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微微的擔憂上了臉,賈敏可不立即就瞧了出來。於是夫妻倆齊齊不言語了。

    一直擺弄著弟弟,實則密切留心爹娘說話的黛玉見狀,便站起身來笑道,“女兒有些乏了。”說完,招唿了丫頭和奶娘進門,把三個弟弟一起弄走,她行了禮也速速告退。

    賈敏不管有多心事重重,隻要想起三兒一女,尤其是女兒心明眼亮慣會體諒爹娘的樣子,她怎麽也能笑得出來,“沒白寵她。”

    林海讚同得不得了,“女兒生少了。”

    黛玉會給他們夫妻排憂解難,最起碼也知道看爹娘眼色哄他們開心,至於臭小子們……不給他惹禍他是不是就得燒高香了?

    賈敏換了個姿勢,騰出點地方,伸手便把老爺拉到自己身邊。此刻屋裏也隻有夫妻兩個,賈敏方道,“出得你口,入得我耳。老爺就不打算讓我也心裏明白一迴?”

    林海忍俊不禁,“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話裏可不帶半點諷刺意味。有個聰慧的媳婦在家中坐鎮,他不知省了多少閑心。

    話雖如此,但老爺的顧慮賈敏看在眼裏,既然要說說知心話,她總得先起個頭,“老爺對孫家究竟是個什麽章程?我尋思著孫家兩位老爺行事忒囂張了些,恐非長久的持家之道。等孫家老太爺去了,跟聖上的情誼越發淡下來,他家後果難料。將心比心一迴,疼愛大半輩子的兒子跟著這麽一家人學了壞,我也要遷怒的。”

    這番話不過是稍微委婉了一點,卻一點都不隱晦。賈敏直接把自己的心思全透露出來了:她不僅不看好孫家,連帶著太子也……

    林海也微露驚容,之後更是坦然道,“敏敏你真是果斷。”

    賈敏乳名也不是敏敏,實在是全無外人的時候老爺興起就愛這麽稱唿她,一來二去她也覺得“敏敏”聽著還算順耳。

    賈敏眨了眨眼,捏了捏老爺的手臂——如今得閑老爺也在家裏的園子裏騎騎馬,練練射術,甚至還跟教導兒女騎術的師父討教一番,老爺果然比以前結實了不止一點。

    她於是笑眯眯道:“我怎麽覺得自打我生了珝哥兒,老爺就愛時時處處奉承我呢?再說,我這算什麽果斷,不過是我的胡亂揣測。既然說給你聽,你怎麽也不順著我的話……指點我一迴?”

    其實老爺還不隻是嘴甜,關鍵是……有點了予取予求的意思。

    林海此番也不例外,“孫家照應太子本是應該,可這些年

    我瞧著,因為太子離不得他們,便生起了一派‘能奈我何’的氣勢。不管他們做了什麽,若是無法收場,便把東宮推出來。偏偏東宮又用人不疑。”

    這哪兒是用人不疑,這分明是任人唯親啊。

    真要是任人唯親,任的那位是個有才無德之輩倒還罷了,孫家留在江南看家的這位二老爺隻會囂張跋扈,胡作非為!

    須知當年孫家老太爺戰功赫赫,有個女兒做皇後,更是幫著女婿坐穩了皇位,幾乎位極人臣,行事尚且懂得適可而止,也輕易不跟人結仇鬥氣。

    賈敏思量過後,猛然發覺老爺眼巴巴地瞧了自己有一會兒了。

    她福至心靈,一拍額頭: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有些事兒還真是疏忽了啊……她爹還教導過太子騎射,更是帶太子到軍中巡視過數次……至少父親在世時,太子以師禮相待。

    老爺這副瞄著她臉色說話的模樣,必然覺得她娘家與太子素有淵源,從而有所顧慮,不好直說真正心意。

    再有淵源那也是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她沒暗地裏抱怨太子薄情,讓哥哥們吃了“人走茶涼”的大虧就不錯了。

