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略作商量,便笑著道,“有勞薛姨娘。妾身記下了,迴頭自有老爺親自向殿下道謝。”

    韓家太太亦是類似說辭,隻是沒有賈敏這般鎮定:臉色有點發白,但還算沉得住氣。

    這二人的反應跟寶釵設想的不一樣,害得她……也忘詞兒了。

    六皇子囑咐她把口信兒帶到,之後的事兒一概沒提。寶釵本想兩位夫人應是心亂如麻,拉著她詢問,而她則好言安撫,順便打聽些旁的事情才是,能讓二位太太多照看下母親最好……

    哪想到這二人根本不接她的話茬。

    賈敏見寶釵忽然不言語,微微挑眉道,“姨娘可還有事?”

    原本她還想著,這孩子總是端得太高,日子怕是過不順心。如今一瞧,傲氣去了幾分,但依舊還是……太年輕了些,遇事有點繃不住。

    她瞥見不遠處正翹首以待的薛家太太,又道,“姨娘且瞧瞧身後。”

    寶釵心道:這就送客了?賈夫人倒是一直都爽利……想起賈夫人的出身以及她夫婿,寶釵也沒了脾氣:她這輩子都會如此爽利了。

    此刻,薑巡撫夫人帶著大丫頭含笑湊了上來。

    眾人見禮後,薑家太太衝著賈敏故意問道,“薛姨娘還跟你有舊?”

    賈敏笑道:“這是我娘家嫂子的外甥女,今年進宮待選。”

    像薑家太太還有賈敏這樣自己出身不凡,丈夫亦是高官的二品誥命夫人,絕對不會為了親戚家的女孩兒做了側室而覺得麵上有光的——當然,嫁給聖上又成了一宮主位的那種,另說。

    薑家太太點了點頭,又笑眯眯地端詳了下寶釵,“難怪。”

    寶釵終於待不下去,行了禮帶著鶯兒走開了去。

    這種時候,她也會遲疑:選了這樣一條荊棘路,究竟對也不對。可轉念一想,隻憑父親這七品縣官之身,她縱然嫁入官宦人家做正室,也很難嫁給榮華富貴之家的嫡長子。

    與其如此,還不如搏一場富貴。

    寶釵再抬頭,已經恢複了滿麵笑容:直直奔向眼圈兒都紅了的母親。

    這一切二皇子側妃又悉數看在了眼裏。

    她再如何得寵得信任也是側妃,因此她下帖子時都做足了姿態,甚至明說此乃小聚,並非正式宴請,請太太們前來也是吃酒取樂,說一說話。

    江南這些誥命夫人們縱是她婆婆貴妃來了,也得小心應

    對。

    至於林大人和韓大人同時讓禦史參了,這消息還是六皇子從她們王爺那兒聽來的呢。

    六皇子瞧中了韓大人:他不會大喇喇地期望人家聽見他的名頭就如何如何,隻是想在江南結交些……背後沒有大家族或者不全受家族掌控,且不偏向勳貴,品級又不低的官員,時不時地往京裏他王府送點消息罷了:正好杭州知府韓琦滿足了全部的條件。

    須知勳貴們大多支持太子,士大夫們更親近二皇子,他這個兩邊都不沾的,拉攏點文官都如此謹慎……估計還不大容易如願。

    二皇子聽完六弟的要求,也覺得這個六弟胃口不大,眼光也靠譜,便默許他去拉拉關係。

    可在二皇子側妃看來,就憑那幾位夫人的反應,這關係似乎……沒拉上。

    原本以為薛姨娘跟賈夫人還算親近,能說得上幾句話呢。

    卻說薑家太太過來尋賈敏和韓琦他媳婦,自是有話要說。

    她得先解釋清楚,“你們應是知道了吧?”

    賈敏道:“我們老爺挨參?自然是聽說了。”

    薑家太太誠懇道:“此事我們老爺並不知情。”

    賈敏頷首道:“這話我會帶給我們老爺,夫人且放心。”我們可不是隨便挑撥唬弄一下便輕易上了套的蠢人。薑大人作為林海的上峰,出了事他怎麽摘得幹淨?

