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這個說法讓金哲感到害怕,他忍不住打斷柳芳。柳芳卻沒有停下,“你知道許樂了,那你也知道,許樂跟著曹家人過日子了。可勝勝,曹玉文當初為什麽帶著許樂迴曹家,不是因為他心善,而是因為許樂的爸爸許新民為了救他死了,他背著許新民一條人命。那你是不是覺得,曹家欠許家一條人命,曹家人就對許樂好了?”這是金哲第一次聽這些話,他有些愣住了。柳芳拍拍他兒子的腦袋,“怎麽會呢?許樂迴家第一天,家裏就吵的一團糟,曹玉文的媽還想把許樂送人養呢。”金哲就想起那張全家福上的老太太,笑的特別的和藹,可他沒想過,她竟然這麽對過許樂。柳芳說,“後來啊,曹玉文做起了辣白菜生意,許樂才七歲,就寒冬臘月的在外麵守攤子,一守就是一天,這樣,才留下來的。還有你爸,你覺得我原本就對不起許樂,還敢去跟他要腎,人特別壞吧。可我為什麽要跟許樂要呢,你明明還有個近在眼前的哥哥呢?勝勝,你以為我對許樂狠,你爸對你就不狠嗎?”金哲一聽她還打過金澈的主意,連忙搖頭,“我不要這些。我出國治療不也好了。”柳芳嗬嗬笑了,“傻兒子,你怎麽不想想,如果一開始就跟我說,你能出國治療,我也是個當媽的,我再不喜歡許樂,我也不能狠心要他一顆腎啊。是你爸,”她的口氣一下子變得咬牙切齒起來,“我不否認我偏心,可是你爸攛掇我的,他告訴他出國不行,要我去要領養迴許樂,他承諾我許樂捐了腎就好好養他一輩子,我才去的。我怎麽就那麽傻相信了他呢?我怎麽沒想到他是為了金澈呢。你看,許樂那邊下了狠手,眼見著沒路了,他就能送你出國了,為什麽,不就是害怕有人說金澈是親哥哥,讓金澈捐腎嗎?還把我送到這種地方。你瞧瞧,勝勝,你瞧瞧這個地方,我是個好人啊,我已經在這裏住了六年了,就跟豬一樣被圈養在這裏,這都是你爸爸給我的,勝勝啊,媽媽隻有你……”金哲衝著她說,“我讓爸爸放你出來。”柳芳就咬牙切齒地,仿佛瘋了一樣,猛然抬高了聲音,“他?他自在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願意讓我出來管著他?勝勝,你可別信你爸的,他是個老狐狸,他坑了我,害了許樂,也騙了你。我有什麽錯,我不就是擔心你嗎?是他讓我這麽做的,憑什麽,憑什麽我受罪,他暢快!許樂也是個傻子,他為什麽就盯著我,不去盯著你爸爸?”金哲怕是從記憶裏,就沒見過她這副瘋癲的樣子,一時間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幾步。柳芳喊完才發現,她又一下子靜了下來,衝著金哲招招手,“勝勝,你別怕,媽就是憋得難受了,你過來,媽媽告訴你怎麽打敗你爸爸。”金哲想不出,為何對自己的父親要用這個詞,但柳芳已經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瞪著眼睛跟他說,“勝勝啊,你別跟他頂,你現在鬧不過他,媽媽再呆兩年也沒事。你隻要記得誰對你好就是了。你別急,勝勝,也不用經常來看我。我告訴你,你爸幹嗎能這麽猖狂,不就是因為他有金家企業的股份嗎?有錢嗎?金家人早就不喜歡他這樣了。勝勝,金澈是你親哥哥,你想辦法多跟他親近。他是金家的太子爺,有的是權力,也需要臂膀。你成了他的心腹,他說句話,比別人都管用。你爸這麽不正幹,你如果有本事,到時候讓金澈幫你把他的股份拿到,金家人不會阻攔的,金成雁根本就沒人緣。那時候你想接媽媽出來,金成雁隻能聽你的。勝勝,那時候咱們就能過好日子了,你可記住了,別打草驚蛇。”