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噠——滴!”軍號聲響了,窗外才剛有點露白。

    “起來。快起來!”隨著郭班長一聲緊似一聲的催促,全班八個新兵一個個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骨碌爬起來,穿衣係褲蹬鞋戴帽子,一係列的快節奏,令新兵們手忙腳亂起來。江擁軍因褲子穿反了,動作稍慢了一點,郭班長大聲嚷嚷道:“快點穿,快點穿,再慢就不趕趟了,還磨蹭啥?”自從大老遠離開了父母,江擁軍還是第一次挨訓,霎時,緋紅的顏色直湧上臉龐,繼而又延續到了脖子根……

    新兵們一路馬不停蹄,跑步進入了空曠的操場。隊伍立定後,江擁軍一看,約有十來畝的大操場,鋪著砂粒,平平坦坦,陡起一陣微風則地麵就掀起一陣沙霧,迎麵刮來,令人撲朔迷離。不遠處,就是炮場,一門門穿著炮衣的高射炮怒指長空,還有許多叫不出名也穿上了帆布衣的武器靜靜的立於一旁。舉目遠眺,周圍盡是連綿起伏的小丘陵,在那稍大點的山坡上,散落著掉光了樹葉的刺槐,地上枯草焦黃著,茫茫一片。曠野上,稀疏的無葉樹林中,錯落著一個個都是小平房的小村莊,那裏炊煙嫋嫋,升騰著,飄散著。近處,紅磚砌就紅褐色瓦片蓋頂平房式的兵營,被一排排很高大很密實的白楊樹裹的透實。

    江擁軍深吸了一口北方冬天早晨的新鮮空氣,覺得涼絲絲的。嗬,昨晚這裏是黑沉沉的夜,什麽也沒有看清,今日大地曠野就像一位人們顧盼兮兮的美女悄悄的揭開了麵紗,讓人幹脆瞧了個夠,再也不羞羞答答的了。

    又是一隊隊新兵隊伍列隊跑步前來,大頭羊毛鞋將地皮跺得噗噗直響。列隊完畢後,新兵連長,那位到過江擁軍家的大絡腮胡子軍官邁著方步立在了隊伍前麵。值班排長也就是江擁軍在體檢時看到的那位年輕的軍官戴著值日袖章,一路小跑到隊伍前立定,雙手隨即放下,隻聽他從喉管裏發出了“立正”的口令,隨即轉身,“啪”的一聲向後轉,向大胡子連長敬了個禮。

    “報告連長,新兵一連集合完畢,請指示!”“稍息。”大胡子連長還禮又輕輕下達了口令。

    “是!”值班排長一個向後轉,又麵向隊伍發出了“稍息”的口令,隊伍中立馬發出一陣陣膠皮擦地的聲音,延續了大約兩秒鍾。

    新兵連長說:“新兵同誌們!從現在起,你們就要開始軍政訓練了,進入一個從老百姓轉變為軍人的過程。那些在家睡懶覺,拉幫結派的老鄉觀念,都要通通去掉!”說完,他用手在空中畫了道弧然後用力劈下。

    早操迴來,郭班長手把手的示範著折疊被子,還教如何抻平鋪麵。經他妙手撥弄,軟不拉耷的被子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塊,鋪麵潔白如雪水平如鏡,毛巾晾到一條鐵絲上整齊劃一,挎包掛在釘上平平展展。

    郭班長說道:“從明天開始,每天自己整理內務!”“如果不會呢?”江擁軍隨便問了一句。

    “不會?沒有早飯吃!”郭班長的語氣是那樣的堅硬。

    八個新兵麵麵相覷,作聲不得。

    連隊食堂裏的第一頓飯是在一片嘰嘰喳喳的怨言聲中吃完的。每個班一臉盆的白菜片,上麵漂浮著沒有一點油花的清湯,嚐嚐,是那種有醬沒鹽的味道,一大鋁盆的高梁米飯橫亙在食堂中央。江擁軍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用碗盛了半碗高梁米飯,舀了一勺稀白菜湯在上麵,咀嚼,咽著,真比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難時期吃糠糍粑還難受。他輕瞟了一下其他人的臉色,也是麵露慍色,隻是不好發作罷了。有幾個城鎮來的兵,隻扒了幾口飯,就將剩下的倒進了豬食缸。

    一連幾天,新兵們都是聞號即起,出操、整理內務、打掃衛生等,都顯得時間很緊張。上午隊列訓練,下午政治學習,晚上要唱革命歌曲或點名講評,全然不是有的人說的那種“大米飯加豬肉,穿上軍裝逛城市”的生活。隊列訓練枯燥無味還苦,手疼腳酸,腳跟磨出了老繭,還得“一、二、三、四”的拔正步。政治學習,屁股坐在一條折疊凳上生疼生疼,還得靜靜的聽耐心的記錄著筆記,否則就說你思想有問題。不到星期六星期天不準外出,不準娛樂。一係列《內務條令》、《紀律條令》、《隊列條令》的條款禁錮得新兵們喘不過氣來……

