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流水,亭榭,院落,深不可測的父皇。  像是想到了什麽,執廢眼裏突然一亮。  “不管怎麽樣還是問問看吧……”拉上被子,執廢緩緩進入了夢鄉。  隔天下午的騎射課。  “唔?我不認識什麽渾身破爛的老乞丐啊,光聽就知道髒死了!”扯過韁繩,踩上馬鐙,執清輕巧地翻上了馬,夾了馬肚子就奔向草場,留下馬廄旁的執廢和掀起的一片塵埃。  不經意吸了些塵土,猛地咳了幾下,執廢隻好失望地摸了摸懷裏放著硬物的位置,無奈地牽過另一匹馬,小心地踩上馬鐙。  宮裏唯一一個被喚作“小五”的應該就是五皇子執清了吧,可是他明明說不認識什麽老乞丐。  那個“小五”到底是誰呢?“小五”是不是很需要這個匣子呢?  “殿下。”  沐翱為執廢披上一件衣服,執廢道了聲謝謝,然後繼續手上的動作。同樣的句子已經寫了不知幾十遍,還差幾十遍,執廢有點厭煩,耐性也不似從前好了。  誰能麵對著同樣的話幾十遍地看還覺得新鮮有趣的?  沐翱寬慰地笑了笑,從袖中摸出一塊銅片,放在執廢麵前,“這是出宮的腰牌。”  “嗯?”執廢不解地看著對方,沐翱順手抽走了執廢手中的狼毫筆,隨便扔在筆架上,“明天太學院沒有課,出宮吧。”  執廢不免睜大了眼睛,他還從來沒有出過宮,在宮裏生活的這幾年雖然沉悶了些,但從來沒有強烈的願望想要出去,比起宮裏成天抱怨著不知何時能迴鄉探親的宮人們,執廢顯得對出宮沒有什麽執著。  其實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吧。  活了兩世的人不似那些對生活抱著不切實際幻想的男男女女,隻要有個穩定的環境,無論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沐翱伸出手在執廢眼前搖了搖,說這話都能出神的殿下真是可愛,掛上寵溺的笑,沐翱又重複了一遍,“怎麽樣,殿下想要出去看看嗎?”  確實也沒見過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執廢微微偏著頭,燭光下的小臉帶著淡淡的笑意,“……好。”  宮外的空氣比宮裏的要清新,或許其實沒什麽分別,卻總覺得帶了些生氣,離皇宮不遠的巷子一大早就開市做買賣的店鋪,為了拉攏客人的吆喝聲,集市裏的喧鬧和茶肆酒樓中的人來人往,真的十分熱鬧。  街上各種各樣的人,跟宮裏的很不同,宮裏的人表情單一、說話單一,全然不同於街上的人們千姿百態,已經有多久沒有上過街了,執廢在心裏小小地感慨了一下。  沐翱像是對這些路很熟悉了一般,帶著執廢和聞涵,左轉右轉的,走在前麵的沐翱英氣勃勃,爽朗的笑著,“殿下可要跟緊了。”  熱鬧的街上每天都上演著這樣那樣的故事,三個少年的身影漸漸隱在人群中。  穿過了一條又一條喧鬧的巷子,沐翱帶著執廢走進一間客棧,客棧上的匾額已經很殘舊了,想必是年代久遠的老字號,沐翱帶著得意的目光看著那間不大不小的客棧,“隻是我最近盤下來的,這些年劍鬥會的錢攢了不少,殿下以後要是出宮也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  不得不說,沐翱這樣的人,也有如此細心的一麵。  聞涵似乎也知道這件事,微赧地看著執廢,“沒有及時告訴殿下,是想給殿下一個驚喜……”  執廢笑了笑,“這樣很好,我很喜歡這裏。”  沐翱和聞涵也都笑了。  走進客棧,卻在幹淨的角落裏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人。  洗刷地潔淨的桌麵放了一壺茶,白瓷藍紋的,勾勒了幾枝蘭花,簡單素雅,配上白瓷的杯子,也是同樣的花色,小店裏就多了幾分儒雅,少了幾分市井之氣。  