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在南下之前,自然做足了準備:把江南那些說話管事的官員以及家族一一記在了心裏。

    比如韓家,曾經也是從龍功臣之一,這麽多年下來雖然比不得當初,卻也名頭不墜。隻不過韓家的老族長最頭疼的便是嫡支聲勢遠遠不及支脈。

    韓家的前任族長,已然西去的老太爺與孫家老太爺交好,時至今日韓家嫡支也依舊幫襯太子。昔日孫家暗中蓄養私兵敗露時,韓家出身嫡支的族老們便果斷地舍了支脈一位出色的後輩——由此可見一斑。

    可惜他們這些人老成精的老人家沒想到棄子居然也闖出一條生路,更因禍得福,另有際遇……

    族老們因此“愛恨交織”,讓向來跟他們不對付的幾家人看足了笑話。

    不僅如此,最為出色的支脈之中還有女孩兒嫁給了五皇子,在此之前這些族老們居然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要知道皇子婚事,聖上絕不會腦子一熱就定下人選,事先總要和女孩子的父親見一麵再說說話,好歹透出點意思來。

    因此怎麽看韓家都不像是為防萬一,做出“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舉措。

    原本六皇子也是看熱鬧的眾人之一:這些年他的差事更偏向於“武”。卻沒想到父皇一道聖旨,直接把二哥和他一起“放”到了江南。

    天欲予之,他也是不得不取啊:他的母族對他幫襯十分有限,此行他說什麽也得在江南結下幾分善緣。他看來看去,杭州知府韓琦正是個很好的選擇。

    正巧他聽說新納的側室在出嫁之前,與韓琦的長女有些交情。他此時閑來無事,自然樂意跟側室聊聊天:萬一能聽出點門道,甚至……有意外之喜呢。

    寶釵也知道殿下別有用意,因此有問必答不說,還務求詳盡,“韓家姐姐鮮少說起族中閑話。林家妹妹族中早沒了五服之內的親眷,還時常說起京城的外祖母呢。”

    韓琦都做了棄子,哪還能對族中感恩戴德?

    沒說壞話尚算厚道了,尹灝又道,“你們姐妹幾個倒是說得來。”

    寶釵答道:“當時姐妹們都還在揚州,同齡姐妹雖多,但因為林大人官居巡鹽禦史,若不沾親帶故便不好隨意往來。”

    林海為官多年,幾無把柄在身,這一點尹灝也十分佩服:不過想直接拉攏這一位,未免過於艱難,他身為皇子也得有點自知之明——給點好處,便能讓封疆大吏倒頭便拜……太不現實了。

    尹灝頷首道:“林大人管著鹽政卻清廉始終,我在京城都聽說了。”

    寶釵不像元春,基本對舅舅王子騰沒什麽期待,但若說一心指望這個自從父親跑官到她待選都沒真正出麵的親娘舅給她當靠山……寶釵還沒有這樣天真。

    因此在她不知道六皇子的真正心意和偏向之前,說話一定是“與人為善”,“妾身聽說,王爺南下便是去江南查案……”

    江南虧空一案鬧得天下皆知。身處的內宅女人們也都有自己的耳報神。

    尹灝對此也不生氣,笑道,“你這是想求情了?”

    寶釵雖然微垂著頭,但卻在全神貫注地留心六皇子的神情,她端詳來端詳去,都沒看出他有什麽不快或者言不由衷,於是大著膽子道,“也不全是求情。”麵對六皇子,寶釵也是越說越順,“林大人做著巡鹽禦史都沒貪,做了布政使怎麽會反而想起圖財了呢。”

    六皇子不掩讚許之色,“難得。你年紀小,卻很明理。”

    寶釵得了誇獎,也是一臉喜色,連忙起身道謝,“當不得王爺誇讚。”

    同時她還有了心得:王爺似乎並不介意和妻妾說一說朝中事。

    其實,六皇子尹灝更喜歡重親情的女子。

    二人說了會兒話,尹灝便留宿在寶釵這兒——隻是一路勞頓,他也沒有旖旎之心,而是倒頭就睡。

    與六弟不同,二皇子尹泌更喜歡裹著被子,放下床帳與側妃肩並肩地聊天。

    側妃替她家王爺掖好被角,才徐徐道,“妾身提醒了薛氏……妾身瞧著她是真不知情。”

    二皇子笑道:“十幾歲的小姑娘,能知道什麽~內~情。”頓了頓又歎道,“我大哥他用得都是些什麽人。”

    不管是京城孫家還是江南孫家,都有不少“釘子”。

    京城孫家還好,釘子們不得接近孫老太爺和孫大老爺的書房,真正的機密要聞他們都打聽不來,但江南孫家都快成篩子了!