    時間在一天天過去。軍政訓練也在一天緊似一天的進行著。

    公元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夜,天空黑沉沉的,寒風唿嘯著,從迷茫的天空中不時飄下來朵朵雪花。兩個新兵連再加上一些未去沈陽施工的留守營房的老兵約五百人左右,正在團俱樂部禮堂興致勃勃的觀看電影《平原作戰》,片子剛放到一半,突然,地麵顫抖著,座椅搖晃,屋牆擺動,窗戶玻璃像散了架一樣嘩嘩直往下掉。不知誰喊了一聲,“地震了!”傾刻,幾百號幹部戰士連同小數的家屬子女從兩處窄門蜂湧而出,一時間秩序大亂,女人的唿喊聲和小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江擁軍連跨了幾排座椅,也快速的衝到了門邊。這門實在是大窄小了,而且人又一個勁的往外擠,眼看著前麵的一些人倒下去了,後麵的人又拚命的踏了上去……

    江擁軍被人流推擠著,身不由己的挪到了門口,他用手拚足全身的力氣支撐著,千萬不能倒下的念頭一次又一次的在腦海中迴旋著。江擁軍眼看還差半步之遙就可跨出門檻到外麵了,可是拚足全身力氣這腳就是抽不出也挪不動,猶如有無數條繩索在拉腳。驀地,他發現一個抱著嬰兒的婦女被擠得臉色蒼白,嬰兒一個勁的哭啼著,眼看著這位婦女快招架不住了,要往後倒了,說時遲,那時快,他眼疾手快竭盡全力奪過那嬰兒,奮力衝出了門……

    還好,這裏不是地震中心,營房裏隻倒了一些煙囪,掉了一些玻璃,沒有什麽財產損失,但緊急疏散,過分擁擠卻踩傷了幾個人。江擁軍勇救嬰兒受到了口頭表揚。

    第二天早操時,高音喇叭傳來了營口、海城地震的消息,還說當地軍民正在奮起抗震救災,重建家園……

    大的地震過後,餘震不斷襲來,國家地震指揮部不斷發出通報,要求作好充分準備,迎接可能發生的更為嚴重的地震。部隊旋即接到命令,不管幹部戰士一律不準住營房,隻能住野外。沒有辦法,軍令如山倒,來了一個“深挖坑”運動。成群的官兵脫去棉衣,揮起了洋鎬,甩開膀子在堅硬的凍土中刨了起來。集中力量,像修工事掩蔽部一樣,一個連一個大坑,上麵蓋幾張車用大篷布,用土壓上,裏麵鋪上草墊子,百十來號人貓腰下坑全睡在了裏麵。

    晚上,一陣陣刺骨的寒風吹起篷布像船帆,唿打唿打的響個不停。氣溫已降至零下二十幾度,沒有火炕,新兵們一個個凍得牙床打架,瑟瑟發抖,幾番夢難成。萬般無奈,隻得一個挨著一個靠相互間發出的體溫暖和著……

    江擁軍這迴可遭罪了。他本來就患過關節炎,那冰涼的冷氣侵體,關節又一個個疼痛起來,往往夜不能寐,實在不行,隻得到衛生員那裏討幾片去痛片吃了強忍著,真是度日如年啊。

    當迎春花悄然開放的時候,地震警報解除了,新兵連的生活總算結束了。新兵們打著背包一個個從坑中拱了出來,猶如地鼠從洞中竄出來覓食一般,他們瞅著破爛不堪的坑池,會心地笑了。

    新兵下連隊了。新兵們頭頂上的絨帽綴上了新發的鮮紅閃耀的五星帽徽,衣領兩邊釘上了兩麵紅旗般的領章,他們從外表裝束上已和老兵沒有什麽區別了,一個個歡唿雀躍著。經過兩個來月的新兵連的煎熬,終天成了一名真正的軍人。

    江擁軍被分配到了高炮連。

    江擁軍來到高炮連,分到了炮兵班,要當炮手了。

    看著一門門火炮直指藍天,炮瞄雷達旋轉著拋物線天線,監視著遠空,江擁軍頗感到做一名高炮手也很自豪……

    夜訓時,場麵更加壯觀。隨著一聲聲口令的傳出,炮場頓時機器聲轟鳴,綠燈火紅的燈一齊閃爍,炮盤轉動,長長的炮身管怒指長空;雷達熒光屏藍紅指示燈不停的閃爍著,一雙千裏眼兩隻順風耳不停的搜索著茫茫夜空;指揮儀上,一枚枚高倍望遠鏡自動搜索著目標,電子計算機自動計算射擊諸元。炮場中央,中央配電箱用一根根比拇指還粗的電纜線縱橫交錯的連接著各種武器,猶如蜘蛛織網一般。