    話已帶到,薑家太太寒暄幾句便毫不拖泥帶水地告辭了。

    賈敏望著她的背影道:“看來這迴牽扯又是不小。”

    韓琦他媳婦心有餘悸,雙手合十道,“但願這迴也能平平安安。”

    賈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

    前世,二皇子從江南返京的時候,孫家在老家江南便已不得不龜縮起來,輕易再不敢出聲。

    散了場,賈敏到家時不過掌燈時分,出來迎她的除了黛玉和珝哥兒,還有侄子賈珠。

    黛玉行了禮便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兒子珝哥兒……當然是一溜煙兒似地撲過來,小手齊伸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瞬間她兩隻手就全占上了。賈敏沒法兒甩開兩貼小膏藥,卻不忘先向侄兒道謝,“辛苦珠哥兒了,他們兩個有沒有鬧你?”

    有這個侄子在,他們夫妻倆不知省了多少心。黛玉出門,有珠哥兒作陪,這一年多下來沒有半點“意外”。

    賈珠笑道:“姑媽這是哪裏的

    話。”

    賈敏正色道:“你的好我們固然要記在心裏,但該謝還是要謝的。你越是貼心,我越不能倚老賣老啊。將來榮府還要指望你支撐門戶,瞧你這樣上進又愛護弟妹,我便徹底安心了。隻等你金榜題名,仕途順遂,將來到下麵去見你祖父,我也問心無愧。”

    這話說得賈珠麵色微紅:他還是頭一迴讓長輩這麽直白的誇獎。姑媽果然最像祖父,無論是脾氣還是相貌。

    他定準了三年後迴京參加春闈。

    而在江南的書院讀書且結識了一眾同窗之後,姑父怕他沾染江南士子華而不實的風氣,將來考試時也紙上談兵,除了讓他幫助韓琦韓大人賑災濟民,更刻意在議事和處置些不大機密的公事時叫他旁聽。

    於是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賈珠自覺長進極大。若是沒有姑媽為他說話,他相信姑父未必會這般器重他:姑媽和母親合不來,這些年和父親也越發疏遠,可對他們兄妹兩個實在沒話說。

    不過話說迴來,他跟在姑父身邊數年深受影響,再見識了韓大人,特別是督學周大人的言行,他也越發沒法讚同父親死心塌地緊跟太子的舉動。

    自從祖父去世,太子對他們家便不聞不問,父親幾次討好也沒見著半點迴應。父親想把妹妹送入東宮,太子妃又沒點頭,待選時若非姑媽請姑父伸手,家裏定是雞飛蛋打,尤其是妹妹這輩子怕是都要毀了!

    可看太子對孫家百般迴護的態度,便知道東宮又並非對所有人都薄情寡義……賈珠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太子已經徹底瞧不上他們榮國府了。

    那還繼續熱臉貼……做什麽!這都快成了自輕自賤了。

    這些念頭在賈珠腦中一一閃過,片刻後他再抬起頭迎上姑媽好奇的目光,麵皮越發紅了。

    賈敏調侃道:“想什麽好事兒?這麽出神。”

    黛玉連忙給賈珠救場,“大表哥今天教我做文章呢。”

    賈敏好奇道:“八股?你越發能耐了?也好,等你弟弟們再大些,就由你教他們得了。”

    黛玉雙眼一亮,“真的啊?”

    賈珠也誠懇道:“妹妹天資卓然,侄兒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姑父姑媽向來開明,妹妹的四書便是讓正經進士教的,上一任老師當年是解元,如今……正是新科傳臚。

    聞言黛玉一臉得意,“母親聽聽,大哥哥誇我呢。”

    賈敏也笑,“你呀

    。”

    母親和表哥姐姐有說有笑,珝哥兒忍不住開口,“大哥哥也教教我。”

    橫豎這些日子不好出門,妙玉姐姐也得安生待在家裏,黛玉便道,“我教你吧。”

    珝哥兒聞言便拉住姐姐的手,“好呀!”

    賈敏衝賈珠點了點頭,“欽差來了,珠哥兒多幫幫你姑父吧。”

    賈珠連忙應下。

    迴屋後,賈敏先沐浴再換了衣裳,用了點清粥小菜,再吃了碗茶,可算把那點酒氣和油膩壓了下去。

    一雙孿生兒子正好醒著,她便叫乳娘帶過來抱上一會兒……自從她生了珝哥兒,這臂力見長。

    看著兩個兒子在她眼前連續打了好幾個滾兒,還邊滾邊笑,她也忍俊不禁:不管什麽時候,還不會說話的小兒子都是一劑開心的良方。

    兒子還沒玩夠,老爺先迴府了。

    她還沒換好衣裳,老爺都進門了——後麵還跟著黛玉。

    黛玉皺著鼻子道:“父親身上的酒氣好重……”

