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舒聽得新奇,道:“什麽書這樣好玩,等嫂子迴來,我要向他討來看。” 兩個人就這麽說這話,心裏倒平定了些。 賀霆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意外,麵對著不省人事的魏行天,竟也不知該不該下手,見煙波莊的人忙著營救自家莊主,心想或許就讓魏行天自生自滅罷了。自己弄丟了信件,此時不能再袖手旁觀,於是也幫著青葉等人向外挖掘沙土。 另一邊,楚天闊和陳湮在漆黑的坑道裏摸索著向前走,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楚天闊手向上探去,發覺頭頂也已變成了粗糙的石壁,心想至少沙子不會再漏進來。 懷裏雖然有火折子,但二人也隻是走到岔路口時才點燃辨路,否則早早燃盡了火折子,前路不知幾何,不免有危急時刻。 這地下坑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宮一般,兩人走了半天,陳湮已經有些氣喘,兩人便靠著石壁坐下來休息。 這坑道裏空氣並不十分汙濁,想來或許有通風的口子,兩人便也不甚著急。 陳湮靠在楚天闊肩頭,道:“你說咱們是算幸運還是倒黴呢,從同州開始,不是被追殺就是被設計,沒一件事順心過。可咱們崖也跳了,傷也受了,現在卻又能好好地活著。唉,主角光環倒是有了,可就不能走個爽文路線嗎?這麽憋屈的情節,讀者是不會看的。” 楚天闊聽他前麵說的話,心中本也十分感慨,但聽到後麵卻越來越糊塗,道:“你的話我總是一半明白一半不明白。” 陳湮意識到自己又開始信口開河,忽然抬起頭來湊在楚天闊耳邊,道:“若我說,我是隻鬼,你信不信?” 楚天闊靠著冰涼的石壁,感覺到陳湮嘴裏唿出的一點熱氣,頭皮一麻,轉而便恢複如常,扭過頭去在陳湮嘴角親了親,道:“你說是,我就信。就算是鬼,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鬼。” 陳湮心中一陣悸動,鼻頭忽然發酸,道:“阿闊,我這隻孤魂野鬼不去投胎了,這輩子就和你在一起,等你也變成鬼,咱們再一起上奈何橋。孟婆要是讓我們喝湯,你就揪著她痛打一頓,咱們誰也不要忘了誰,下輩子還在一起,好不好?” 楚天闊覺得好笑,可聽陳湮的語氣竟然十分的認真,伸手在他眼角一摸,指尖感覺到一陣濕潤,忙把人摟緊了,道:“好好的怎麽哭呢,不止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也在一塊。你家楚大俠練成了絕世武功,莫說是孟婆,就是閻王爺來了也不怕。” 說著將他眼角的淚痕吻去,心想莫不是他害怕兩人困在地底再也出不去,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便柔聲安慰道:“這片沙漠並不大,我想雲舒他們一定能想到辦法找到咱們,你別擔心,無論如何我都在。” 陳湮心裏如火烤一般滾燙,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得這樣一個人傾心,就算是立刻死在這兒,也覺得值得。卻又覺得不舍,心想還有幾十年相守的日子沒有過,怎麽能憋屈地死在這裏。 心裏頓時就有了動力,在楚天闊臉上猛親了兩口,道:“有你這麽個心肝寶貝在,我才不怕呢。” 楚天闊臉一紅,幸而陳湮看不見。 忽然坑道裏傳出一陣桀桀怪笑聲,不知從哪個方向來,若隱若現,如同鬼魅。陳湮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所在楚天闊懷裏,大哭道:“媽呀,真的有鬼!” 楚天闊哭笑不得,雖然心裏也有些害怕,卻不敢表現出來,把陳湮護在身後,持劍護住胸口,側耳分辨那聲音是什麽。 隻聽得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繼而道:“兩個小娃娃……躲在這裏……甜言蜜語……閻王爺來索命來啦……” 說完又是格格格格一陣怪笑。 陳湮心道難道自己烏鴉嘴,真把閻王爺招來了?不等楚天闊開口,就道:“我是胡說八道的,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變成了鬼也是的。我們兩個陽壽未盡,閻王爺您老人家改天再來好不好,到時候我給您帶土特產。” 楚天闊哭笑不得,又覺得這樣的陳湮真是可愛得不行,若不是大敵當前,真想把人抱進懷裏親一頓。 那聲音“哈哈哈”一陣大笑,道:“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 楚天闊拱手成禮,道:“前輩尊駕既臨,何不現身一見。” 