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人下去不久,桓元娘便滿麵惴惴然進來,向賢妃請罪。賢妃倒對她仍如從前一般客氣,摸了摸她有些蒼白的臉說:“不必怕,你哥哥做這等事,你在宮裏又不知道,母妃豈是那等不問清紅皂白的惡婆婆,反過來搓磨你呢?我叫你過來,隻是怕你知道這事心裏忐忑,要開解你幾句。你如今已是惠兒的王妃了,外頭的事不必管、不必問,隻要孝順父皇,好好兒地跟我哥兒過日子便是了。”她溫言撫慰了元娘幾句,又說起魏王、齊王即將選妃,她也要幫周王備下合身份的禮物,便叫人呈上上好的古董、珠玉,賜給她備著送人。元娘來的時候滿心憂慮,迴去時卻已叫賢妃幾番撫慰化作了繞指柔,含喜含愧地出了景仁宮,欲給祖父寫信,叫他盡力保出馬尚書。至於兄長……他一次次偏袒宋時,又不顧親戚之誼彈劾馬尚書,想來定是不肯為她這個妹妹做什麽了,她又何須自取其辱?她一想起此事便愧恨難當,一路上秀眉緊蹙,眼圈兒都紅紅的。路上有宮人伏在道邊目送王妃經過,見著她在輦上的神情,都不禁猜測她是在賢妃那裏受了罪。自家兄長得罪了婆婆的娘家,這日子豈有好過的?一般也是閣老孫女,卻為兄長一封彈章受這等搓磨,也是可憐。……周王迴到宮裏時,聽說王妃去見了母親,迴來又將自己關在寢宮不出來,自也怕她受了委屈,連忙闖進宮裏問她如何。桓元娘得了這麽個好婆婆,倒覺著周王都比平常順眼得多,難得向他露出個笑容,柔聲道:“殿下不必擔心,賢母妃對我極好,是為我兄長做事有差,連累外祖獲罪,娘娘怕我心中不安,特召我進去安慰的。”周王這才放心地舒了口氣,擁著她說:“母妃是最賢明的人,自然不會怪責於你。不過此事說來卻也不是舅兄的過錯,他隻是查那些無才無德的庸將,誰知兵部中竟有許多屍位素餐、隻知為自家撈好處而不顧軍士百姓生死之人,犯下累累罪責,拖累了祖父。”他倒有些訝怪她會覺著兄長不該彈劾這亂相,但轉眼又替她想出了理由——她孤身在宮裏,又無親朋庇護,唯能依附自己,此時怕自己為了外祖家事遷怒她,不得不先自誣服爾。周王壓下心中那一絲異樣,憐惜地拍了拍元娘的背,說道:“咱們不提外麵的事,你又寫詩文了?可否與我看看?”他抬眼看向桌上還未寫完的那張紙,卻發現紙上不是詩文,而是一封信,信當中還有個“空一格”的“周王”。桓元娘大大方方地將信拿給他,含笑應道:“賢妃娘娘待我猶如親生,我自然也要還報。我已修書給祖父,請他務必再上奏章替外祖父洗脫罪名。”周王卻不能以王妃之舉為榮。他看著紙上不見多少親情,字裏行間隻顧批評她兄長不念兩家親眷之情,不該彈劾親家的短信,有些僵硬地說:“此事不合適你說。太祖當年有訓,後宮婦人不能幹政,你與老先生寫些親情便罷了,何必寫這些東西?”第109章 桓元娘這封信終究還是沒送到她祖父手上。周王一句“後宮婦人不得幹政”提醒了她:她如今已是周王的王妃,隻須孝順聖上、賢妃, 管好宮裏的事, 令周王可放心在前朝辦差。若動輒牽扯到桓家勢力, 賢母妃和周王殿下也要覺著她炫耀家世,沒有做皇家媳婦的自覺。馬尚書若有事, 周王一定會親自營救,她所以做的隻是盡新婦之職,善事翁姑, 以便在聖上麵前為周王殿下多添幾分份量。但這天下佳物都要先敬天子, 她們重華宮中之物也都是上賜, 若獻上去也沒甚趣味。幸好她當年在閨中時也做得一手好針線,當今聖上又有了春秋, 不如繡一部佛經獻上。恰好大伯母李氏受公公之命到宮中來見她, 她便請伯母尋一尋前朝名家抄寫的經書, 拿來給她作繡樣。李氏夫人見她未受搓磨, 賢妃與周王反而比從前對她更好了,不禁念了聲彌陀:“正是有佛祖保佑姐兒, 姐兒才得了這樣的造化, 趕上恁好的婆母與夫婿。明日我便叫你伯父和哥哥們一齊到市麵上尋經卷, 你一針針地繡了, 自家也沾些佛性, 也有佛爺庇護。”她知道元娘在宮裏過得好便安心了,辭別侄女兒出來,恰遇著周王迴來, 連忙避道行禮。周王對王妃親長都頗為客氣,揚手叫她起來,敘了寒溫,問她與元娘說話說得可盡興了沒,又請她無事多進宮陪陪王妃。李夫人謝了恩,也將王妃說要為聖壽節準備針線一事告訴與了周王。周王便道:“此事合該我這做夫婿的來尋,怎好麻煩伯父伯母?伯母安心迴去歇著,我自然尋得一份當世僅有的佳作給元娘。”