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元隻是不會填詞,做的時文卻堪比古文,顯出文字功力深厚,講笑話又能曲盡諷刺詼諧之能,若得他幫著寫個段子,定然新鮮有趣,壓倒一切舊本。他滿心期盼地看著宋時,隻差沒起來作揖,拿出在福建的舊交情逼他。可宋時雙唇微抿,蹙眉沉吟了一會兒,卻搖搖頭,認真地給了他一個“不”字。趙悅書頓時如被一瓢涼水當頭澆下來,滿心失落,兩眼發酸。他身旁的鄧先生倒覺得宋時一個三元及第的天下名士,又是翰林儲相,寫正雜劇也就罷了,寫這些滑稽段子卻沒得低了身份,不答應也是應當的。鄧秀才歎了口氣,正欲安慰趙舉人,卻聽對麵的宋三元說道:“正雜劇前那豔段合該做日常熟事,我那笑話講的是大俠的故事,作豔段不合適,作後麵的雜扮倒正好。至於豔段,倒另有一個故事合用。”就是馬誌明老師的《糾紛》。希望馬老師別怪他光逮著一個羊薅毛,誰讓他當年是馬老師的粉,相聲聽得多,記得熟呢?而且《糾紛》這個相聲的主角雖然是兩位上班路上因為軋腳起糾紛的工人,卻還有一位貫穿相聲的重要的人物,就是把這兩人關進小黑屋裏,促使他們在冷處理中自己消化怒氣,最終結成好友的警察。把背景挪動到大鄭朝,他師兄身為汀州府司捕盜一職的最高長官,是不是很適合這個身份?何況他從前在任上時還真處理過一樁類似的案子——卻不是相聲裏的小小糾紛,而是府治下一樁兩兄弟為父母身後財產分配不均而翻臉,險些鬧成械鬥的案子。桓淩當時親自帶著捕快將兩兄弟拎迴刑廳,卻不審問,而是將兩人鎖進後院空房,銬在同一條長凳上,將他們餓了一兩天。他本來還想勸勸桓淩給點吃的,替他們平分家產就是了。不料這兩兄弟餓了幾頓之後倒想起小時候家裏窮困、兩兄弟連一碗薄粥都要推讓著分吃的相親相愛之情。念及舊情,二人便後悔長大後有力賺錢,過上好日子,眼裏卻隻盯著銀子,忘了少年時的兄弟情份,於是又爭著替兄弟脫罪,願意自己承擔該繳的罰銀罰紙。桓淩這才叫人將他們放出來,打也沒打,隻罰了每人兩刀紙。不知那對兄弟感情是否仍像在牢中那麽好,但至少迴去之後就沒再聽說他們鬧出事來。《糾紛》裏有太多現代氣息的東西,跟這個案例中合一下,正好又有趣又符合本朝特色,桓小師兄也能多點出場機會,豈不兩全齊美?他之前親手改的趙李戀愛劇本,感覺師兄插在裏麵也至多隻能在最後包辦婚姻時加幾句詞,不如索性給他單開一段短劇,正麵展示一下小師兄做地方官時的優越成績。他摸著下巴思量了一會兒,朝二人抬抬手:“這兩段我來改,你們專心寫曲詞,迴頭我還要幫你排演雜劇。不過今日累了一天,吃罷飯咱們就各自迴家歇息,不趕晚上點燈熬油地寫東西了。”有他包攬了正雜劇前後兩段劇,趙書生與鄧秀才都陡然解下個大包袱,俱都眉花眼笑地向他敬酒致謝。趙書生連飲幾杯急酒,略有些酒意上頭,眼神亮得閃光,躊躇滿誌地說:“這本雜劇的名兒我們夫妻心裏早起好了,隻是之前全篇未定,不曾與宋兄和鄧先生說哩——就叫作《狀元媒》,宋兄看如何?”不如何,撞了京劇名段《狀元媒》的名字了。那本還是寫楊家將的故事,論劇內的時間比咱這大鄭朝的早,還是換一個吧。他對這名字十分冷漠,剛要拒絕,一旁的鄧秀才卻拍桌而起,十分鄭重地說:“怎能叫《狀元媒》!我朝三年便出一個狀元,宋公卻是百年不出的三元,這本雜劇該叫《三元媒》才是!”我謝謝您了,還是讓三元安安心心地做乳品,別再從體育行業戧到文藝行業了。趕明兒哥哥們進京,定下房子,他就順帶在郊外買幾畝地養牛羊,讓三元企業早日迴到自己的正路主業上。他也從椅子裏站起來,用自己高大的氣場和寬闊的胸懷鎮壓住兩個文弱書生,不容置辯地說:“這本雜劇既是要給全天下人看的,又不是隻給讀書文人看,取名何須太雅?還是隨著百姓習慣的模式命名的好,依我之見,就叫《宋狀元義婚雙鴛侶》——”跟《白毛仙姑傳》一個路數的土味佳名。