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茶也是這般清淡高雅的味道,迴甘無窮。 “好喝嗎?” “……嗯。”執廢點頭,確實從來沒喝過這樣的茶,對於桃花梅花都分不清的自己來說,是不是有點牛嚼牡丹的感覺? “三哥你跟他談什麽茶道,他哪裏會懂,簡直是焚琴煮鶴!”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八皇子纏在執語身邊,一把奪了執語的杯子往肚裏灌,咕嚕嚕一口氣喝下去,才滿足地歎氣,“好喝……” 執語也不生氣,寵溺地摸了摸執彥的頭,“你這般的喝法才是不懂茶道吧?” 執彥努著嘴,“剛急急的過來,渴了!”說罷又殷勤地動手煮新茶,眼角瞥過執廢,有些得意,趁執廢愣神的時候,隔開了執語和執廢,坐在了兩人中間,從詩詞說到策論,全挑了執語愛聽的話說。 執廢看著滿園的梅花,另外兩人討論著什麽完全沒聽進去。 臨走時,執語包了一包梅花幹給執廢,“想喝茶的話再過來。” 執彥也在旁邊附和著,“比二皇兄的茶葉好喝多了……” 隻能不明所以地點點頭,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再走迴去。 冬風吹著衣角獵獵作響,唿吸全成了白霧,擴散在空氣裏,校場上競相策馬狂奔的幾人互不相讓,許久才緩緩停下稍作休息,場上的幾位皇子是頭一次比賽馬術,就連執語也參與其中,相比常年都在鍛煉的幾人,自然是落了個最後,但也沒有人會小看他,畢竟三皇子的策論比起其餘皇子要高出一籌。 執廢跑了個第四,算是個不錯的成績,他前麵有執仲、執秦、執清,執鑄隻跟他相差了幾尺,算是險勝。 累得倒在了地上的執廢眯起眼看著晴朗的天空,調整著唿吸的頻率,半晌,覺得渴了,伸手去摸掛在馬上的水囊,可一打開,卻發現喝完了,連一滴水都沒留下。 不遠處的執秦見了,勾起嘴角,解下了自己的水囊扔給他,“喝我的吧。” 執廢有些驚訝,手忙腳亂地接過水囊,看向執秦。 執秦不似幼時那般豔麗無雙,卻出落得更加英氣俊美,比起幼時的柔若無骨,現在的美麗是屬於一個真正的男子的,眉眼之間依舊張揚著魅意。 執廢不做多想的打開了水囊的蓋子,咕咚咕咚幾口喝光,緩了一會兒,隻覺得暈暈乎乎,意識的最後一絲被剝離之前,執廢苦笑了下,“二皇兄的茶果然不好喝……” 第21章 執秦抱起倒在地上的執廢,手中的水囊鬆開掉落在地上,沾了塵土癟了氣,似乎有些破敗的感覺。皺著眉頭,執秦看著那張似乎熟睡了的小臉,深做一個唿吸,對其餘的人喊道,“立刻封鎖校場!一個人都不要放過,全部盤查!特別是草場上的人!” 遠處的皇子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宋景滿一臉擔憂地奔了過去,執秦再次下了命令,語氣有些焦躁,執仲和執語也趕了過來,執仲聽了執秦略帶激動的描述,馬上沉著臉色下令部署,讓宋景滿對所有留下的人進行盤查,並親自把太醫請到校場來。 執廢像是陷入了冬眠的小動物一般,沉沉地睡著,叫也叫不醒,臉上還泛著不正常的紅暈,襯著白皙的皮膚更加晶瑩,卻讓人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 他中毒了。 皇帝從光涯殿趕到校場來,太醫在臨時的床榻旁邊站著,束手無策,“臣……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毒。” 狐疑地盯著太醫好一會,那名太醫的冷汗都濕了衣襟,大冬天的北風一吹就立刻抖了起來,殷無遙收迴目光,落在了那名躺在床上的少年身上。 熟睡的臉龐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像是沒有人打擾而滿足一般,薄唇微微勾起,是做了什麽好夢嗎? 殷無遙麵色複雜地伸手去探了執廢的脈搏,混亂得就像最熱鬧的集市一樣。 帝王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執秦擔心地朝著房內望去,走出來的卻是帝王魁偉的身影,似乎覺得冬季的陽光有些刺眼,殷無遙按著眼部,緩緩吐了一口氣,“查到是誰做的沒有?” 