那聲音道:“這是我閻王的地盤,不想死就趕緊滾出去!” 陳湮這會兒也尋摸出味兒來了,悄聲道:“是人不是鬼?” 楚天闊道:“想來是哪一方高人,竟然隱居在這地底,或許他知道如何出去。” 陳湮腦子還有點懵,道:“那……要不要問一問?” 楚天闊也在遲疑,那聲音又道:“既不走,那就留下來陪著閻王爺吧。” 話音剛落,楚天闊隻覺一股勁風撲麵而來,挾著幾粒石子。 他將陳湮護好,揮劍當當當幾聲將石子擋下,可虎口竟也震得隱隱發麻,心下駭然,暗道這人內力好強勁。 再看劍身平麵處,擋住石子的幾處竟被打出幾點凹痕。 楚天闊此劍名為若拙,因他少時練劍,楚聞風見他劍意正直古樸,於是尋來名師,不知從何處找來珍奇材料打造出這柄劍,取了這個名字,是取“大巧若拙”之意,一般的刀劍尚且損傷不了此劍分毫,沒想到這人竟能單憑幾粒石子就傷了劍身。 作者有話要說: 中二老頭出來啦 ☆、閻王好見 楚天闊護著陳湮往後退去,但若一味後退,兩個人隻能迴到來路,而這個神秘人想來已在這裏麵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那裏或許才有一線生機。 陳湮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悄悄從楚天闊肩頭探出半個腦袋,道:“前輩既要我們留下,又幹嘛出手相逼。” 那人道:“既然是陪閻王,自然隻能變成鬼了。” 陳湮道:“我看前輩隻稱閻王應當不合適,該稱‘活閻王’才對,既然是活閻王,陪著您的當然也要是活鬼咯,兩隻死鬼有什麽好玩的。” 楚天闊強忍著才沒笑出來,那人倒笑了一聲,道:“好一隻伶牙俐齒的小鬼,你們是追風劍派來的麽,這麽深的地底虧你們找得到。” “追風劍?”陳湮一頭霧水。 楚天闊卻答道:“前輩說的可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追風劍譚嘯雲?他當年為了追殺仇人,深入大漠,從此杳無音信,如今他門下已然沒落,哪兒還有什麽後人。” 那人“咦”了一聲,又歎了一聲,道:“三十年前,原來已經三十年了。” 楚天闊和陳湮對望一眼,雖然看不清對方,但可猜到兩人都是一樣的驚訝,聽這人的口氣,竟是在這地底生活了三十年。 “哈哈哈哈——”那人突然爆出一陣狂笑,道:“追風劍又如何,三十年之後不照樣成了一抔黃土,那個臭老兒纏著我不放,叫我誤了大事。” 說到這兒,竟然咬牙切齒,似乎極為憤怒,一遍遍念道:“叫我誤了大事!” 陳湮心想這會兒可不能惹惱他,於是和楚天闊同時沉默,過了好一會兒,那人氣息急促,問道:“兩隻小鬼怎麽不說話了?” 陳湮小心翼翼道:“前輩要我們說什麽?” 那人沉默片刻,問道:“你這小鬼既然知道追風劍,那我再考考你,你可知道‘南嶽仙’?” 陳湮在楚天闊胳膊上捏了捏,心道怎麽突然說起了陳湮的師祖。 畢竟牽涉到身邊人,楚天闊不敢輕易露了底,便道:“略有所聞。” 那人一聽,急切道:“他如今在哪兒?” 楚天闊不知該不該說他已經辭世的事,陳湮先答道:“他還在四極州南嶽山裏。” 這話倒也沒錯,徐求道必然是葬在南嶽山裏的。 那人聽他說起四極州南嶽山,知道他沒撒謊,便又問:“他一個人麽?” 陳湮答道:“當然不是一個人,他創立問藥門,門下弟子眾多,個個醫術高明。” 那人嗯嗯答應著,忽又道:“除了他門人弟子,還有別的人在山裏麽?” 陳湮心想我又沒去過,怎麽知道,但聽他這話裏的意思,似乎別有隱情,決定先誆他一誆,道:“似乎是沒別人的。” 那人聽了,又歎了口氣,低聲喃喃自語道:“他還等著麽?還在等麽?真是個傻子,死腦筋。” 陳湮聽他話裏對自己師祖很是親近,便問:“前輩與南嶽仙是舊識麽?怎麽不去看望他?” 那人語氣中頗含悲苦之意,道:“舊識,是啊,隻能算得上是舊識了。我若能去,怎會不去呢,阿問,你這三十年,一定日日都在恨我。” 陳湮聽了,在楚天闊耳邊低聲道:“師祖不叫阿問。” 楚天闊道:“你說師祖名為求道,或許這是他的字,他原本是叫徐問的。” 陳湮覺得有道理,聽那人說起來,極有可能和自家師祖有一段情,心想這正好,我若說他是我師祖,這人一定會想辦法幫自己出去,便道:“前輩不知和晚輩師祖有何淵源?若是故人,晚輩理當拜見。” 那人唿吸一頓,道:“師祖?他是你師祖?” 陳湮道:“是呀,師祖他老人家收了兩個弟子,如今問藥門掌門人是我的師父。” 那人哼哼一笑,道:“先前你們隻說略有所聞,這會兒卻來攀關係,不過是看我與他關係親近,想從我手底下求一條命去。” 陳湮道:“我們並沒有撒謊,晚輩今日才拜入師門,師父也隻對我提起過幾句關於師祖的事,旁的我們確實不知。” 那人怒道:“休要誆我,他醫術冠絕當世,既建立門派,必定繁榮昌盛,江湖上大名鼎鼎,你便是非他門人,也不可能隻聽說過幾句。” 陳湮聽他話裏滿是對師祖的迴護之意,心念一動,道:“前輩有所不知,師祖他老人家二十多年前就已辭世,是以晚輩對他知之甚少。” 