    比如……孫大老爺寫信,讓幼弟收斂起脾氣,行事務必謹慎:別以為江南官員對你禮敬有加,你犯了錯他們放你一馬,二位皇子也會跟他們一樣。

    看完信的孫二老爺把信往案上一摔,怒道,“要是安排在島上的那些人還在,頭一個我就要對付林海和周勵!”順了會兒氣,又抱怨道,“太子貴為儲君,還能讓弟弟們反客為主不成!?”

    這話傳到二皇子

    耳朵裏,他還笑了好久:孫二老爺真是難得的“憨實”之人,一點不知愁。

    當初私兵那檔子破事兒,若不是靠著八皇子的人給孫二老爺遮掩,恐怕早就敗露了。

    二皇子離了京城,整個人精神了不少,“孫家如今手底下頗有幾支船隊,他們暗地裏操練些通曉水性的家丁,誰都不好說什麽,畢竟南邊海上一直不大太平。”

    二皇子的側妃出身平平,但頗為聰慧,嫁過來便是二皇子半個文書。聞言她也笑,“誰讓人家想一人多用呢。”

    話說被拿個正著的那幾百私兵,一沒像樣的兵器,二沒管用的甲胄……因此父皇也隻是惱火,但還能沉住氣冷眼瞧著孫家作何反應。

    孫家大老爺沒有到父皇跟前去認錯,但的確消停了挺久。

    父皇想起先皇後,再看在太子麵上,看著也像是逐漸消了氣。但是二皇子尹泌怎麽能讓孫家就此安然消災?

    先皇後去世之後,孫家可是把母妃和他全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尹泌此來江南,縱然孫家像白板一樣幹淨,他都要做出鐵案來,更何況孫家渾身上下全是把柄,他甚至可以好生挑選一番,直至置他們於死地。

    他這番心思隻有宮中的母妃能猜著一二,其餘人多是相信他會秉公辦事,但涉及太子長兄……大約還是會在請示聖上之後,代為遮掩且大事化小。

    尹泌心中恨意滔滔,麵上卻掛著和煦的微笑,“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下江南……”

    他那側妃一聽,眼圈立時就紅了,“王爺千萬不要這樣說。”她也不提自己如何如何,“母妃和姐姐若是知道還不得心疼壞了……姐兒也還小呢。”

    尹泌見狀,連忙拍著側妃的手背安撫道,“我是說以後難有做欽差下江南查案的機會了……”話鋒一轉,“既然難得來了這麽一迴,得空就多見見親戚們吧。”

    二皇子的外祖父也曾入閣,雖然沒到首輔次輔的地步,但因為做過主考,從而桃李滿天下。無奈外祖父不長壽,故去時二皇子的舅舅們年紀都不大,又全在江南做官或者讀書,因此對二皇子幫襯不多。

    時至今日,尹泌的舅舅們也沒熬出足以出任三品京官的資曆。但借著舅舅們前來探望,尹泌可以大大方方地請江南一眾高官們上門坐一坐:江南五品以上官員足足九成都是進士,鮮少有勳貴和捐官出身。

    同科同窗同鄉,怎麽著都能從這三種之中挑一個出來攀

    上點關係。

    尤其是飯桌上總比大堂上更好說話。

    側妃抹去眼淚,強笑道,“六皇子那邊您是不是得知會一聲?”

