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沿著藥田中間的小路往前,陳湮左右張望,隻覺得目不暇接,眼前全是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前所未見。 穿過藥田之後,來到一片小竹屋前,屋外放著一排排的竹架子,架子上曬著一層層的藥草,藥童和弟子們曬藥的曬藥,磨粉的磨粉,見到長思和長慕,都紛紛打招唿。 在竹屋前穿行一陣,來到最大的一間屋子前,便見竹製的房門開著,閔不歸正站在門口,山峰卷起衣擺,清絕出塵。 顧柳先走上前躬身喊了一聲“師父”,陳湮這才走過去,笑嘻嘻道:“師父,多日不見,您老人家越發俊朗了。” 閔不歸笑著斥道:“沒規矩!長候直接往煙波莊去了,你們怎麽突然想起到南嶽山來。” 陳湮不知道如何解釋蕭斷的事,便道:“臨時有點事需要過來一趟,惦記著您老人家,當然要來看望。” 閔不歸看出他有所隱瞞,也不追問,道:“走了大半日,累了吧,先下去歇息一會兒,沐浴更衣之後,便去師祖墓前磕頭,就算正式入我問藥門下了。” 一提起師祖,陳湮立刻收斂了笑容,恭謹道:“是。” 小藥童帶著他們去了後麵的幾件竹屋,各自分派了住所,隨後便送上熱水來。 陳湮迫不及待脫了衣服跳進去,感覺熱水浸遍全身,所有的毛孔都舒張開來,舒服地歎了一聲,道:“阿闊快來!” 要不是知道他還要去給師祖行禮,楚天闊差點以為他又在誘惑自己。兩個人倒是老老實實仔仔細細清洗了一遍,藥童早已送上新的衣服。 烘幹頭發後兩人各自穿上,竟都十分合身。 陳湮穿的是和長思長慕一樣的白色弟子裝束,略有不同的便是袖口和衣襟上的繡花與別的弟子有所區別。這是楚天闊第一次看他穿白衣,見他明眸皓齒,發帶輕揚、白衣翩躚,恍然有如謫仙一般,忍不住上前把人擁進懷裏。 陳湮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嘿嘿笑道:“怎麽?是不是太好看了?” 楚天闊捧著他的臉,認真道:“怕你像神仙一樣,就這麽飛走了。” 陳湮想起自己便是莫名其妙穿越而來,知是楚天闊隱隱感覺到了什麽,也認真道:“我是凡夫俗子一個,神仙們是不會要我的,我就在人間永遠陪著你,哪兒也不會去。” 楚天闊笑道:“我家小湮這麽好,哪個神仙敢嫌棄?” 陳湮聽見其他人陸陸續續出了屋子,忙道:“迴來再說,可別讓師父等著。” 說完在他嘴角輕輕一吻,拉著人出門去了。 等到眾人聚齊,閔不歸親自帶著他們向西邊行去,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一片空地。 在竹葉搖晃的沙沙聲中,一座大理石砌的圓形墳塋靜靜立在當中,前麵一塊石碑上寫著:南嶽仙徐公求道之墓。 這碑上不寫尊師,想來閔不歸因為徐求道是自己愛人,可若寫愛人,又似乎不妥,最終便隻能寫一個南嶽仙。 這上麵沒寫徐問,許是徐求道未曾對徒弟說起自己的名字,隻用了字。 閔不歸先行了禮,陳湮和顧柳跪下磕了幾個頭,算是認了師祖,隨後跟著長思和長慕又磕了幾個,算是對師祖的祭拜和悼念。 最後陳湮拉著楚天闊單獨又磕了頭,陳湮這才恢複輕鬆的神色,道:“師祖,徒孫帶孫媳婦來看您啦。” 楚天闊輕輕在陳湮腰上捏了一把,閔不歸連連搖頭道:“不許胡說,快起來。” 陳湮撇嘴道:“師父,您也不向著我。” 閔不歸上前揪住他的耳朵,道:“也就是人家寵著你,才慣出這臭毛病,迴去看醫書去,我今晚要考你。” 陳湮臉上慘然變色,道:“師父,徒兒資質愚鈍,這可是您親口說的。” 閔不歸道:“笨鳥先飛,知道愚鈍還不多用功。” 陳湮捂著耳朵跳到一邊,道:“為什麽我到哪兒都逃不過考試的噩夢……” 眾人一路往迴走,準備用晚飯。陳湮全然沒把閔不歸的話放在心上,反正自己背不出醫書,插科打諢也就過去了,當著楚天闊的麵,閔不歸還不會多責罰他。 