坐在那張桌子旁邊的兩名少年一個在喝著茶,雙手捧著杯子嗅著杯中的熱氣,另一個則時不時地從桌上的點心盤中拿起幾塊點心遞給他,接過點心,圓圓的臉上泛著天真的笑意。  兩人在看到門口的三名少年的時候都愣了一下,隨即圓滾滾的少年三兩步跑了過去,“七皇弟!”  緊跟上來的衛曦皺著眉頭拉住執默,“少爺!這裏是宮外,小的之前跟您說的都不記得了嗎,到了宮外不可以再提以前的稱謂了。”  執默有些蒼白的小臉上卻掩不住的高興,拉起執廢的手就帶他到那張桌子處坐下,一盤盤的點心都往執廢麵前推,“七……七弟,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執廢安慰性地握了握執默的手,“四哥沒事就好。”  泛著水汽的大眼睛看向執廢,執默抿了抿唇,然後說,“我、我都聽衛曦說了……七弟你,沒事吧?”  “啊,”執廢想起前一陣子的事情,其實記憶也不確切,“沒什麽,傷也好了,病也好了,聽說四哥離開地牢之前也受了不少傷,四哥怎麽樣?”  說到這裏衛曦就氣得握緊了拳頭,“七殿下倒下的那天,二殿下去地牢看四殿下,然後吩咐牢頭隻要不整死了,怎麽弄都無所謂!年紀輕輕,想不到這麽心狠手辣……”  執默卻不認同衛曦話,他在地牢的事情也記得不太清楚,送進去的時候被鞭打過,發了燒,所有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也不記得執秦來看過他的事情,在執默心裏,執秦還是那個有點冷漠卻願意對他笑,給他糕點吃的二皇兄。  “你不要這麽說二皇兄……”執默皺起了眉頭。  衛曦知道執默的心單純地就跟白紙一樣,隻能停下不說話,眼裏對執秦的憤怒還是沒有消退。  執默還想再說什麽,沐翱就先打斷了這個話題,“聽說你們明天就走?”  衛曦笑了笑,“皇城危險,還是盡早離開的好,殿下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幸好牢頭沒有下重手,他受了娘娘的賄賂,保了殿下。”  也不知道執默的母妃最後怎麽樣了,因為曾經是重臣的女兒,又參與了奪權,大概會被處死吧,“不過,殿下跟他母妃的感情也並不深,娘娘關心更多的還是那個人人都想坐的位子,殿下不過是她的籌碼罷了。”  執默在默默地喝著茶,對他們所講的話似懂非懂。  執廢看向沐翱,“明天我們能去送他們嗎?”  沐翱抱歉地笑了笑,“這個腰牌一次隻能出宮一天的,規定時間內不迴去的話,要被發現的。”  隻好作罷,好在衛曦和執默也不在意,“能在走之前見到你們,也很好了。”  接近晌午,客棧裏吃飯的人多了起來,沐翱簡單地叫了幾個小菜,聞涵和衛曦說著話,執默偶爾多吃幾塊糕點,就會被衛曦攔住,說快要吃中飯了,糕點不能多吃,大家看著執默一臉委屈的模樣,不禁都笑了起來。  小二上了菜,都是一些清淡的家常小菜,沐翱點菜的時候就是按照執廢的口味來點的,衛曦也說清淡的食物對養傷中的人有好處,執默也不挑食,見到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他也覺得高興。  吃飽喝足,幾個人提出要出去逛逛。  執默興奮地拉著執廢說他這些天都去過哪裏,哪裏有捏糖人的地方,哪裏是賣最有名的荷葉糕的,哪裏有紮燈籠的,哪裏又是最熱鬧的,站在路上左指右指,一會想去東邊,一會想去西邊,撓撓頭,最後看向身後的三人。  衛曦扯起一個無奈且會心的笑容,“少爺說了這麽多的地方,我們總要一個一個地來吧。”  