話說完,那人沒了聲音,坑道裏寂靜非常,陳湮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不知這人會作何反應。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吼,如同瀕死的野獸,試圖向世人展示自己最後的威風,卻又飽含痛苦,他大聲喊道:“辭世,辭世!不可能!我尚且還能苟活,他為何會……你騙我!他是怎麽死的,他醫術精湛,一定不是病死的。他英年早逝,那一定是給人害死的!” 陳湮道:“是,他門下出了叛徒,那人暗中偷襲,向師祖下了毒手。” 那人又默然無語,許久才道:“叛徒,他……他那麽好的人,有誰忍心背叛他……啊,可笑可笑,我不就背叛他了麽?就是因為他心好,旁人才欺負他。小鬼,你過來,告訴我是誰殺的他,這人姓甚名誰,仔仔細細講給我聽。” 楚天闊猜到陳湮的用意,仍就把他護在身後,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前行。兩人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忽覺得清風撲麵,想來前方必定有通風口,隨即兩人便走進一個小小的石洞。 這石洞隻有兩人高,連通著唯一一條通道,四周壁上似乎在滲水,周邊傳來水滴打在地上的聲音,除此之外,便是一人細微的唿吸聲。 楚天闊拿出火折子吹燃了,便見兩丈遠處坐著一個人。 那人盤腿而坐,身形枯槁,花白的長發委地,亂蓬蓬地遮住了半邊臉,身上衣衫破爛,幾乎難以蔽體。若不是能聽見他的唿吸聲,定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陳湮看見對方這幅樣子,也嚇了一跳,輕聲喊道:“前輩?” 那人抬起頭來,卻見他瞳孔上蒙著一層白霧似的,原來跟楚雲舒一樣,目不能視。 那人側耳聽了聽兩人的動靜,道:“站近些,怕閻王吃了你們麽?” 陳湮和楚天闊往前走了幾步,楚天闊攔在陳湮身前,決意不再靠近,火折子能照亮的空間有限,這會兒陳湮才看清楚他的容貌,見他瘦骨嶙峋,身上皮包骨頭,滿臉皺紋,但從眉眼間仍能看出幾分俊秀,甚至有些熟悉。 陳湮道:“前輩,您……您眼睛看不見麽?” 那人道:“我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了三十年,一雙眼睛早就沒用了,既然沒用了,它們自己就不願留下了。” 原來是因為常年生活在這下麵,視力漸漸退化,以至於最終喪失了功能。陳湮心裏對他抱著兩分同情,道:“前輩武功高強,怎麽不出去?” 那人忽然扭頭瞪視著他,雖然他雙眼已瞎,可那雙眼裏似乎迸射出精光,讓陳湮身子一抖。 “原來你是來探我的口風,我便告訴你又如何,我雙腿殘疾,不能行走,這四周的道路我都摸遍了,絕無出口,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陳湮正要答話,那人又道:“算了算了,誰管你們怎麽進來,和我說這些廢話幹什麽,快告訴我,你的仇人是誰?” 陳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既然自己師祖是被害身亡,那麽兇手自然是自己的仇人了。 陳湮不敢跟他說師祖和師父那段糾葛,便隻說苗不休自己學藝不成,覬覦師祖那部毒經,因此暗中下手害死了師祖,隨後逃之夭夭隱遁江湖,三十年來蹤跡全無,問藥門下弟子四處打聽,一點消息也沒有。 楚天闊疑惑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為何不說出苗不休已死的事。那老者卻越聽越怒,一掌打在旁邊石壁上,留下一個平平整整,深逾五寸的掌印,口裏罵道:“不中用不中用,都是些廢物,就這麽一個人,三十年也找不到,可見你那個師父是個膿包。” 陳湮聽他這麽辱罵師父,心裏也來氣,更加堅定了之前的念頭,心道,反正我也算替師祖報了仇了,你自己既然說背叛過師祖,那我向你討些便宜過去,也算是為師祖作補償好了。 於是連連唉聲歎氣,道:“師父沒一日不記著本門的深仇大恨,隻是那個苗不休原本是帶藝投師,年紀輕輕武功好生了得,否則師祖又怎會輕易給他害了?就算是找到了人,若是敵不過,那也是枉然。” 老者冷哼一聲,道:“阿問是何等樣人,怎麽卻收了個這麽不成器的徒弟!你說那叛徒名叫苗不休,你師父叫什麽?等我出去替你師祖報了仇,瞧我不上門去,打你師父兩個大耳刮子!” 陳湮暗自好笑又好氣,道:“我師父姓閔,名為不歸,前輩您不要責怪師父,他為了給師祖報仇,四處奔波數十年,沒有一刻懈怠。” 老者聽了閔不歸的名字,忽然問道:“他們師兄弟的名字,是你師祖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