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什麽心!養什麽肝!孫子都要嫁去別人家了,還要他的心有多寬!難怪這戲叫作《宋狀元義婚雙鴛侶》,戲裏一對鴛侶、戲外一對鴛侶,這個雙字果然不白添!桓閣老便是為他這個孫子堵得行事樣樣不順,才常常怒火上升的。可他自己全然不反省,反而變本加厲,拜別祖父後便直接跑到宋家,恰好撞見了剛從車上下來的宋縣令。這一下卻有些猝不及防。他臉上興奮的笑容還來不及褪去,忙先拱手行禮,叫了聲“宋世伯”。豈止宋世伯,兩位宋世兄都來了,正跟宋時一起在門口安排人搬行李。這小院兒常是他們倆清清淨淨待的,如今卻不知還有沒有他住的地方——便是有,有父兄盯著,他也不好再像從前那樣,想掂起時官兒抱多久就抱多久了。他甚為遺憾,遺憾之外卻又有幾分期盼,期盼著早見過宋家祖宗牌位,與宋時結成兄弟。哪怕明麵兒上不是契兄弟,但他們兩人情誼相投,卻也和福建那種能白頭到老的契兄弟無異了。他的笑容稍收,拱手問候宋舉人,慚愧道:“實不知世伯今日到京,不然本該到城外相候的。”又問宋家兩位兄長:“世兄們與世伯同來,莫非是先在河北迎候,今日一同進京的?”宋大人見著他也又驚又喜,忙答禮道:“桓世侄怎地來了?我們父子在家盤桓了幾天,見著這兩天須得到吏部銷假,就卡著日子進京了,本想連時官兒也不告訴的,更怎能勞你相迎。你如今升了給事中,擔負著朝庭重任,不必總為著我們家一點小事奔忙。”說著又看了小兒子一眼:“時官兒在翰林院做的是清閑差事,該叫他拜訪你才是。”桓淩也看了宋時一眼,卻見他正笑吟吟地朝著父親搖頭,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父親真是久不見師兄,想念得忘形了。有什麽話到屋裏再說,哪兒有在門口問話的?”他父親專聽這個兒子的話,拍了拍手,抓著兒子的手便往裏走。桓淩將馬交給他家下人,陪著宋舉人進門,一麵笑著答話:“時官兒如今給朝廷編書,也忙累得緊,我做兄長的豈能再叫他來迴跑?我這趟來也不是單為看他來,而是他叫人編的一出戲於我公事上有大用處,今日特為謝他來的。”他們兒子/弟弟編的戲?編的戲還能於公事上有用?難不成又是一出《白毛仙姑傳》?父子三人忙問宋時又編的什麽戲,戲裏又寫了什麽惡霸富豪——都能讓都察院出身的桓淩說一句“有用”,該不會影射了哪位高官吧?宋時自己都不知道這戲有什麽深層含義,茫然地說:“沒有啊,頂多就是個父母阻婚,小兩口兒破鏡重圓的故事,不曾影射誰。”雖說把桓淩他堂弟寫成了反派吧,可那是劇情需要,他又把人物名字、形象改得媽都不認了,不至於被扒出來了?可若是桓淩堂弟被扒,他高興什麽?不該覺得丟臉麽?桓淩看著他這副努力思索的模樣,隻覺著無任可愛,想伸手捏捏他的臉,卻礙著宋家父兄皆在不好動手,便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壓下這念頭,沉聲道:“今日在勾欄裏見著了幾個與我近日正寫的彈章相關之人,剛好親見他們為這出戲一擲百金,這迴彈章可有事寫了。宋世叔這一兩日便要到通政司上任,說不得我這份彈章寫出來後,還有幸得宋世書親手納入司中。”宋舉人不知他彈劾的是什麽人、什麽事,也不愛多想,隻嗬嗬笑道:“好好,賢侄的奏章我自當穩穩妥妥遞上去。你若寫時用著時官兒什麽,隻管使喚他,前日還虧得你給我家看房哩,等我們買下房子安頓下來,也單給你留個院子,你什麽時候想過來就過來。”也省得他獨自住在侍郎府那大房子裏,對著父母故物,想想便淒涼。桓淩驚喜不已,連忙起身稱謝。起坐間目光掃到宋時滿麵複雜地看著父親,還偷偷看了他幾迴,促狹之心陡起,笑著說:“世叔不必給我留院子。這幾處房子雖還算敞闊,宋家卻是興旺之家,眼見著丁口越來越多的。