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站在小紅樓的二層,他和曹飛的房間裏,就看著曹佳佳被羅曉梅拉進了車裏,車子油門打開,幾秒鍾內就消失在視線中,曹飛圍上來,摟著他的肩膀說,“別看了,早就知道的,不該留的永遠留不住。”許樂笑笑,羅曉梅當年就是抱的這種心思,所以才敢把六歲的女兒扔下不管,就像是他媽媽柳芳,恐怕也是這種心思,隻是沒想到,他的心狠多了。想到柳芳,自然會想到金哲,金哲從那次他們攤開講後沒幾天,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讓金成雁答應放了柳芳出來,他在簽字接柳芳出來的那天,見過金哲一次,自此後,兄弟兩個就沒再見過。聽跟金哲還有聯係的張高興說,他帶著媽媽迴美國了,以後要定居在那裏,恐怕很少迴來了。不過聽說金哲另一個哥哥金澈常年去看他,兄弟兩個人關係很好。金哲讓張高興給他帶了句話,“哥,你如果有一天想見我了,可要早點告訴我,我來看你。”許樂歎口氣,揉揉自己的心髒,他對金哲沒意見,相反,他很喜歡那個可愛的小孩,他所有的氣都是對柳芳的。這些年,他跟著曹飛一路摸爬滾打做生意,那些柳芳加於他身上的戾氣已經漸漸消散,他想,再過幾年吧,再過幾年,他就能坦然的麵對金哲,而不會想起他背後的柳芳。曹佳佳一去許久。等著天都黑了,才迴到家。她的眼睛是紅腫的,臉色極差,看樣子很不舒服。瞧見一家人都在客廳裏等她,曹佳佳艱難的笑了笑,衝著曹玉文說,“叔,我睡會兒去,你們早點休息吧。”曹平等了一晚上,有些不甘心,想衝上去問問羅曉梅到底說了什麽,可卻被曹遠抱住了,曹遠揉著他的腦袋說,“讓她想想,她想好了肯定會說的。”這一想,就是三天。曹佳佳瞧著十分憔悴,眼底的黑眼圈也是越發厲害,恐怕這些天都沒睡好。眼見著要到大年三十了,她終於抽了個時間,在飯桌上對大家說,“奶奶,叔,嬸,我年後,想去一趟廣州。”她這話一說出口,曹遠啪的一聲就扔下了手中的筷子,衝著她說,“去唄,反正養你的時候就知道,你以後肯定一哄就跑,看你天天義正言辭的,還以為你多堅定呢。”說完,曹遠直接就轉身上樓了,曹飛試圖去拉他,都被曹遠給閃開了。黑妹瞧著不像樣,曹佳佳又臉色不好,在中間圓話,“小遠就是說話衝,他沒別的意思,還是舍不得你走。”曹佳佳揉著眼睛說,“嬸子,你不用解釋,我都知道的,我沒想走。我就是去看看,她說,她得了病,活不了幾個月了。她怕死後沒人送終,讓我去認認路。”這話一落,一屋子人都驚呆了。雖然說羅曉梅是嫂子,但她嫁給曹玉武的時候才不到二十,比黑妹還小幾歲呢,如今滿打滿算,也就四十出頭,怎麽可能得了重病呢。黑妹忍不住地說她,“別是忽悠你的吧,她這麽年輕。”“診斷結果我看了,的確是肺癌晚期。”曹佳佳說,“當初她和羅山兩個人,把我放在了咱家口,就南下打工去了。他們原來想著掙點錢就自己單幹,沒想到進了一家黑工廠,是專門做礦棉天花板的,車間裏充斥著粉塵和刺鼻的氣味,他們幹了幾個月都沒給錢,還被押著身份證,走又走不了,隻能在那兒邊幹邊等時機。病根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後來,她認識了廣州的一個挺大的混混,跟了他,人家才把她和羅山弄出來。羅去做生意了,她受不了苦,就跟著那個混混過日子了。她生我的時候傷了身體,一直也沒懷上孩子,沒幾年,混混就不怎麽理會她了。她就拿著混混給她的錢,買了兩套商鋪收租過活。”