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湮好奇道:“前輩非問藥門人,怎麽也不怕?” 蕭斷道:“我吃了三十年了,早就百毒不侵,誰都跟你一樣嬌弱麽?” 陳湮撇撇嘴,對楚天闊道:“你呢,有沒有不舒服?” 楚天闊道:“沒有,就算有些微毒性,我用內力就能逼出了。” 陳湮從口袋裏掏出一粒藥丸喂給他道:“還是吃一顆解藥吧,免得耗費內力。” 楚天闊把藥吞了,忽然把蛇肉放進嘴裏嚼了嚼,對陳湮道:“張嘴。” 陳湮下意識張開嘴巴,楚天闊湊上來,用舌頭把肉推到他喉間,道:“吞了吧。” 陳湮一口吞下去,才反應過來,臉上發熱,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楚天闊輕笑道:“挑食不肯吃飯,不就是小孩子麽?” 蛇肉被楚天闊先嚼爛了,讓陳湮直接吞下去,倒真少了腥味。 楚天闊嘴上不停,把長長一截蛇肉一點點喂給陳湮吃了,陳湮眼眶一紅,從小到大父親雖然也努力照顧自己,可誰這麽毫無原則地寵過自己? 想著自己當真是太嬌氣,便道:“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楚天闊不信,道:“你當真吃得下去?” 陳湮點點頭,道:“我試試。” 大概吞了好些,已經有些適應了這種味道,陳湮咬了一口,胡亂嚼了幾下就吞下去,似乎也還能夠忍受。 楚天闊反而像是十分失落似的歎了口氣。陳湮幾口把剩下的肉吃了個幹淨,笑道:“知道你想什麽呢。” 湊上去在楚天闊唇邊悄悄親了幾口,楚天闊嘴角勾起笑意,把他摟進懷裏,道:“方才一個人冷得很,肯定睡不踏實,這會兒好好睡一覺吧。” “嗯。”陳湮乖乖閉上眼睛,覺得背上暖烘烘的果然舒服。 蕭斷在一旁發出一聲單身狗的冷笑,把蛇肉連皮咬得格格響。 此後數日,蕭斷一刻不停地傳授楚天闊武功,包括二十八式刀法和三十六路掌法,此外便是他精修數十年的內功心法。 這地下不見天日,陳湮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直等到有一天楚天闊把刀法和掌法都演練了一遍,蕭斷哈哈哈大笑幾聲,道:“你果然天賦異於常人,短短時日就能有如此造詣,我沒什麽可教你的了,日後你隻要勤加練習,想來兩三年內便可盡得我的真傳。” 陳湮高興得不行,就隻是不知道何時才能出去,這幾日吃蛇肉和蠍子肉吃得快吐了。眼見著陳湮又瘦了一圈,楚天闊也暗暗著急。 練了許久的功,楚天闊好容易歇下來,陳湮縮在他懷裏迷迷糊糊睡著,忽然聽見什麽地方傳來輕輕的聲響,叮叮當當,像是什麽撞擊在岩石上的聲音。 楚天闊也已發覺,側耳細聽,似乎是從坑道對麵傳來的。兩人急忙跑過去,隱隱聽見有人在喊:“莊主——夫人——” 聲音沉悶之中帶著沙啞,陳湮大喜,拉著楚天闊道:“像是青葉的聲音。” 楚天闊也高興道:“我聽著也像。” 陳湮心想須得迴應青葉,否則他聽不見,說不定又走遠了,於是從地上摸到一塊石頭,在石壁上大力敲擊,聲音在坑道和石洞之中震動迴蕩。 敲了一會兒,他便停了下來,外麵卻一點聲響也沒有了。陳湮失落道:“他們是不是沒聽見,又走遠了。” 楚天闊安慰他道:“我們聽得見他們的聲音,那麽離地麵也就不遠了,興許風也能透進來,咱們點了火折子,循著風來的方向找找看。” 陳湮道:“那好,我們帶上蕭前輩。” 兩人正要迴身入石洞,忽然又有敲擊石頭的聲響從上麵傳來,青葉的聲音隱隱透進來:“莊主……夫人……是……你們……嗎?” 陳湮心裏當真是跟過山車似的,急忙拿石塊又敲擊數下,不一會兒聽得上麵叮叮當當一陣亂想,聲音密集起來,想來是青葉他們在想辦法鑿開石頭。 兩個人終於放下心,轉身跑迴石洞,對蕭斷道:“前輩,我們的人找來了,咱們可以出去了。” 