然後帶著他們去了最熱鬧的集市,人頭攢動,確實繁鬧,買賣很多,有好多民間傳統工藝的小攤販,執廢每每好奇地走過去看,都會看到販主們純樸的笑容,殷勤地介紹著自己賣的東西有什麽特色,製作得如何精良,聽得執廢和執默眼裏忽閃忽閃的,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攤販主們總是侃侃而談的,把他們繞得雲裏霧裏。  不過,他們看上去都是好人,雖然有些誇張,吆喝的嗓音也很大,過了一陣子,執廢也漸漸習慣了他們獨特的推銷方式,會心地笑著。  第一次看到古代城市裏的真正麵容,跟迎接帝王歸來的時候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那是活生生的生命,在各自的人生燦爛地綻放著。    第19章    日子一天天的過,不鹹不淡,除了偶爾出宮去沐翱的店裏坐一坐,一切似乎還是和原來一樣。  偶爾被幾位妃嬪找碴,偶爾被那位性情古怪的父皇叫去吃飯,偶爾被幾位皇兄拉著去做著做那,似乎在不變的同時,有什麽正在悄然萌發著。  執廢十二歲了,除了身體還是在秋冬季節裏容易生病以外,個子也高了一些,眉眼也跟母妃越來越像了,卻看不出一絲女氣來,想要刻意鍛煉得男子氣概一些,卻總是事與願違,筋肉是結實了很多,身體看上去還是那般纖瘦。  沐翱說這些要慢慢來,但二十歲的他已經鍛煉成標準的六塊腹肌的男性身材了,好的讓人羨慕,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就連聞涵也比小時候壯實了許多,雖然還是那副老老實實的樣子,但也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相反,在沐翱的教導下還練了一身功夫,與高手過招可能還不行,但自保是綽綽有餘了。  秋風微涼的夜裏,執廢披了件衣服走在冷宮內院。  月色明朗,投在樹木的枝葉之間灑下了點點搖曳的光斑,草叢裏延續著夏季繁盛的蟲鳴聲,三三兩兩,卻沒有夏天時候的熱鬧了,幾隻蟲子孤單地鳴叫著,執廢在路上慢慢走著,聽著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淡淡地笑著。  睡不著,最近執廢睡得很淺,母妃說是季節轉換的時候人心情總會有多多少少的浮躁,何況執廢現在在發育,會感到煩躁也是正常的。  略微顯得沙啞的嗓子,發育中的少年共有的特征,執廢歎了口氣,“唔……睡眠不足會影響發育的啊。”  散步到瓜架附近,聽到細微不明的響動聲。執廢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多年前常相離說的關於七夕的那番話,猜想會不會是在說情話的“牛郎織女”,好奇地湊過去看。  “……!……”  然而事實卻和執廢想象的大相徑庭。  黑暗的架子下,泥土混著血腥味,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微弱得近乎沒有的喘息聲,兩名高大的男子倒在地上,手上還緊緊握著兵器,身上到處都是傷口,黑色的衣服劃開的地方彌漫著血肉的腥味,讓執廢忍不住皺緊了眉頭,壓住胃裏翻騰的嘔吐感,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探那兩人的氣息。  手指凍得發涼,但觸碰到地上那人的皮膚時,卻覺得更冷了,微微顫抖著,執廢發現兩人都還活著,舒了一口氣,先翻起一個人,將他架在自己身上,緩緩往迴走著,執廢擔心動作過大會扯動那人身上的傷,執廢也不懂看傷,隻知道應該不輕,也不敢耽擱。  走到月光下,執廢歪過頭去看那人的臉,甫一看到,便不禁叫出聲來,“宋師父?!”  宋景滿似乎被這一聲喚得清醒了些,動了動唇,眼皮卻還是緊緊合著,一副累極了的樣子,蒼白的臉色,幹裂的唇隻發出不成音調的聲音,執廢湊近去聽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隻好先將人帶迴去,再返迴去救另外一個。  