    總之太子前世被廢,實在不是什麽偶然,而且前世的這個時候,周勵周大人正在獨鬥孫家二老爺,給天下人瞧了出“好戲”。

    於是賈敏立即輕聲道:“還早真呢,便覺得一切都穩了,定準了……就衝這番自以為是的樣子,以後最是難說。”

    媳婦兒果然也不看好東宮。

    不過也隻是不看好罷了,萬一她兄弟兩個要讓她將來助太子一臂之力,乃至於需要她出麵奔走,她真能坐視不理嗎?

    林海為此一直略有不安:為了份“從龍之功”,你得預備著有朝一日跟你兩個哥哥決裂……這話又怎麽說得出口?

    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賈敏看在眼裏也是驚訝不已,“老爺今兒這是怎麽了?你我夫妻還有什麽說不出口的?”說著,攥住老爺的手道,“我什麽都聽老爺的。”

    話外之音林海自是聽得懂,他此刻也動容道,“倒也……不必如此。”

    他忽然有點尷尬:似乎是憑白做了迴小人。宦海沉浮半生,未必無恥卻也當得起“厚顏”二字,但麵對他媳婦,還是稍微不自在,於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賈敏可不想放過他,故意道,“老爺喉嚨癢?”指尖卻戳在丈夫的臉頰上。

    林海搖頭笑道:“這些日子我

    多在家中鮮少應酬,一是為了陪著你們,二是收斂一些,一切都等欽差到了再說。”

    賈敏道:“孫二老爺的確安生了好久。”

    “周世兄到任,並未費多少工夫,便查到了昔年院試買賣題目的證據。說來也是讓人唏噓,原先學政的副手也知道終究有暴露的一天,於是早早做了準備,把每筆銀錢都記了賬……”

    “這……牽連不小吧。”

    “可不是。”林海歎道,“本想著借此讓孫家兩位老爺多少收斂一些。”頓了頓,他也承認,“畢竟動孫家,就勢必牽扯到太子,牽扯了太子,聖上必會不快……因此撕扯開來,誰都沒什麽好處。剛剛握好證據的那會兒,周世兄和我一直等著孫家找上門來求和的。”

    賈敏道:“老爺想以退為進。”

    林海笑道:“不用往我臉上貼金,周兄和我是想這個時候就跟孫家放對,殊為不智。”

    賈敏看得透,“就算要放對,也得等聖上透個信兒出來。”

    “薑大人應是聖上的人,他連著兩任浙江巡撫,可動手收拾過孫二老爺?”林海揉了揉太陽穴,“終究有些貪功冒失了。”

    “薑大人就沒提醒老爺一迴?”賈敏繼續追問。夫妻倆有問有答,老爺總能多說一點。

    林海果然道:“他提醒了啊,你看他不是一直冷眼旁觀嗎……”

    賈敏驚訝道:“就這樣?薑家不是還想跟咱們家結親嗎?他們家的誠意呢?”

    林海幹咳一聲,“又沒挑明。咱們黛玉還小,再說她對薑家那二小子不也沒什麽好臉色。”

    賈敏脫口而出,“有好臉色你才愁呢。”

    林海幹笑,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他許是想瞧我吃點暗虧,到時候再出手相助,卻沒想到我兩位座師當真給我做了靠山。”

    賈敏了然道:“薑大人快六十了吧。”

    這位巡撫大人在七十之前還有機會再進一步,做到六部尚書之一,但入閣就不用想了。此人在大事兒上足夠把持得住,絕對稱不上嫉賢妒能,但……也有點私心就是:樂見年富力強的林海吃點小虧。

    林海佯作委屈道:“你又早看出來了不是?怎麽就不提醒我?”