三位世侄和兩位侄女兒長大了豈不得一人分一處院子?將來再有侄兒侄女降生,到時候倘院子不夠,再來迴折騰也麻煩。”他一身正氣、光明磊落,又體貼又知禮地說:“我孤身一人,睡得了多少地方?隻如當初時官兒在我家時一般,借宿在他院子裏,或借他前院書房就夠了。”第104章 當天晚上,桓淩便光明正大地住進了宋家。宋大人還京, 宋時要給父兄要辦宴席慶賀, 他這個師兄恰巧上門做客, 哪兒有半途把他轟出去的?自然也是要留下好生招待,宴上再多吃幾鍾酒, 散席時天色晚了,更不能把醉意朦朧的客人往外趕了。桓淩也正不方便走:他今天就對祖父暗示了要彈劾因戲誤事之人,雖然當時祖父未反應過來, 也不好說這一天下來他會不會悟破此意。他要彈劾的人正是祖父的盟友馬尚書一派, 即將派去的邊關的武將。在家裏寫奏書, 倘叫祖父他們知道了,必定會攔著他上奏, 甚至還可能代他稱病, 把他關起來……還是先在宋家安安穩穩住下, 寫好折子呈上去再說吧。這一晚上他果然就住了宋時的屋子。這院子狹小, 統共就幾間屋子,宋時沒打他要過來住的牌, 隻按他們兄弟四人收拾的——上房給他爹和大哥, 西廂二哥, 東廂他住, 再來一個就隻能擠著睡了。宋昀本想自己跟弟弟擠一把, 讓大哥住西廂,桓淩住正房東屋,卻不料桓淩絲毫不在意五品樞臣的身份, 推讓道:“我與時官兒結拜做兄弟,豈不也是宋世叔的子侄,兩位兄長的弟弟?豈有弟弟占住上房,把兄長擠到偏房的道理,世叔與兄長們安住,我們兩個小的擠擠便是。”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總說他們要結義的緣故,他宋世伯和兩個哥哥都有些忘了他跟宋時如今還不是兄弟,得在宋家祖宗靈位前結義了才算。聽他這麽一說,三人竟都覺得合乎人情道理,甚至以為他跟宋時早就私下結了義兄弟,隻差沒進過宋家祠堂。他們父子便不再客氣,隻拽過宋時來叮囑:“把床給你師兄收拾出來,你年紀小,睡榻就得了,別看人家孩子懂事就要人家讓著你。”床他是能讓給師兄,不過他晚上睡哪兒還真不一定。宋時不知是擔憂還是怎麽樣,心緒複雜地叫人收拾房間,備下熱水,引桓淩先到書房裏休息。大半夜孤男寡男地共處在一室,桓小師兄還有點兒彎,他自己……唉,他也是個虛心受勸的,一個把握不好就容易叫人勸動啊。他心虛地掀起窗前紗簾,透過玻璃看了一眼上房和對麵照出來的燈光,迴過對著桓淩堅定地叫了聲“師兄!”今天家裏人多,可不能鬧出什麽事來!卻不料桓淩也開口叫了他一聲“時官兒”,過來閉緊簾子,伸手在他唇間點了一點:“時官兒,今晚父兄都在,咱們卻不好像從前單獨相對時那麽隨意了。”什麽單獨相對,什麽咱們,那都是你……你也好意思說出來!宋時氣運丹田,抓著桌角的五指用力,險些像大俠一樣活生生掰下一塊木頭來。他師兄怕他摳得太狠掀了指甲,連忙抓著他的手腕認錯:“是為兄失口,都是我行事隨意,放肆無禮……”宋時冷哼一聲,抬起手晃晃腕子,想把他的手指晃開。桓淩卻握著他的手按到胸口,整個人貼上來擁著他,低聲咬著他的耳朵:“時官兒隻是隨我的意罷了。”一團火騰地從宋時尾椎升到胸口,勾起前些日子吃他反客為主,在自己家裏隨意妄為的舊恨,氣得他胸脯起伏不定,眼尾發紅,唿息都粗重了幾分。他爹在上房睡著,他哥在對麵待著,古代的牆沒有隔音!隔音兩個字就像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宋時一下子冷靜下來,抬腳在他小腿上輕踢了一記:“起開,這簾子這麽薄,二哥在對麵看見怎麽辦!”桓淩順勢放開他,倚坐在桌邊,一手支頤,抬眼望著他,含笑說道:“時官兒怕什麽,我豈是那顧頭不顧尾的人?今日我特地要換到你房裏是為正事,我要寫些東西,要你幫我磨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