蕭斷卻垂頭不語,陳湮以為他睡著了,俯身下去輕輕推了推他:“前輩?” 蕭斷身子一抖,像是從夢中驚醒似的,抬起頭來,道:“我剛剛……做了好長一個夢。” 陳湮心道,夢不夢的以後再說,又道:“前輩,我們可以出去了。” 蕭斷卻恍若未聞,自顧自說道:“我又夢見當年的事啦,阿問讓我別走,說和我一起隱居深山,一輩子不出來,那也挺好。可我性子乖戾,總要出去報了仇才痛快。阿問求了我兩次,我不肯答應,覺得他婆婆媽媽的,心煩意亂,沒跟他打聲招唿就走了……” 陳湮原本已經沒心思聽他說這些,但覺得蕭斷氣息急促,斷斷續續似乎有些不足,心裏一驚,拉住楚天闊的手,低聲道:“前輩他……” 楚天闊捏了捏他的手,示意自己也發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蕭斷:已化身檸檬精……我胡漢三又迴來啦! ☆、雪依花 兩個人於是安靜下來,靜靜聽蕭斷繼續講述他的“夢”:“誰知道……誰知道這一走,就再也迴不去啦。若是我當初留下來,阿問也許就不會被人害死。我就在山裏陪著他,幫他曬曬草藥、寫寫方子,似乎也挺不錯。可……可我那時候不懂啊。” 說到這裏,蕭斷停了下來,許久沒有再說話,陳湮試探著道:“前輩,我們馬上就能出去,我帶您迴南嶽山,去看望師祖。” 蕭斷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我沒臉見他,你若是有心,就把我的屍骨帶迴去,埋在南嶽山山口。我就這麽望著他,守著他,替他看著門戶,叫別人永遠也不能再去欺負他、傷害他……” “前輩……”陳湮手腕被捏得生疼,又掙脫不了,見蕭斷已經是在叮囑後事,心中一陣悲傷,心想他和師祖,師祖和師父,為什麽有情人都不能相守。 蕭斷沒聽見他答應,又道:“你一定要叫你丈夫殺了那個逆徒,給你師祖報仇,否則我就是變成厲鬼,也會日日夜夜纏著你!” 陳湮此時終於再也忍不住,道:“前輩,我騙了您,那個人早就死了,是師父捉住了他,我親手將他殺了,您……您……” 蕭斷聞言大怒,舉掌便要往陳湮頭上拍落,楚天闊險些嚇得魂都飛了,正要出掌反擊,卻見蕭斷停住手,恨恨道:“好啊,你這小賊,費盡心思哄騙我傳你丈夫武功,是不是?” 陳湮心裏本就愧疚,便老老實實答道:“是。” 蕭斷喝問道:“那你到底是不是問藥門的弟子?” 陳湮忙道:“這事是千真萬確的,不敢欺瞞前輩。” 蕭斷緩緩收迴手,道:“那個人當真死了?” 陳湮道:“是。” 蕭斷鬆開了他的手,道:“罷了罷了,我沒有徒弟,這一身武功若不傳於別人,那就隻能跟著我到地下去了。” 陳湮想起他叮囑自己的話,道:“前輩,我一定送您迴南嶽山去。” 蕭斷鬆開他的手腕,長長地歎息一聲,道:“真好,真好。我終於可以再迴去了。” 他忽然直起身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麵,陳湮在黑暗之中看不見,隻能聽見他用極溫柔的語氣道:“阿問,你種的雪依花都開了麽?” 陳湮鼻頭一酸,很想替師祖答一句,可張了張口,話梗在喉頭,怎麽也說不出來。 蕭斷卻並沒有在等誰答應自己,最後聲音幾不可聞,隻說了三個字:“真好看……” 聲音戛然而止,陳湮和楚天闊都沉默著,在水滴聲中,無論如何也聽不見蕭斷的唿吸聲了。 楚天闊伸出手指在蕭斷鼻下探了探,忽然道:“小湮,我們給前輩磕兩個頭吧。” 二人並排跪在蕭斷麵前,齊齊磕了三個頭,楚天闊轉過身去,把蕭斷負在背上,對陳湮道:“走吧,我們送前輩迴家。” 蕭斷在這地底吃毒蟲爬蛇為生,活了三十年,大概隻是為了等有一天誰能夠闖進來,告訴他一聲徐求道的消息。 當年他在江湖上是何等肆意張揚的人,心中必然十分自負,若不是為了等一個心愛之人的消息,怎麽會甘願苟且偷生,怕早就瀟瀟灑灑地去了。 