    賈敏笑道:“交給我了,你迴去睡吧。”

    黛玉放開父親的胳膊,抱起兩個弟弟在父親眼前晃了一晃,“不讓您熏弟弟。”說完,帶著乳娘和大丫頭瀟灑地走了。

    林海也不生氣,“這丫頭!個子高了,脾氣也見長。”

    賈敏先把自己披著的外衣~脫~了,再幫林海換起衣裳,邊動手邊道,“本事也不賴。珠哥兒正教她做文章。”

    女兒的才氣林海最是清楚,換上家常衣裳,他才惋惜道,“可惜是個女孩兒。”

    在韓琦落難時,黛玉照看好姐妹妙玉的義氣勁兒,夫妻倆都看在眼裏。

    這種感慨沒啥意義。

    賈敏看得出老爺酒氣重了些但眼神清明,這會兒正該說些正事,“聽說您和韓大人都讓人參了。”

    林海點了點頭,“剛才二皇子特地跟我說起來著。”

    賈敏歎道:“我可記著您跟我說過,無論是虧空一事,還是數年來的舞弊,大家都達成了共識,等欽差來了自有公斷的。”

    林海道:“可不是。當初正是薑大人把牽涉進這兩件事的五品以上官員全叫在一處,大家當初答應得可是好好的。”

    “您就沒防備他們忽然背後捅刀子?”

    林海怎麽會這麽天真?

    不過他也的確有所憂

    愁,雖然愁得不怎麽厲害,“我那座師可是剛剛離任左都禦史……他可不是致仕,甚至不是平調,而是高升了去。”

    林海有兩位座師,一位是入了閣的周大人,另一位便是他們夫妻倆正說的李大人。

    李大人可跟“人走茶涼”一點都搭不上。他任職左都禦史期間,雖然沒能上下一心,但絕對稱得上“服眾”二字。

    就算他離任,也依舊有數位心腹肯給他遞消息,因此林海和韓琦讓禦史參了,這消息按道理也該從李大人那兒傳過來才是。

    偏偏李大人那兒一點消息都沒有。

    本朝與前朝一樣,禦史可風聞奏事,但從太~祖~到今上,一連四位帝王都對搬弄是非的禦史殊無好感,無憑無據參人一本的禦史也的確沒人有什麽好下場。

    因此林海才道:“八成那位禦史手裏也有些實在的東西。”

    賈敏也遲疑道:“都察院最是消息靈通的地方,退一步說就算瞞得住離任的李大人,哪裏還能堵住其他禦史的眼睛和嘴巴?”

    也就是說既有真憑實據,還能瞞住前任左都禦史的所有耳目,更讓其餘禦史不敢走漏消息……那隻能是有哪位大人物出手了!

    六部尚書之中還沒有人能有此等威望……再往上想,要麽就是六位閣老之中的一位,要麽是安王這樣的實權親王,亦或幹脆是聖上的授意。

    親自指使禦史參人,來對付一個從二品和一個五品官員,聖上無需如此麻煩;若是安王出手,也不至於讓二皇子六皇子一起透口風過來……

    於是林海又道:“我琢磨著,該是從安王那兒透出的消息,二位欽差才來提醒咱們,不用想也知道能讓皇子親自來提醒,背後的大人物定是六位閣老之中的一位了。”

    安王雖然不算六位內閣大學士之一,但他是~攝~政~親王,每次廷議都在場。

    話說,做官做到從二品,誰能沒幾個很拿得出手的~政~敵呢?由此可知,誰又能一路真坦途,無人非議呢?哪怕是做到了位極人臣這一步。

    林海的座師周大人,在內閣之中就至少有兩位大學士跟他不大對付——這兩人資曆都還比他更深,人脈比他更廣。

    不過周大人也並非沒有盟友,比如他跟安王就……很說得來,還跟如今的首輔是同鄉。

    其實挨參真不算什麽,關鍵是那禦史背後的大人物。聽到這裏,賈敏也無奈道:“閣老們正鬥法呢……這可真是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哪裏這樣簡單了。”林海往東一指,“那一位……如今有些不大穩固,六位內閣大學士,至少有兩位都護著他……”

    這裏的“不大穩固”四個字,賈敏聽得分明:其實就是太子最近的言行,讓聖上很看不慣。

    想到這裏,她也隻能搖頭了:這是皇子們奪嫡加內~閣~奪~權合在一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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