    賈敏也是張口就來,“薑家太太比我母親小不了幾歲,老爺你沒發現我不愛往他家跑嗎?黛玉她們小姑娘們往來應酬,我不好阻攔不是。”

    林海立即討饒道:“對

    對對,都是我粗心大意。”

    夫妻倆笑了一迴,賈敏才正色道,“孫二老爺還算不上魚肉鄉裏,禍害百姓。他的所作所為正是剝了一些大商賈的皮,損了些官員的利,用來肥了自家人……總之孫家在江南絕非勢單力孤。老爺若是兩次三番地在聖上麵前告狀,我覺得總是差點事兒。”

    不得不說,夫妻倆再次默契了。

    林海在剛剛就任封疆大吏之際,的確渾身幹勁兒,誓要燒出講究一些且足夠氣魄的“三把火”,可遇到麻煩再冷靜下來之後,他也有了主意:

    聖上如今的確看孫家很不順眼,卻還不至於打算現在就拿下他們,否則太子勢力未成先損大將,於太子無益。

    林海誠懇道:“所以周兄和我商量……”

    賈敏接道:“連這些年院試舞弊也不急著揭發,而是跟公賬作假一事一起攢足了證據,一切交給欽差決斷是也不是?”

    林海讚道:“夫人英明!”

    賈敏活動了下肩膀,“老爺這奉承毫無新意。”

    林海馬上改口,“夫人太英明!”

    賈敏抿了抿嘴,笑了,“老爺也英明。”

    夫妻倆就這麽喜笑顏開著,互相吹捧著,有說有笑直到傍晚全家一起用晚飯。

    而千裏之外的京城,六皇子尹灝得了南下的聖旨,迴到府裏就見王妃正給他收拾行李。

    王妃吩咐著一眾丫頭翻箱倒櫃——這也是二人大婚後六皇子第一次遠行,她生怕自己準備不夠妥當,於是幹脆拉著王爺坐下,當著王爺麵兒動手。

    趁著丫頭去抬箱子的功夫,她還問起六皇子,“二哥哪兒怎麽說?”

    話說,二皇子生下來就是藥罐子,貴妃把這個兒子當眼珠子一樣地寵著護著,好不容易看他病病歪歪地成了年也娶了妻,去年他的王妃還給他生了個健健康康的女孩兒……

    貴妃登時便覺得眼前一片曙光,她這輩子也沒求過聖上什麽,為了兒子也是終於跟聖上開了次口:給老二尋個差事,將來甭管他能不能有兒孫繞膝的那一天,好歹也得給他媳婦和閨女掙下份家業。

    貴妃這番話全說到了聖上心裏。

    就算是他的兒子,光悶在府裏不問政事,等他這個當爹的西去,這個兒子無聲名無功績也無得力的人手……日子定是難過。

    作為一個父親,他也是盼著孩子們都能過得好。

    貴

    妃向來無欲無求,且是為了兒子打算,聖上自然照準。又怕二兒子頭迴上陣便出岔子,特地挑了向來穩健靠得住的六兒子輔助……

    兒子們南下探一探孫家的底細,他也可以借此好好瞧一瞧兒子們的真性情和真手段,尤其是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經常在家養病的二兒子。

    因此在聖旨頒下之後,他把六兒子叫到跟前仔細囑咐了一番,“朕給你多準備了些人手,留心照顧好你二哥。你帶著朕的密旨,兩江都指揮使都會聽你調遣。”

    雖然父皇給了兵權,但這迴真正做主的卻是二哥。

    正巧迴憶到這裏,六皇子尹灝聽到王妃的問話,隨口答道,“瞧著還好。殿試已經放榜了,我們這就啟程。”

    王妃倒是真心為丈夫考慮,“您是不是多備些成藥?為了二哥。”

    二皇子成婚多年,身子骨已經不至於在府上隨時備著太醫。但真要有什麽好歹,王爺多少得沾上點不是。

    在六皇子看來,二哥身子弱歸弱,但怕有一半都是裝的。

    父皇對貴妃妃母情分極不一般,據他生母賢妃所說,這份情分便是皇後還在時都稍微泛酸……在很多年裏太子都把二哥視作眼中釘,而他二哥這身子骨之所以如此……偏偏不能明言。

    好在他跟二哥無冤無仇,倒是不擔心二哥會故意坑他。於是他答道:“簡單的備上一些,二哥那兒不用咱們操心。”

    王妃點了頭,又問,“王爺南下打算帶哪個在身邊伺候?”