執廢艱難地將人半拉半扛地帶迴屋子裏,母妃她們已經睡下了,倒是驚動了沐翱和聞涵,兩人穿著單衣就跑了出來,以為是刺客,卻看見執廢架著一個高大了許多的受傷男子,待再看清一些,才發現是宋景滿。  兩人都有些吃驚,執廢將人放下就坐在地上重重地喘著氣,見到二人,忙說,“瓜架下還有一個!你們快去救人,先不要管我了。”  執廢費力地將宋景滿挪到床鋪上,為他換下帶血的衣服,小心地用清水擦拭了傷口,上了藥,纏了繃帶。做完這些事情的時候,沐翱和聞涵也架著另一個人迴來了,“傷的挺重的。”沐翱一邊說,一邊將人放到另一個房間的床上,然後翻出兩件衣服,遞給執廢一件,“看他們的身形,隻有我的衣服能給他們穿了。”  執廢點頭,讓他們去處理另一個人的傷口,執廢幫宋景滿換衣服。  沐翱的衣服都是母妃一針一線做的,聞涵和執廢的也是,對於母妃而言,三個都是她的孩子,並沒有因為執廢是她親生的就特別寵愛他,也正因為如此,沐翱和聞涵都很尊敬母妃,把母妃當做自己的母親。  母妃做的每一件衣服,沐翱都會認真地洗幹淨,手裏拿著那件洗得泛白的衣服,上麵還散發著淡淡皂角的味道,執廢微笑著,抖開手裏的衣服,為宋景滿換上。  夜裏,三人輪番照顧著受傷的兩人,執廢來到另一個人的床前,才看清了那人的樣子,和周國的人有些不同,張狂的眉眼,褐色偏深的頭發微微卷著,身材很高大,甚至比宋景滿還要高一些,手腳很長,應該是從小習武的緣故,練就了一身結實的肌肉。  “不像是周國人,有點像戎籬人。”聞涵沉吟道。  沐翱也點頭,“我曾經見過戎籬的使團,這人有戎籬一族的特征:棕發,鷹眼,高鼻,而且身上還有刺青。”  說著翻起那人的衣袖,手臂上是一條蛇的刺青,環曲的蛇吐著信子,怒目猙獰。  雖然有很多疑問,也隻能等二人醒來再說吧。  首先醒過來的卻是那個傷得比較重的外藩男子,勉勵地撐起身體,雙目無神地看著搖曳的燭火,半晌,注意到房間裏的人,警惕地看著幾名少年,隨即用生澀的話語問,“這是哪裏?你們是誰?”  執廢說,這裏是冷宮,我們隻是路過救人而已。  那人一手撐著身體,一手四下摸索著,沐翱見了,就將桌上的刀扔到他麵前,那是他倒下時躺在他身邊的刀,刀鋒很利,刀身也薄,是把好刀,英雄惜英雄,沐翱擦拭那把刀的時候很是感慨了一番。那人接過刀,道了謝,起身要走。  “你傷還沒好。”執廢說。  那人卻扯了一個笑容,“追殺我的人呢?”  執廢想了想,應該是指宋景滿吧,疑惑地看著他,說,“在隔壁的屋子裏。”  那人明顯地將手中的刀握得緊了些,臉部線條也變得僵硬些許,隨即又放鬆下來,對三人抱了拳,“我要趁他沒醒之前走,你們不會攔著吧?”  聞涵張張嘴,指向那人,“你是刺客……”  那人挑了挑眉,把玩著手中的刀,“那又如何?”  沐翱看向執廢,什麽也沒說,執廢偏頭想了想,對那人說,“你走吧。”  挑釁地看著執廢,“你不怕我連累你?”  執廢淡淡地笑了下,“救了你,就不想看著你死在我麵前。”  那人深深地看了眼執廢,中氣十足的嗓音,“後會有期!”  就在宋景滿醒來之前翻出了冷宮的圍牆,隱身在一片夜色裏,大概已經逃到了皇宮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冷宮裏的皇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孺江/不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孺江/不虞並收藏冷宮裏的皇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