“病是半年前查出來的。羅山這幾年做生意賠大發了,聽說她有病了,就瞧上了她手中的房子和商鋪,一直想讓她立個遺囑。她不想留給羅山,就偷偷賣了房子,才來找我。那個男人,是她雇的司機和保鏢,她說怕羅山弄死她。”這話一說完,一家人都挺唏噓的。羅曉梅那樣的迴來,按著他們的想法這是混的好了,想要炫耀順便要走女兒,誰知道竟是這個原因呢。連一向厭煩羅曉梅至極的曹老太太,也歎了口氣,跟曹佳佳說,“要真是這樣,還迴什麽廣州啊。你就寒假那點時間,來迴折騰個啥,省城的醫院也挺好,你讓她在周圍租個房子,經常去看看她,不就行了。哎,人都這樣了,過去的事兒,也別提了。”老太太歲數大了,最是害怕這些生離死別,縱然是討厭的人,一輩子都不想想起的人,在她心裏沒有照看好她大兒子的人,可鮮活的生命這樣一點點離去,也是讓她難過的事兒。她擺擺手,讓曹平扶著自己進了屋。這邊曹玉文才說話,“你奶奶說得對,既然這樣了,就在省城住著吧。再說,羅山那邊什麽情況還不知道呢,你跟著去了廣州,我們也不放心。”曹佳佳就點了頭。房子倒是不用租,羅曉梅用廣州賣了房子的錢,在省城給曹佳佳買的就是現房,原本羅曉梅不願意搬進去,她對著曹佳佳說,“那是新房,以後留給你結婚用,我搬進去了,萬一死在那兒了,對你不好。”她說話的時候可憐兮兮的,帶著原先從來沒有過的謙卑和自覺,在老曹家挺直了腰杆做人的曹佳佳知道,她跟著那個混混,一定過得不好。她對羅曉梅不是沒有恨,隻是讓生死離別把恨暫時遮住了而已。她衝著羅曉梅說,“你住這裏,我過來,你不住這裏,就迴廣州吧。我不要你的房子,我以後自己會掙的。”羅曉梅就很著急,抓著她的手說,“你怎麽這麽傻呢,你不喜歡我,幹嘛也不喜歡房子。你叔叔倒是有錢,可那是你叔叔的,也不會給你,全都留著給許樂和曹平呢。你自己掙,掙到什麽時候,你一個女孩身上沒點錢怎麽行。”曹佳佳就笑了,“你也知道那是我叔和嬸,不是我爸和媽啊。”羅曉梅就有些訕訕的。她歎了口氣,就不說話了。她的病情還算穩定,怕是瞧出曹佳佳除了她死這事兒,真不願意搭理她,事兒也很少。除夕那天更是自覺,說是迴娘家看看,就自己迴了函城,連給曹佳佳糾結的時候都沒有。這時候,老太太還感慨,“羅曉梅終於變好點了,佳佳也少為難點。”曹飛有時候看不懂這些人,他想不出一個人怎麽能那麽的壞,又能夠那麽的無恥的出現在你麵前。就像曹玉武,就像柳芳,就像羅曉梅。但是許樂卻明白,這世界上所有的規則都是給好人的,就如曹家人,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做著好事兒,他們養了許樂,養了曹飛,養了曹遠,也就必須養曹佳佳,因為他們萬一不養,人家就會苛責他,他們自己的良心也會受不了。但是,壞人是沒有良心的。他們聰明拿捏到了這些好人們的脈搏,所以能夠無比無恥的將包袱扔給他們,然後再無比坦然的在合適的時候收割成果。他們所需付出的,不過是懺悔罷了。這其實除了麵子,壓根費不了什麽。反正,他們也從沒有過麵子。過了初五,羅曉梅就迴來了,曹佳佳每天去看她一次,呆上半小時。羅曉梅將房產證和存折都交給她,讓她帶迴老曹家放著。曹佳佳原是不肯的,她不想要這些錢,她覺得這些錢,是用來收買她失去媽媽的所有痛苦的。可羅曉梅就差跪在地上求她了,“你不要,難道要給你舅舅拿走嗎?就算媽媽再壞,也沒害過你,佳佳,你不花也不住,就當留個念想不成嗎?你爸爸去世了,媽媽以後再走了,你就一點都不想嗎?”曹佳佳想說不想的。可她說不出口。