金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那天是個晴天,陽光照在昨天下的雪上,反射出來的光線,刺得金哲眼睛生疼。他捂著臉,站在精神病院的大門口,他想,他媽媽八成是真的有病了。雖然對他說著“勝勝啊,媽媽不會害你的。”可他覺得太可怕了。是的,可怕。他不知道是關的太久了,讓柳芳變成了這樣,還是她本身就是這樣,隻是他那時太小,還沒發現。她不相信任何人之間的感情,曹家人對許樂的,還有他爸爸對他的。她對許樂做了那樣的事兒,到頭來卻隻想著推卸責任而無自悔,甚至怪罪許樂抓著她不放。她想要出來,不是讓他以一個兒子的身份去要求自己的父親,卻要讓他跟自己的父親反目成仇。她的好壞,似乎隻跟自己有關。金澈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上前將他抱在懷裏,他似乎特別著急,一個勁兒的問他,“勝勝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你媽媽說什麽了?你哪裏難受告訴我好不好?別讓我擔心?”金哲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問他,“哥,你為什麽要對我好啊?明明你原先都不喜歡我的。還有,你為什麽要不告訴我是爸爸不讓媽媽出來?你為什麽要誣陷許樂,你明明知道我想和他搞好關係的。”金哲揉著他的腦袋,歎了口氣,那些隱秘的心思,如何能說得出口,他隻能告訴他,“我想護著你,一個人護著你。”第117章金澈帶著金哲一路迴了家。金哲的情緒總歸不那麽好,小臉也都塌下去了,一副深思的模樣。這樣的樣子金澈看不得,但卻無可奈何,畢竟,柳芳是金哲繞不過去的坎,幻想的破滅,隻是時間的早晚罷了。替他脫了衣服,又蓋上被子,金澈就要去拿杯水給他,金哲的小手就拽著他的衣襟,可憐巴巴的問,“哥,你要走了嗎”金澈迴頭摸摸他的臉蛋,“我把文件帶來了,在這兒處理就行,不舒服就睡會吧,我陪著你。”金哲確定了一下,仿佛終於放了心,沉沉睡去。他睡夢裏怕是不怎麽安靜,一會兒皺眉,一會兒伸胳膊蹬腿,金澈不停地給他蓋被子,去摸摸他的體溫,看著他那副小模樣,就想起來小時候的事兒。他被過繼的時候,柳芳已經嫁進來生了金哲了。他那時候挺討厭柳芳這個人的,總覺得這女人好看歸好看,但笑起來不到眼睛裏,特別虛偽。更何況,他還聽跟柳家相熟的叔伯兄弟們說過,他爸爸金成雁跟這個女人,是自小就認識的,那時候感情就特別好,有人甚至還感歎,“要不是柳芳下鄉當了知青,他們就是一對了。”他是個早慧的孩子,他的理解是,是說他們原本就該是一對,命運兜兜轉轉,讓他們又重新在一起了,有種天作之合的感覺。這樣的感覺,他媽好像是個多餘的一樣。事實上,也正是如此。縱然柳芳結過婚還有過孩子,可金成雁還是把她當做寶,做飯洗衣外加上交存款,簡直五好丈夫。而他媽活著的時候,金成雁常年在家裏當大爺,飯吃完了把碗一推就出門遊蕩,衣服脫了就直接仍在地上不管,偶爾叫個朋友來家吃飯,還要吆五喝六,指揮的他媽團團轉。他知道這是為什麽不就因為他媽是個農民出身,沒什麽文化,是個普通工人,又是他爺爺逼著他爸娶的嗎可那又怎麽樣,他覺得作為一個男人,你既然不敢奮起反抗自己的親爹,那就要為自己的懦弱買單,把氣撒在一個女人身上,算什麽大丈夫。他這麽想著,自然瞧著恨不得做飯都貼在一起的新夫婦兩人礙眼的很。當然,他是沒想到他們也瞧著他礙眼呢。柳芳嫁進來半年,就懷孕了,四個月的時候,柳芳專門跑了趟醫院,迴來就美滋滋的,說是是個男孩。他爸跟個傻子似得,樂得在屋子裏轉圈,一會兒芳兒你想吃點啥,我都給你買,一會兒說芳兒你怎麽這麽厲害,一懷就是個兒子。