帝撕扯了兩下,卻撕不開他,提高聲音喝斥道:“你這是要逼迫父皇了?此事真與那桓氏毫無幹係麽?若真無關,後宮這麽大,怎麽偏是你重華宮傳出那句話?既然你說不與她相關,便是與你相關了?!”第123章 周王平素乖順聽話,這當口卻頭一次違拗了父皇的意思, 放開新泰帝的衣角, 伏身重重叩了個頭:“求父皇寬恕桓氏。今日這流言隻是宮人私傳, 桓氏絕不敢有這等念頭,求父皇念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饒恕一迴, 兒願一力受罰……兒臣今若休棄桓氏,她後半生又依靠誰來?父皇當日為兒娶婦,兒臣便指望著夫妻一世白頭, 怎堪中道拆散鴛鴦?”新泰帝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 袖子抬到半空, 卻又收了迴來,淡淡道:“天下間美貌女子盡有, 何必獨戀這一個。朕叫你到禮部做事, 京中四品以上官員之女的家世、年紀你自然都知道, 與桓氏離婚後, 再挑一個好的結婚不成麽?桓氏女離婚後自有她祖父、兄長安排,並非離了你便不能維生的。”但與皇子離婚的人, 後半生又怎麽能過得好?她父母都已過世, 親嫂、咳, 也沒有個內宅女眷陪伴開解, 隻能清清冷冷地獨自生活, 甚至如同宮裏許多太妃、太嬪一般青燈古佛,她這樣荏弱的女子怎麽受得住?就算再嫁……不,他私心裏不想元娘再嫁給任何人。雖然父皇想要他離婚, 可這道流言既不是因他們的婚事而起,也不是離婚便能解決的,本就針對了而來,他怎能為了自己怕惹事非,便反妻子推出去擋災?一個男子若連自家妻子都護不住,為了別人陰謀傳言而輕易出妻,便足以淪為天下笑柄,何況他還是個皇子。一個皇子連家事都擔當不起,還有什麽資格談國事、天下事?遠的不論,隻說前幾日朝上有人彈劾桓家結交外臣、竟圖結黨時,宋編修便冒著丟官罷職的風險當堂為他辯解,甚至不惜承認自家就是他不肯供出的心上人——宋編修還不曾真個和他舅兄桓僉憲成親,便有這般擔當,他為人丈夫,又怎能僅為著撇清自己便將一切罪名都推到妻子頭上?周王一語不發,垂頭答道:“是兒臣與桓氏約束宮人不謹,以至有這等流言傳出,兒臣夫婦實有罪過。但大鄭律中寫到,婦人有罪的,也當由她丈夫到衙門代她受罰,兒臣也是為人夫婿的,父皇難道不願兒臣做個有擔當的男子麽?”他的神色愈發堅定,抬頭叫了聲“父皇”,已決定護住元娘,代她接受一切處罰。新泰帝卻對他擺了擺手,阻止他開口,朝下麵叫了一聲“王福”。總管太監王福便揮著拂塵,高聲叫道:“帶重華宮宮人上殿!”聲音層層傳出去,幾個小黃門便拖著衣衫不整、臉色慘白的宮人進門,進來後便遠遠地在宮門處跪了一排,瑟瑟發抖著大禮參拜。那聲音因為挨打時哭叫得太厲害,聽起來沙啞粗礪,周王背對她們跪著,都沒聽出這是自己宮中之人。領她們進來的慎刑司管事鄭興跪奏道:“奴婢已查問清楚,這幾個宮人便是最早傳流言之人。這道謠言是自九月初三,桓王妃與周王置氣,摔了周王手刻的經書,她們私下議論,灑掃前殿宮女黃大妮便說出了這番話。但周王殿下近日管束宮人極嚴,禁絕內外消息傳遞,她們也傳言處,唯偶爾取膳時與外宮宮人說些閑話……”周王不顧自己正在求情,緩緩轉迴身,看著那些跪成一排的宮人,想看看那個陷他與元娘到這地步的人是什麽樣的。然而在認出她們的容貌前,他便被那一身血跡和憔悴之色嚇了一跳,失聲問道:“怎麽傷成這樣了,你們怎……”他想問慎刑司怎麽能私自提審他的宮人,還將人打成這個樣子,又想起這必定是奉他父皇之命而動,便改口問道:“你們拿人時,可曾驚動了桓王妃麽?”父皇對元娘不滿的意思已毫不隱藏,他怕這些人揣摩上意,故意折辱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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