正好主角兒是一雙鴛,沒有鴦,題目完美呈現劇情。可以恭喜靈魂大男主宋狀元c位出道了。第101章 宋狀元是翰林院新人,深得學士們器重的重點培養對象, 不如趙悅書這種待業人員閑哉, 所以這種業餘活動必須趁著假期抓緊弄, 等正式上班以後就不一定有工夫了。故而轉天一早,他就讓家人雇了輛大車, 帶上給他們家劇組人員的慰問品直奔趙家。既要給演員做演技培訓,這幾天李少笙便不能帶他們出去賺錢了,這一班人的嚼裹, 他們夫婦倆供著艱難。宋時剛拿下了本劇冠名權, 又指著它六百年後還能紅得有人搬演, 自然也得做點冠名商該做的事——比如養起這個劇組。他叫人備下了兩石京米、一口殺好褪毛的整齊湯豬、兩口湯羊、兩隻金華火腿、數條鹹肉、一對風雞、五條天津產的黃魚鯗、一簍幹紫菜、一盒金鉤海米,一包福桔餅、一包白砂糖、一個整蜂巢割出來的蜜、二斤官鹽……壓得車轍都深了三分, 到趙悅書家巷外轉了一圈, 人家都以為是來送年貨的。可哪兒有五月節送年貨的?趙悅書聽說有人來給他送了一大車吃食, 都有些莫名其妙。他們福建離京足有三個月的路程, 家裏要給他送吃的也沒有大夏天送的,不怕路上就熱得黴壞了麽?他換上見人的大衣裳, 出門看了一眼——第一眼看見堆滿吃食的車, 第二眼看見的就是那個送吃食來的人。真個龍姿鳳表, 意態絕俗, 絕不是先看了那車吃的給他添上的光環!趙悅書激動地迎上來喚了聲“宋兄”, 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說:“本就勞你費了許多精力幫我們改稿子,怎好又平白受你的東西。”宋時微微一笑:“那本新劇不是冠了我的名兒?如此便也是我的事了,我給這些演戲的人送些吃食也是該當的, 說什麽‘平白’。”他跟趙書生進了院子,鄧先生與李少笙聽著他的身份,便也都出來迎接。宋時跟他們見過禮,先把自己連夜打的兩段草稿給趙、鄧二人,又向李少笙問道:“今日你家的班子還不曾出去吧?且叫他們歇兩天,我親自看他們排演新劇。”他寫的這兩個相聲托名豔段,本質還是相聲,所以表演方式要有變化。《糾紛》早年曾排過相聲劇,按著他記憶裏的劇情演就可以,《大保鏢》卻隻以對口相聲形式演出過,得從頭教這些雜劇演員說相聲。李少笙疾疾點頭:“不曾去,不曾去,戲班中人每日早上要練功,又要備行頭、打點妝容,宋狀元來得絕早,他們還正練著功哩。”正好都還沒上妝,容易看出本人的資質來。宋時連茶也顧不得喝,便叫李少笙領他去看他們班子裏的人練功。趙悅書也站起身道:“既然宋兄要看,我也陪你去,這篇文稿先交鄧賢弟收著吧。”鄧先生是雇來的編劇,不像老板那麽自由,隻能目送他們離去,獨自一個委委屈屈地拿著新稿迴去幹活了。趙、李二人引路,將宋時帶往後麵一個小跨院裏,見著了一群還未上妝的男孩子。這種家養戲班分男班、女班兩種,紅樓夢裏便是女班,潘指揮家養的是男班,都是主人精心挑選出來的,嬌嬌嫩嫩未分男女的少年人。這班男戲子演的戲路寬泛,但不唱戲後的前程不如女班的好——女孩子不唱戲還能兒當小丫頭使,這些男子卻不能進後院,又因唱戲時養得比女兒還嬌柔,幹不得長隨、管事的勾當,沒那麽好安排。這也是潘指揮肯低價賣給他們的原因之一。李少笙便指著這些人道:“宋狀元要排的那兩段戲裏,多管是要用副末的,我這就把班裏慣演雜扮劇的叫來請狀元指點。”那些練身段兒的、吊嗓子的藝人聽見“宋狀元”三字,頓時放下手上工夫,齊唰唰轉向院門,想看看連中三元的文曲星是什麽樣的。宋時一見這麽多人看他,下意識揮了揮手,那群少年人都緊張得臉紅心熱,躬身答禮:“見過宋狀元,請狀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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