    她倒不是擔心六皇子多心——聖上的明旨上寫得清楚,二皇子為主,六皇子為輔。她是覺得王爺最好有皇子之中騎射功夫最出色的六皇子時刻作陪:孫二老爺向來目中無人,生怕他一個胡來……王爺的身子骨壓根經不起什麽折騰。

    尹泌笑道:“好,都聽你的。”

    兄弟倆早就暗中有了默契:二人一文一武,正好聯手。老五老八人家是同母兄弟,早就抱作一團,誌在……反正他和老六看法完全一致。

    也就是父皇覺得自己的兒子們縱然有心,也都是比較“乖巧”的。

    這迴南下,天時地利人和占了兩樣,這局麵若是還不能出口惡氣,他尹泌這輩子還是安心憋死在自己的王府裏得了。

    話說,此時此刻倒不見得隻有貴妃才知道二皇子的真正目標,賈敏從父親端著的水鏡裏也見識到了二殿下的手段,以及貴妃母子與孫家的仇怨。

    她聽說二皇子與六皇子不日便抵達杭州,特地拉住自家老爺提醒道,“二皇子倒是讓我想起個典故。”

    林海知道媳婦這些日子在翻看二皇子與六皇子母族與妻族的名冊,心有所感並不奇怪,便笑著應道,“什麽典故?”

    賈敏正色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林海頷首,“那幾位……就沒有善茬兒。”說著便湊到妻子身邊,輕聲道,“孫老太爺還沒致仕那會兒,趁著人家父親去世,很是折騰了下貴妃她娘家。”

    水鏡裏可沒有這一段往事!賈敏也來了興致,“那他動二皇子沒有?”

    林海很是慎重,“不好說。動了他就不能平安致仕了,但是……也難保他沒吩咐別人下手,而聖上還不知道。”

    難怪孫家老太爺主動求去,但人還在世,孫家聲勢和盛寵卻大不如前——這真不是人走茶涼能解釋得通。

    賈敏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又笑道,“老爺也是消息靈通的……百曉生不成?”

    林海笑道:“還不是有人有求於我,才肯告訴我些隱秘之事。再說這隱秘是真是假尚不好說。我有些頭疼,不怕賬上的虧空,而是擔心舞弊一事牽連甚多,二皇子萬一存了惻隱之心……最後周兄和我白做惡人,今後在江南也無法立足了。”

    賈敏試

    探著問道:“二皇子的舅舅們難不成也……伸手了?”

    林海道:“怎麽會。他們就是太老實了,不然何至於此。”連三品都撈不上。

    賈敏勸道:“那老爺就不用擔心了。”

    舞弊一案背後孫二老爺得了重利,二皇子說什麽都不會姑息的。

    林海又點頭道:“我想也是。二皇子隻帶了側妃過來,許是想在女眷這邊能變通一二。”

    親王的側妃也隻有三品,更何況二皇子如今還隻是郡王。也就是說,他的側妃品級比不上賈敏這位布政使夫人,跟別提浙江巡撫夫人以及兩江總督夫人。

    因此這位側妃在一眾誥命眼前也必定不會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女人們一來二去地往來見麵,等生出些親近感來,有些男人們不好出口的話,完全可以交由夫人們轉述。

    果然不出夫妻倆所料,兩位皇子先是駕臨了江南官員為二人舉辦的接風宴——在席上待多久不重要,至少表明了他們相對和氣的態度。

    而第二日二皇子側妃便親自下帖子邀請起一眾夫人吃酒說話。

    作為寶釵的生母,薛姨媽也得以出席。

    堂上,二皇子側妃坐了主位,寶釵就在她的下手,距離母親薛姨媽隔了老遠。

    好在寶釵氣色不錯,薛姨媽心中頗為安慰。

    此時正是江南好時節,林木繁茂百花盛開,於是這席麵便擺在了園子裏。

    距離開席還有一會兒,夫人們多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閑話。

    薛姨正要直奔寶釵而來,偏偏寶釵身上還擔著六皇子的吩咐,她隻是衝母親微微搖了搖頭,而後便快步轉身走向涼亭之中的賈敏和韓琦的夫人。

    聞聲抬頭,正是寶釵,賈敏一點都不意外。因為周圍全是耳朵眼睛,三人見禮後,寶釵便長話短說,“孫二老爺讓禦史把林大人和韓大人都參了。”

    賈敏與韓琦他太太對視一眼:果然來了!惡人先告狀。須知被禦史參了的官員,大多都得閉門寫自辯折子……

    這調虎離山真是一點都不高明,但……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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