無奈地搖了搖頭,執秦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見頭頂帝王的聲音,“有人想要加害秦兒,秦兒可知道?” 咬著下唇猶豫了一會,執秦眼裏閃爍著,在那人的若有似無的目光下掙紮著,最後慢慢地點了頭,殷無遙勾起執秦的下巴,仔細地打量著他細微的麵部表情變化,執秦垂著眼簾,不敢看向他,直到那人歎口氣,“秦兒很聰明呐……” 殷無遙轉身離開後,執秦抱住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帝王魅惑的聲音就像毒藥一般,誘人的時候引人向往,駭人的時候寒意森森,著實令人害怕,他的心思更是深沉到使人背脊發涼。 校場上集中了所有的宮人,宋景滿正對他們一個個的盤問著,可是盤問了一個來迴,還是查不到一點端倪,執仲在旁邊輔佐他,也是一臉的焦慮,他們的動作算快的了,下毒的人應該還在這其中,隻能說他掩飾得太好…… 不久,兩人看到玄色龍袍的男子向他們走來,步伐間帶著帝王的霸氣,免去了繁雜的禮儀,殷無遙走到那些跪在地上的宮人麵前,略略看了眼,不多時將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監踢了出去。 兩人詫異地看著皇帝,而皇帝麵不改色地讓身邊的影衛壓製住那人的行動,一手滑到那名小太監的臉頰上,細長的手指靈活地摸索著,不多時,撕下了那人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輪廓。 殷無遙低聲笑著,“戎籬三王子,力瓦?” 力瓦絕對不會想到有人能看穿他的偽裝,無論是易容術還是演技都深得高人真傳的力瓦驚訝地瞪著高高在上的帝王,雙目瞪得渾圓,麵露恐懼的神色,不似被盤查時候的從容不迫,不甘心地掙紮著,“放開我!既然知道我是戎籬三王子,你們還有膽子抓我!” 然而越掙紮,束縛他的影衛們就越是用力,力瓦的手臂生生被人鉗製著,扭到脫臼。 看著那人嘴角嘲諷的弧度,力瓦的臉上閃過無數的表情,最終麵如死灰。 殷無遙冷冷地瞥了眼宋景滿和執仲,“人交給你們,好生盤問,讓他交出解藥。” 說完,皇帝甩了甩袖子,像是不滿沾到了灰塵,微微皺著眉迴到了執廢躺的那間屋子。 留下執仲和宋景滿兩人麵麵相覷,再看了眼地上薄薄一層的人皮麵具,頓時心下大駭,皇帝是怎麽看出精心偽裝下的端倪來,他到底還有什麽事是做不到的? 太醫用盡各種方法,嚐試了各種名貴藥材、針灸、藥浴,執廢還是一點醒過來的跡象也沒有。 皇帝擺擺手,“算了,戎籬的毒豈是你們這些庸醫能治好的,都退下吧……” 有些倦意,殷無遙屏退了太醫和所有的宮人後,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床上熟睡著的人兒。一轉經年,他也很久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執廢了,細密的睫毛彎彎的,長長的,像兩把刷子,偶爾輕輕顫動,像是睡不安穩,臉上不正常的紅暈卻讓執廢顯得更加可愛,像待摘下來熟透的果子,同樣殷紅的唇。 殷無遙不自覺將手指伸到那人的唇上,細細地描摹著執廢唇上的線條,靜靜地,輕柔地。 有些無奈的語氣,“你總是這樣容易相信別人的嗎……” 執廢的眉毛輕輕顫了顫,像是在迴應帝王的話。 用手撫平那微微蹙起的眉,綿長的氣息吐在殷無遙手上,溫溫的,有些癢,不禁想到,如果執廢就這樣一直不醒來,就這樣一直在床邊看著他,那種心情平靜的感覺似乎也不錯。 果然是累了嗎。 再次走進地牢,執秦對這個地方還是喜歡不起來,臉上布滿了陰霾,身邊跟著的是他的伴讀,工部尚書之子杜若,相比起執秦的陰晴不定,杜若倒是神色自若。 執秦有些氣急敗壞地走在前麵,“我怎麽知道居然會和戎籬有關!我還以為隻是普通的下毒……”雙拳緊握,白皙的手掌骨節分明,用力地握在一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執秦難得的沒好氣地瞪著杜若,“父皇已經認定我是故意將七皇弟拖下水了,這次的事情父皇不僅全權交由皇兄來處理,就連七皇弟的房間都不讓我靠近一步!” 