他當時的反應是,直接摔了門,衝著他爸說,“你沒生過兒子啊!”柳芳就跟個被嚇壞的小貓小狗似得,拽了拽他爸的手,示意他別那麽誇張,他爸才收斂點。六個月後,金哲出生。他爸把他放在了五嬸家,在醫院陪護了六天,才把母子倆接迴家。他被五嬸送迴來的時候,不在意的往搖車上看了看,就看到了一隻紅猴子,特別醜。他那時候嫌惡的撇撇嘴,衝著柳芳說,“你長得醜,生的孩子也醜。”好像柳芳哭了好一頓,他挨了金成雁兩掃把。不過,這樣雞飛狗跳的日子並沒過多久,金哲滿月的時候,他爸就把他送到了四堂叔金成麟家了。那天下了大雪,他爸給他買了件新棉襖穿著,然後摸著他的腦袋說,“澈澈啊,以後四堂叔就是你新爸爸了,你聽他的話,別惹他生氣,爸爸是為你好,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他那時候反應其實不太正常,他沒覺得多悲哀,也沒想著反抗,他對柳芳和那個紅猴子厭惡的很,總覺得他們母子倆搶占了他媽和他的位置,他又瞧不上他爸那樣,不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正好。他就是覺得明白了點事兒。六個月前他還是太小,不夠聰明,否則怎麽沒看出來柳芳說懷的是兒子,他爸那麽興奮背後的意思呢。兒子金成雁已經有過了,再喜歡吧,那不能那個樣,他爸高興的是,有了兩個兒子,就能過繼了啊——老金家的繼承人,四堂叔金成麟沒兒子。這可是攀上四堂叔的絕好機會,而且成功的話,他都能靠著這個吃一輩子。於是他乖乖的被送進了金成麟那個三室一廳的房子中。當時屋子裏還有不少人,都是金家的長輩,他爸和金成麟簽了個不知道是什麽的合同,大爺爺讓他給他爸磕了三個頭,他爸含著熱淚摸了摸他的頭,又讓他給金成麟磕了三個頭,改口叫爸。他就張口叫了,金成麟高興的將他扛起來在屋子裏打了轉,他笑的咯咯的。然後他瞧見他親爸一臉便秘的表情。那時候他初步嚐到了報複的痛快,你難受了吧,讓你喜歡柳芳不喜歡我媽,讓你喜歡個紅猴子不喜歡我!你活該。等著一屋子人都散去了,就剩下金成麟和他兩個人。金成麟摸著他的腦袋問他,“瞧金成雁那樣,高興了吧。”他挺訝異的看著他的新爸,這男人居然看出了他那點小心思金成麟才不在意,就是叮囑他,“你越聰明我越高興。金家的繼承人可不要個傻子,不過,什麽該費心思,什麽不應該費心思,你應該清楚,別把時間浪費在不重要的人身上。”金澈當時有些迷茫,他畢竟還小,有些事情,再聰明也不可能想明白。好在,金成麟用大量的事情填充了他。最匪夷所思的是,他原本以為他要跟他新爸兩個人過日子——畢竟金成麟打死都不結婚這事兒,在老金家不是秘密。可他沒想到,那天人都走了,等了一會兒,家裏門就又開了,一個長相儒雅的男人走了進來,剛才還高深莫測的金成麟瞬間變得柔和起來,扯著他過去跟他說,“這是你白叔。”他倆一起吃飯一起洗澡順便還在一個屋子睡覺。金澈對著他家空出來那間書房特別不理解,明明有屋子,擠在一起多難受,這成了他短時間內需要研究的秘密。不過,這些思考隻能占據他少部分時間。他要上學了,雖然不到年紀,金成麟先給他報了個英語班,因為金成麟告訴他,準備以後將他送出國見見世麵。平時沒事的時候,金成麟做什麽事情都是帶著他的,金家的那些產業,金家以後的決策。不過寥寥半年,他就發現,金成雁不過是他人生長路上的一棵樹,路過也就路過了。當然,那時候他充滿鬥誌,對金哲的態度也是一樣,那是個蹲在金成雁樹杈上的紅猴子,早就已經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