李氏連聲感激他對元娘用心,安心地離開皇宮,迴去跟丈夫、兒子說了此事,又道:“雖然周王殿下要替王妃娘娘尋書,可我想此事既是娘娘親口吩咐了,隻是一部經書,咱們做伯父伯母的也不能裝作無事,還是派人去尋一尋的好。”她還想借這機會把小兒子也放出來。他當初隻是年紀小做錯事,這都幾年了,宋狀元大人大量,豈會一直計較?大不了放出來後叫他跟宋家賠個禮,那宋狀元的父親又在丈夫手下當差,總不會不給上司這點麵子?但她隻試探著說了說,桓參議便斷然拒絕了:“如今馬家出了事,難保不連累咱們,咱們家還是少生些是非罷。文哥兒那倔脾氣你還不知道?說也不聽,打也不聽,像極了咱們爹……唉,可惜才學又不像。你就把他拉去給宋狀元賠罪,還不知是賠罪還是結仇呢。”不過元娘要繡佛經做聖壽的主意倒不錯,若能尋得一本唐人寫的《妙法蓮花經》,他父親也可拿去做聖壽賀禮了。桓參議這裏吩咐兒子慢慢尋覓經書,周王那邊也自打算起了如何給王妃弄一本好經書。倒不用漢唐經卷——那字體肥厚敦實的繡起來又耗力又傷眼,不如當今正時興的宋時體,筆致細細的,約摸一兩針便能繡出一劃。且那宋三元還不曾寫過佛經,若得他專門印出一本,也不比前朝名家經卷差什麽。隻是請大家作書印書是風雅事,若憑皇子身份強壓著人家作可就無趣了。幸而他之前見過宋時一麵,多少有些親切,他又和元娘長兄關係極親厚,憑著桓禦史的麵子,便去尋他印一本經書也不算突兀。他打定主意,也並不告訴王妃,而是要當作個驚喜給她。進了六月,聖旨終於發下來,令周王到禮部見習政務,第一件要參辦的便是魏、齊二王選妃的事宜。這選妃並不像他印象中那麽簡單,隻是幾個世家女打扮得嚴嚴整整,行著規矩地宮禮覲見宮妃和皇子,由賢妃挑選出合適的人選便算結束,而是從選妃一步便要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先嚴令四品以上官員人家女孩兒不許嫁娶,再細細挑選祖上、母家都無罪的佳麗入宮初選。初選三篩後,選得三名品貌皆佳,身無疾病、瑕疵者留在宮中撫養教習,待滿三個月後,熟悉了宮中禮儀,再由宮妃挑選。這其中接送秀女的車馬、供秀女休息的彩棚、檢查秀女身體的穩婆、眾人在宮中的飲食、醫藥、意外取用的衣料首飾……更為難的是兩位皇弟成親後便要開府,建王府的銀子、開府時賜下的銀兩、用器、王府所用的下人,都要在備辦婚事時一並籌集齊。處處都是銀子……當初他父皇拖著他的婚事不辦,他還猜著父皇是不是要冷落他了,此時人在禮部,見識了這些煩瑣的儀式,自家心底估算一迴價錢,也暗暗覺著心驚。他那婚事兼著小選,比弟弟們的更耗費民力,父皇還給他建了座藏書樓呢!其實王妃雖愛看書,可宮中有秘書庫,重華宮中自有藏書,實在也不必建一座新樓。父皇如此厚待他,他又豈能隻安心享受此情,不為父皇、朝廷著想?那樓已建到中途,若要拆了反而空耗人力物力,倒不如迴頭勸父皇將它改作矮閣,也不必要存什麽古籍、孤版,隻藏一套編好的《新泰大典》,留作看書歇息的地方便是了。他迴宮之後,不到重華宮歇息,先跑去文華殿見駕,說了自己這些日子所悟。他父皇聽了,便笑著說道:“那樓已蓋起來了,卻沒有半途改作閣子的,其中要藏什麽書,朕倒可以不管,以後便交你這禮部官兒自己安排了。”周王謝了父皇恩典,不敢多加打攪,又問了問他身體如何,便即退出大殿。新泰天子目送他背影遠去,以手支頤,含笑說了一聲“癡兒”。周王自覺解脫了藏書樓的問題,便又動了給王妃尋宋氏經書的心思。恰好新泰朝以來還沒有皇子在京開府的例子,有許多文書要從翰林院舊檔裏尋,他便隨著桓侍郎一道往翰林院取文書。進到館局,桓侍郎便尋典籍官開庫取文檔。周王身份尊貴,這些翻查故紙的粗活自然不敢叫他沾手,尋出那些積灰的舊文檔也有編修、修撰、檢討等人先翻閱篩查,挑出有用的再呈給學士們。桓閣老帶著幾位侍講學士擬寫新詔,怕周王坐著無聊,便命人上茶點,又命取新書來給他看。周王既到了翰林院,哪兒還想看什麽書,自然是要看人。他借口要到院裏隨意轉轉,便隨意叫了個來送舊檔的楊檢討引路,出了桓閣老的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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