坐在坑道裏,聽著不遠處鑿石的聲音越來越響,陳湮問道:“阿闊,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騙蕭前輩,不該讓他耗盡心力。否則……他也許還有機會,去南嶽山裏摸一摸師祖種的花……” 楚天闊將他摟在懷裏,道:“你不要多想,誰能料到前輩竟然會這麽突然就去了。我想他原本就已經耗盡了心力,隻不過不親耳聽見師祖的消息,心裏總放不下,因此想方設法地也要等人來。現如今他放心讓我們帶他的屍骨走,那便是已經圓了心願。若我們這一次沒有陰差陽錯闖進來,過不了多久,也許前輩仍然會離開,卻隻能抱著遺憾和牽掛而走。” “是嗎?”陳湮眼前不斷浮現出蕭斷那張臉,想象著他眼裏滿是哀傷,惦念著師祖,卻不能或者去他墳前祭拜,他當真了無遺憾了嗎? 楚天闊見他默不作聲,知他心裏仍無法擺脫負罪感,便道:“你向來灑脫,怎麽現在忽然想不通了?前輩的心願便是能葬在南嶽山下,或許此時他去了,還能在地下早點見到師祖。師祖一定揪著他的耳朵罵,當年叱吒江湖、威風凜凜的千麵鬼屠,也隻能連連求饒。” 陳湮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前輩還在這兒呢,你這麽胡說,不怕他晚上來找你。” 楚天闊道:“我不怕,師祖一定護著我,他是最心善的,是不是?” 陳湮點點頭,道:“是啊,師祖一定也舍不得罵前輩,他也從來沒有怪過前輩。” 楚天闊在他額角吻了吻,道:“不要再多想了,前輩臨終前還願意托付你這件事,可見他也是不怪你的。” 陳湮微微一笑,道:“是,楚大俠說的,一定沒錯。” 耳聽得鑿石之聲越來越近,陳湮從衣襟上私下兩條布條,分別蒙在自己和楚天闊眼睛上,道:“我們在這底下呆了少說也有十來天,待會兒突然見光,一定傷眼睛,你記得把眼睛閉上。” 楚天闊道:“可惜,好久沒見著你的麵,眼下一時半會兒又看不見了。” 不遠處嘩啦啦幾聲響,石壁最薄弱處終於被鑿穿,光線透了進來,陳湮聞到沙漠裏幹燥的風,站起身來,與楚天闊手拉手,向著光源走去。 青葉率先跳下來帶著陳湮躍了出去,楚天闊緊跟其後。 剛剛站定,陳湮便聞見一股藥香撲進懷裏,於是忙把人摟住,溫聲道:“我沒事,你可不許哭。” 顧柳放開他,頗不服氣道:“誰哭來著。” 楚雲舒急急向楚天闊伸出手,可惜楚天闊眼睛上蒙著布,看不見,袁誦隻好拉著兄妹兩人,將他們的手放在一起。 楚雲舒長鬆了一口氣,道:“這種事,可不能再來第三次了。” 楚天闊笑著拱手道:“是,妹妹有命,為兄敢不聽從?” 青葉將蕭斷的屍身接下來輕輕放在沙地上,道:“莊主,這是……” 楚天闊道:“是一位前輩高人,我們受他所托,送他遺體前往南嶽山。” 這邊阿墨正問陳湮:“夫人你們眼睛上幹嘛都蒙塊布?” 陳湮微微一笑:“怕眼瞎。” 阿墨:“……” 整天看你和莊主膩在一起,我們都不知道眼瞎幾迴了。 楚天闊道:“先迴客棧再說吧。” 一行人風塵仆仆趕迴客棧,陳湮和楚天闊好好洗了一迴澡,收拾利落了才出來。 楚雲舒安排下一桌好飯好菜,陳湮離得老遠就聞見了香味,忙對青葉道:“快點帶我過去,我都快餓死了。” 眾人落座後,顧柳給陳湮盛了一碗牛肉粥,道:“你們在下麵必定沒什麽吃的,先喝點粥,養養胃。” 陳湮一邊滿足地吸溜著粥,一邊問:“你們找了我們多久?” 楚雲舒道:“直至今日,已有三十四日了。” “一個多月了?”陳湮驚訝不已,“我們在下麵沒白天沒黑夜的,竟過了這麽久。魏行天呢?” 眾人卻沉默下來,不知從何說起,青葉道:“那天魏行天倒是沒掉下去,被賀霆從沙地裏挖了出來。可他受了重傷,賀霆覺得不便再下手殺他,將他扔在一邊,幫我們挖沙尋人。我們偷空想逼魏行天交出關於裴明的證據,可那老賊嘴巴咬得死緊,無論我們如何勸說威逼,他都不肯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