    六皇子並沒猶豫,“就薛氏吧。”

    薛氏說得正是寶釵。

    嫁到王府的日子,寶釵過得很不壞。

    王爺的後宅裏除了王妃,算上她也隻有兩個姨娘。真是打葉子牌尚且湊不齊人手,又怎麽鬥得起來:無論是拈酸吃醋,還是使壞告狀,都不用腦子琢磨就知道是誰做的。

    王爺行事更是一碗水端平,每月在每個姨娘那兒都待三天,這會兒偏生另一位姨娘還懷上了……就算沒想起寶釵是金陵人,也隻能帶著她下江南了。

    寶釵情願因為懷胎而留在京裏!府裏另一位姨娘出身、容色才學樣樣比不上寶釵,可因為肚子爭氣,王爺每隔一天都要親自過去瞧一瞧她。

    她也算看透了:王爺重子嗣。在王爺眼裏,會生孩子比什麽賢良淑德都要緊。

    數日後,二皇子與六皇子順著京杭大運河乘船下江南。

    不得不說,初夏乘船,還是挺舒坦的。二皇子也“極給麵子”一路平安。

    路上,寶釵經常跟二皇子側妃喝茶閑聊——二皇子側妃是北方人,這次還是她頭迴下江南。

    寶釵為她細說江南風土人情,一來二去,二人也熟稔起來。

    作為迴報,二皇子側妃告訴寶釵兩位皇子南下所為何事,還特地提醒了一句,“我可聽說你舅舅王大人與孫二老爺有些交情呢。”

    寶釵大驚:這事兒她可不知道!

    作為一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姑娘,讓她對自己親娘舅所屬的派係和往來親厚的人家如數家珍,未免強人所難。

    二皇子側妃的心思也十分明確:二皇子和六皇子身上擔子不輕,若是查辦時順著孫家牽扯到了這位薛氏的娘家……興許不止麵子上不好看。

    又聊了一會兒,眼見寶釵臉色越發難看,側妃便端茶送客。

    而寶釵則是憂心忡忡地迴了自己的船艙。

    其實她並沒吃什麽苦頭,可從待選到入府生活這半年,生生磨掉了她大半的傲氣。

    她一直沉著臉,看得大丫頭鶯兒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其實寶釵有心送信兒提醒下父親,可……如今在船上想寫封家書也是奢望。

    入了夜,六皇子尹灝歸來,身上微帶酒氣,寶釵上前伺候他梳洗。

    六皇子從她手裏接過手巾,隨口問道,“有心事?”

    寶釵也有自知之明,最起碼今日側妃的提醒瞞不住王爺,於是她老實道,“怕誤了王爺的事。”

    “哦?”尹灝好奇道,“能誤我什麽事?”

    寶釵卻不好迴答:她的擔心,細想起來……好像也是沒影兒的事兒。

    見她垂頭不語,尹灝也不為難她,而是又問,“浙江布政使林大人你可認得?”

    寶釵應道:“倒是往林大人府上走過幾次。”

    怎麽不問舅舅呢。

    尹灝笑了笑,“到了杭州,可以和你母親見一見。”言畢,他坐在寶釵身邊,“說說你對林府的印象。”

    寶釵柔聲道:“妾身……和林大人的長女往來頗多。當時,林家妹妹,韓家姐姐還有方家姐姐,妾身與幾位姐妹經常見麵說話。”

    尹灝忽然眯了眼,“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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