路上陳湮湊到長慕身邊,問道:“師兄,哪個是雪依花?” 長慕驚訝地看著他,道:“你眼睛可真刁,一來就問這個。” 指著竹林外一片毫不起眼的白色小花道:“就是那個。” 陳湮笑道:“你少哄我,那花師祖墓邊到處都是,就是尋常野花。我不過是好奇想看看,師兄也忒小氣。” 長慕想去揪他另一隻耳朵,又想著不妥,隻好道:“我哄你作甚,那花花根有劇毒,一沾即死,我還怕你拔了去不成?” 陳湮這會兒也想到了,這花必定是師祖最喜歡的,因此師父才會在墓邊和竹林邊都種上,隻是沒想到蕭斷前輩心心念念的花,竟然這般不起眼。 眾人圍坐在大圓桌旁,熱熱鬧鬧用過晚飯。問藥門第一次這麽熱鬧,長思等一眾師姐弟們以及閔不歸都很高興,取了幾壇子好酒來,最後都喝得微醉才散。 第二日清早起來,楚天闊正坐在桌邊束發,陳湮見了,忽然想起一事,走上前去將他頭上的墨玉簪子取下來,從懷裏掏出那支青玉簪子替他戴上。 楚天闊一愣,嘴角勾起笑意,道:“這簪子你不是說自己戴麽?” 陳湮捏著他的臉道:“你還好意思說,老老實實給我戴著。” 那個時候,楚天闊並不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信口說了那麽一句,拂了對方一片情意,甚覺歉疚,想了想,便猶猶豫豫地從懷裏也掏出一樣東西,交在陳湮手裏,道:“這個……算是迴禮吧。” 陳湮見是個圓形雕花的盒子,輕輕擰開一看,見裏麵是紅色的膏狀物,帶著點淡淡的香味,道:“這是?” 楚天闊不好意思道:“胭脂?” 陳湮:“……” 是什麽給你造成了我喜歡胭脂的錯覺啊我的楚大俠。 但他轉而便明白了,俯身在楚天闊耳邊道:“原來楚大俠好這一口?” 楚天闊耳朵一紅,忙道:“你別瞎想,你……你不喜歡麽?” 陳湮反而問:“你什麽時候買的?” 楚天闊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金川麽?當時我們出去打聽廖大金的下落,我看你在一個胭脂攤前停留,還以為你喜歡的。” 陳湮完全想不起來自己這迴事,猜測大概楚天闊想多了,但既然是他的心意,便道:“哦豁,原來你那個時候就對我……” 楚天闊咳了一聲道:“那時我想著,這一路過來你也受了不少苦,買點你喜歡的東西讓你開心也是好的,隻是後來一直沒機會送出去。” 陳湮靠在他懷裏,低聲呢喃道:“等迴了煙波莊,我化妝給你看就是了,小色鬼。” 楚天闊:“……” 好吧,解釋並沒有什麽用,寶貝說啥都對。 原本陳湮想著既然來了,不如陪著閔不歸多呆幾天,也和師兄師姐們好好相處,可閔不歸當真督著他看醫生背方子,陳湮覺得再待下去自己頭要禿,便暗示楚天闊趕緊向自家師父辭行。 楚天闊原本也要迴去籌備如何在武林大會上一舉揭露裴明,見陳湮愁眉苦臉的樣子,暗暗好笑,向閔不歸請辭。 閔不歸自然知道大事為重,不便強留。 隻是長思很是舍不得顧柳,眾人又在山穀中遷延了半日,這才動身。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胭脂,參見第十章。 ☆、問斷 臨出穀前,閔不歸拉著陳湮囑咐道:“為師收的弟子當中,還沒你這麽躲懶的,這些東西學了於你到底有好處,我不得空教你,你迴了煙波莊,一定向長候多多請教。” 陳湮心裏如何不知,這幾日雖說嘴上抱怨,可閔不歸盡心盡力多教他東西,盡量解釋得淺顯明白,挑了最有用的教,陳湮其實也認認真真學了,聞言道:“師父放心吧,我一定不給您丟臉。” 閔不歸這才點點頭,道:“雖然楚莊主武功高強,可出門在外難免有意外,好好保重自己,做事須得三思而行,安全為上。” 陳湮驀地想起以前在家裏,老爸那麽雷厲風行的人也有這麽嘮叨的時候,心中一動,道:“師父,您保重身子,等大事了了,徒兒再迴來好好學本事。” 閔不歸輕輕揉了揉他頭發,道:“去吧。” 