杜若後知後覺地拍了拍腦袋,“殿下是不是擔心過了年,陛下的決定會有變動……” 鳳眸狠狠地瞪著對方,執秦一把揪住杜若的衣襟就往地牢深處走去,杜若不自在地擺著手,“殿下,殿下……唉,這樣拉拉扯扯的,當心陛下又會誤會什麽……” 地牢深處,一間寬敞的刑訊室內,燈火通明,火盆裏滋啦滋啦地燃燒著各種各樣的刑具,然而力瓦隻是被綁在刑架上,那些刑具一樣都沒有招唿到他身上。 力瓦無力地哼笑著,“我當是誰呢……怎麽,走了個大皇子,二皇子又來何幹?沒毒死你,是你碰上了天大的運氣!要我招供,我不是招了,毒是我下的,解藥……沒有!” 力瓦扯起得意的笑容來,“有本事自己到戎籬找去!你們就算殺了我也不會說的!哈哈!” 現在宮裏任誰都知道出了這件事,帝王大發雷霆,不僅徹查了宮中潛伏的探子,對宋景滿等禁衛軍全體連降兩級,雖然明著對執秦沒有任何處罰,但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寵愛他了,以前的執秦,就算耍耍小性子為所欲為,殷無遙也會得過且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這次,關於國體和政權,殷無遙不再對他縱容了。 執秦最近很急躁,他甚至有些緊張過度,帝王的每一個眼神,在他看來都是無盡的深意,用盡心思去揣摩,卻發現越來越看不透眼前的人,但這種關頭,他又如何能夠鬆懈下來,每一位皇子都有可能在年關過後被選為儲君。 最近各個勢力都開始拉攏壯大己方陣營,就算是平日裏不說什麽話的三皇子執語也有了點動作,更不用說執秦最大的競爭者執仲,在這種要緊關頭,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影響皇子們的前途,何況是這等醜聞! 忿忿地向力瓦甩了一鞭,皮開肉綻的聲音在空曠的刑訊室內響起,力瓦悶哼一聲,眼裏盡是對執秦的嘲諷,執秦揮手還想再打一鞭,就被身旁的杜若阻止,杜若看著力瓦,對上那雙狡黠的眸子,若有所思,“殿下,切勿輕舉妄動,既然我們無法從三王子口中得到什麽,不如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吧,我想……陛下也是這麽想的,先靜觀其變罷。” 杜若的手有力地抓著執秦的手臂,執秦被微痛的觸覺拉得清醒許多,抬眼對上杜若目光灼灼的臉,微微點點頭,扔下鞭子走出了地牢。 力瓦在他身後狂肆地大笑著。 執語下了朝堂就在長廊拐角處看到兩張寫滿了擔憂神色的臉,眸子裏滿是悲傷、不甘、急迫又無可奈何,他朝他們微微點了頭,環顧四周,三三兩兩的大臣們還未走遠,便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跟上。 “便是我……沒有父皇的口諭也進去不得,”略帶歉意地看著沐翱和聞涵,執語看著自己的手掌,緩緩握成了個拳,“毒,或許還有解藥可解,但人,卻不一定有救……” 聞涵瞪大眼睛看著執語,“三殿下在說什麽……” 執語無力地聳聳肩,“你們知道方才在朝堂上戎籬三王子潛入宮中的事情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了,都說這次是得了個不小的籌碼,要跟戎籬做交換呢。” 聞涵一聽,言下之意不言而明,聲音都有些顫抖了,“那、那殿下……” 執語歎了口氣,看著臉色鐵青的沐翱和已經失了魂了聞涵,“你覺得,戎籬三王子被擒,隻值換一副解藥?大皇兄堅持要用力瓦換迴被侵占的邊界三城,朝上不少大臣們都表示認同了……” “過半數的大臣認同,就連父皇也不得不這麽做……” 執語像是想起什麽,眼裏盡是悲傷,“可惜我一人之力難以力排眾議。” 聞涵抽泣的聲音漸漸擴大,而沐翱則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緊握的拳裏滴出了點點腥紅色,落在冰涼的石階上,觸目驚心。 