哪個孩子沒奢望過父母全心全意的愛呢。羅曉梅光著頭,沒有戴著她那漂亮的假發,拉著曹佳佳的手再接再厲,“就當我以後的治療費用,別讓你舅舅為了省錢,拔了我的氧氣。”曹佳佳隻能收下了。羅曉梅活過了那個寒假,到了開學,她就收拾東西,跟著曹佳佳去了北京,在她學校周圍租了房子住,隻為了給曹佳佳做頓好吃的,可惜曹佳佳功課忙,迴去的很少。羅山追來過,這個男人留著光頭,看起來依舊是個混子。她堵在了羅曉梅的房子門口,跟她要錢,“你留那麽些錢幹什麽,我命都快沒了,你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嗎?”曹佳佳那時候聽著鄰居的電話,匆匆忙趕來,就看見他媽站在防盜門內,對著羅山撕心裂肺,“哥,我叫你聲哥,你害了我一輩子了,你給我留點好念想行不行。如果不是你,我為什麽要走上那條道,結果跟了曹玉武,如果不是你攛掇,我怎麽會丟下佳佳去了南方,如果不是為了救你出來,我怎麽會跟了那個混蛋。哥,我求你了,我沒幾天好活了,你放了我吧,你別跟我要錢了,讓我給佳佳留點吧。我求你了。”曹佳佳看著羅曉梅跪在了防盜門內,她坑坑坑的不停地給羅山磕頭,羅山呆愣的看著已經光了頭的妹妹,旁邊是鄰居們指指點點的嘲弄,他說,“你們都怪我,媽走的時候也怪我,可我又什麽辦法。”他看了一眼狠勁磕頭的羅曉梅,慢慢地從那老舊的樓梯上走下來,路過曹佳佳的身邊,他沒認出,這個孩子是他曾經抱過的,親過的,最後又親手放在老曹家門口的曹佳佳。他喃喃自語,“我有什麽辦法,我也要活下去啊。”羅曉梅的病還算好,羅佳佳上學,她就在北京,羅佳佳放假,她就跟著迴省城,她挺過了兩個春秋,在2002年的春節後咽了氣。她最後扯著曹佳佳的手說,“佳佳,別恨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把你交給你叔叔養。你這麽好,我是養不出來的。”第122章許樂一連夢見自己被如來佛祖連壓三次在五指山下,就知道這肯定又是曹飛把他當褥子用了。睜開眼一瞧,天剛剛亮,還帶著暗藍色的光穿過白紗簾透進來,恰好能看見曹飛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的樣子。可真是會找地方,雙手壓著他的雙手,雙腿壓著他的雙腿,腦袋枕著他的胸脯,嘴巴裏還打著小唿嚕。就算沒流口水,許樂也知道,這個夢定是香甜無比。可代價是,他全身都麻透了。他想,他今天大概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來恢複正常。可就這樣,他也舍不得把曹飛弄起來,這個大家夥為了給奶奶過生日,把整整一個月的工作都提前了,足足有半個月沒怎麽睡。他們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了北京,依舊經營飛樂。曹飛管經營,許樂管技術,兩個人倒是夫唱婦隨,分工明確。困難倒是不算大,因為在大學那四年,能遇到的困難,幾乎都遭遇了,更何況,他們還有曹玉文這個金手指在,當年的樂平苗業就已經在全國數得上名號,加上跟農科院合作愉快,無論是技術、人脈還是渠道都是應有盡有,他們幾次遇到困難,都是求助了曹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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