陳湮正要離開,瞧見遠處竹林外那一片白花,道:“師父,我能帶幾株雪依花走麽?” 在一邊順耳聽見的長慕:……不是不拔麽? 閔不歸一怔,失神片刻,神色有些複雜,最終點了點頭。 花田藥童見他過來,道:“陳師兄,這花根有毒,我替您剪幾株下來。” 陳湮原也打算折幾株,轉念一想,又道:“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了。” 借來一把小鏟子,連根挖了幾株出來。 那藥童見他徒手把花捧在手裏,卻絲毫不受毒素的影響,瞪大了眼睛,又驚訝又敬佩。 長慕等人已經聽師父說起他百毒不侵,知道當初為了煉成這個體質受了不少折磨,都對他暗暗欽佩,心想自己的小師弟雖然沒啥天賦,但也有特別之處。 當下眾人辭別閔不歸,長慕送他們走過懸崖,在山腳下祝他們一路順風。 迴來路上到了蕭斷墓前,陳湮將那幾株雪依花種在墳頭,道:“前輩,晚輩騙了您功夫,便隻能拿這個略表歉意了,還望您不要怪罪。” 那一小叢雪依花在光禿禿的墳頭隨風擺動,看起來甚是淒涼。楚天闊在一旁安慰道:“長慕師兄說這雪依花開了之後就很好養活,用不了幾年就能長成一大片。有這劇毒花根護著,也沒人敢來打擾前輩清淨了。” 陳湮點點頭,躬身行了個禮,正要離開,楚天闊卻拉住他,道:“你在這兒多待一會兒,我們在前麵等你。” 陳湮懵然,不知何故。 楚天闊看向墳塋後麵的兩株鬆柏,綠色的枝丫掩映間,站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陳湮心撲通撲通直跳,一直等到那人出來了,才道:“師父,您怎麽來了?” 閔不歸並不答話,走到墳前看了墓碑上的名字,才道:“果然,我猜得沒錯。” 陳湮仔細觀察者他臉上的神色,似乎並沒有生氣或者難過,忐忑道:“您都知道了?” 閔不歸卻不直接迴答,反而道:“你知道麽,這雪依花中途換過名字。” 陳湮道:“什麽名字?” 閔不歸笑容微含苦澀道:“是你師祖取的,名叫問斷。” 陳湮心中一跳,正要說些什麽安慰閔不歸,卻聽他道:“你不用擔心我,你看後來師父不是又把名字改迴來了麽,他對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的。” 當年新年的那一晚,徐求道躺下之後,嘴裏喃喃了一句:“蕭斷,你為什麽不迴來?” 雖然是很輕的一句話,可閔不歸聽得很清楚,當下心頭立刻明白了那花為何叫問斷,自己的名字為何叫不歸。 可下一刻,師父卻把自己擁在懷裏,用那麽癡迷的眼神望著自己,用那麽溫暖的嘴唇親吻自己,即便知道自己很可能隻是某個人的影子,卻也無法壓下心頭的情愫,仍舊順從了師父。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後悔過,所以他才說自己是自願的。 眼見師父為此而痛苦,閔不歸便想自刎謝罪,可師父卻接受了他,對他那麽情意綿綿。 那天師父把花名改迴來的時候,閔不歸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師父是已經放下了,不再執念於想要問一問那個人,他苦等了這麽多年,那人為何不歸? 但他不敢表露出來,隻裝作不知道,加倍地對師父好。所以後來他向陳湮說起自己想不明白,其實當真是不明白嗎?隻不過是想要從別人嘴裏,確證師父對自己的情意罷了。 如今,看著這人已埋身土中,曾經在心裏纏繞的那點點苦澀與不甘,便全都煙消雲散了。他哪怕死了,也要托人帶自己迴來,長眠此地,師父的一腔癡情到底並沒有白白付出。而師父對自己的情意也斷然不會有假,那些時日相處的情景是那麽清晰。 說到底,都不過是癡情人不得相守,誰也不比誰多苦一分罷了。陳湮陰差陽錯將人帶迴來,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