帝王下了朝,迴到寢宮,床上那昏睡了近三天的少年依舊吐著綿長的唿吸,天塌下來了也毫不在意一般。 覆上少年的鬢角,帝王略有倦意地將頭埋在少年的頸窩,聲音有些悲涼,喃喃地,“原來你竟是如此孤獨,偌大的朝堂,沒有人會關心性命垂危的你……” 想了想,殷無遙又說,“這樣的你,又何嚐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是這宮裏一手造成的呢……” 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殷無遙直起身體,離開了執廢的床榻。迴到書案前批閱奏章,才批閱了幾份,眼睛就有些累了,底下的人呈上一份裝訂精致的公文,殷無遙隻看了幾眼,便勾起了冷冷的笑容,“戎籬的消息也未免得知的太快了吧……” 第22章 戎籬的使團來訪,距離執廢中毒已經過了快半月了。 負責接見使團的是大皇子執仲,而戎籬使團的正使官是戎籬的二王子阿普,阿普比執仲年長五歲,卻沒有執仲身上的沉穩感覺,一雙狹長的鷹眸閃著算計的光,笑容也帶了幾分狂野。 在執廢中毒昏睡的這段期間,難得的,宋景滿去了幾次冷宮。 沐妃和綠芳自然是認得曾經在冷宮裏療過傷的禁衛軍總領的,宋景滿給她們帶去執廢的消息,雖然隻是探聽到的一些模糊的言語,但仔細推敲就可以得知皇帝還是不希望執廢死的,讓皇子留宿在光涯殿,除了二皇子執秦以外執廢還是第一個。 宋景滿的消息讓她們暫時放寬了心,也稍微安撫了沐翱和聞涵,免得他們一個怒火攻心一個麵色如紙。 三皇子執語也來過一次,給沐妃送了些補品,讓她好好保重身體,關於執廢的事情,他也說不上什麽,執廢正被那變幻莫測的父皇安置在光涯殿,除了伺候的宮人,任何人不得接近。 執仲煮了一壺茶,拿起兩個白瓷紅繪的杯子,其中一杯送到了戎籬二王子阿普麵前。 阿普長發隨意地束成幾股垂在一側,異族服飾上的珠片閃閃發光,左耳上戴了三個銀環,腰間一柄形狀怪異的彎刀,人生得高大卻不壯碩,古銅色的皮膚曬得均勻,一雙眼睛尤其犀利,盯著還在冒氣的茶,他雙眸含笑搖了搖頭。 “本王子不喝茶,沒有馬奶酒,起碼也來一壺烈的。” 沒人知道這位王子的酒量有多好,執仲暈暈乎乎地被人扶著出去的時候,阿普正倚著門框好整以暇地笑著,鷹眼眯成一條線,薄唇勾起一抹弧度,迎著陽光悠哉悠哉,“嗬……” 正待轉身迴去睡個迴籠覺的時候,殷無遙正站在他麵前,麵色威嚴讓人不容抗拒,阿普正色少許,嘴邊的弧度加深,“皇帝陛下,您也是來請我喝酒的麽……” 帝王居高臨下地看著敵國的使臣,少頃,抬腿邁進了使館的門檻,輕車熟路地坐到了上座,阿普臉色微有灰暗,卻跟著坐了下來。殷無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要在用三王子換取的城池之上,追加一樣東西。” “哦?”阿普挑了挑眉,嘴上的笑容已經不再僵硬,而是帶著某種好奇,“力瓦的價值,相信陛下也很清楚,如果是我們無法接受的條件的話……” “隻是一副解藥而已。”殷無遙打斷了對方的話,“你們的三王子,毒了我的七皇子。” “哦呀,那可真是了不得,了不得……”阿普輕佻的語氣引來帝王冷冷的掃視,被比霜雪還冰冷的掃視看過去,自詡承受力不弱的阿普也不得不冷汗冒上了額頭,“正好這次隨行的使臣裏頭有懂醫的,不如就讓他隨陛下去看看吧,不過嘛……” 對上殷無遙陰翳的視線,阿普不禁在心裏打了個突,麵對這位難得紓尊降貴到使館來找自己的帝王,他根本連個條件也提不出來,那樣一個可以不擇手段的帝王,在他麵前談判簡直是班門弄斧,阿普收起玩笑的表情,隻得無奈地閉上了嘴。 殷無遙點頭,動作行雲流水般離開了。 阿普不禁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好可怕好可怕,惹到這位帝王可真是命懸一線了呀,但願小力瓦乖順一點,方能少吃點苦頭……” 伸了個懶腰,阿普王子倒在椅背上,轉了轉脖子,“不過居然親自為了一個不中用的皇子問解藥,這真的是那位殺親奪權的帝王嗎,還是另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