    這時,營指揮員下達了統一口令:“就定位,目標正前方,高度三千,速度二百,自動跟蹤目標……”頓時,幾十門高炮一齊聯動,遙指夜空,方位角高低角整齊一致,令人叫絕。這時,那位在新兵連當排長的年輕英俊軍官又引起了江擁軍的注意,他搖身一變成了本連炮技師。他姓陳,年方二十一歲,十七歲當兵,十八歲就去了石家莊炮校深造,迴來後就提升為炮技師,排職,目前是團裏最年輕的軍官。此時,他走東串西正在檢查修理火炮,連裏的幹部戰士們說他是手到病除的火炮“大夫”。

    趁著夜訓休息空兒,江擁軍懷著好奇的心理,溜到了正在維修火炮的陳技師身旁,看著陳技師正在工作燈下貓腰檢修一門火炮的方向機齒輪箱,兩手沾滿了油膩,額角上微微滲出了汗珠。

    江擁軍湊過去說:“炮技師,累不累?”“哦,是小江啊,來,快給我將掉在炮盤底下的起子拿來!”陳技師返頭看了一下江擁軍,急切地說道。

    江擁軍把起子拾起遞過去,陳技師一雙油汙的手又擰起螺絲來,擰緊後,上好蓋,用破布揩揩手,自言自語地說:“這齒輪箱的蝸輪起毛刺了,搖起方向抖動得厲害,毛病讓我好找哇。”“明天不是有時間嗎?幹嘛晚上修機械。”江擁軍有些不解地問道。

    “明天?如果明天早上就進入情況怎麽辦?”陳技師把“情況”兩字講得似乎有些重。

    是啊,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陳技師說的也是道理,如果關鍵時刻火炮打不響,那不等於廢鐵一堆麽?

    江擁軍目視著這位年輕的軍官,看起來秀秀氣氣的 ,工作起來還真霸得蠻嘿。

    “幹我們這一行,平常好像沒有啥事,一天逍遙自在的,但我的心目中時常裝著一本譜兒,那些高炮是我的服務對象,我是它的醫生,責任重大著啊!”陳技師一本正經地說。

    這時,全連火炮再一次聯動。瞅著一門門火炮運轉自如,陳技師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即他又鑽進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遼寧海城和營口遭受地震後,一支支抗震救災隊伍迅速開進了災區,滿載著全國人民的一片深情厚義的救災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往災區……災區人民的生活得到了保障,災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生產正在逐步恢複,但是強烈的地震使長長的遼河大堤遭到重創,長堤裂縫了!春汛即將來臨,“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整個營口地區處於洪水潰堤的危險,盤錦油田也危在旦夕!

    部隊已接到命令,奔赴遼中一帶搶修遼河大堤。

    部隊馬上召開了誓師動員大會。一時,決心書像雪片似的飛往團政治處。人民的安危子弟係於一身,災區的困難軍人義不容辭。江擁軍趴在床鋪上,悄悄給家寫了一封簡單而又充滿激情的信,信中寫道:“兒離家數月,曆遭地震之苦,災情狀況想必你們已在報上見之。今災區人民有難,我正義之師必然赴之……吾堂堂七尺男兒之軀,人民有難,豈能坐而視之……”江擁軍過去在校作文是拿手好戲,今日正好派上用場,一封家信經過一番搜腸刮肚,繼以寥寥數語,說出慷慨激昂之言,也算是優哉美哉。他把整個沸騰的熱血之情用片言隻語遙寄給了遠在數千裏之外的父母……

    拂曉,部隊開拔了。一百多輛軍車打開雪亮的大燈,像一條巨龍射出道道白光,照得沈大公路一片光茫。車聲隆隆,地皮嗡嗡地迴聲顫動著。車上坐著一排排手握折疊鐵把衝鋒槍的戰士,一陣陣晨風吹拂著,戰士們放開嗓門,把粗壯雄渾的歌聲一路飄蕩下來……

    因昨晚當班站崗,睡眠漸漸的顯得不足,隨著車身的起伏顛簸,江擁軍開始眼皮打架,頭靠在車廂板上進入了夢鄉……

    經過一上午的汽車奔騰馳騁,營口市到了。

    剛進入市區,那不堪忍睹的慘景就映入眼簾:到處瓦礫遍地,幾座建築物像豆腐塊一樣從中攔腰切斷,隻剩下一層或二層在那裏孤苦伶仃的矮縮著,沒有倒塌的樓房也在那裏傾斜著,岌岌可危,猶如一座座比薩斜塔……街上搭滿了用油氈擋風的防震簡易棚。營口市委大樓從頂到底也裂開了尺把寬的縫隙。

    車隊繼續行進,威風凜凜的交通警察和部隊先遣值勤人員在指揮著車隊通過。街上自行車鈴響叮當,公共汽車往來穿梭,人來人往,秩序井然。殘存的商店正常營業,工廠的工人們正在清理廢墟,恢複生產。從人們的臉上,絲毫看不出這裏曾經發生過嚴重的地震,看不出一點地震後的恐懼感。

    在一座寬敞的中心廣場上,一隊隊少先隊員正在列隊歡迎著車隊。“向解放軍學習!向解放軍致敬!”的口號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一束束鮮花頻頻往車上拋來。江擁軍眼疾手快,倏忽立起身接住拋來的鮮花,不停地向廣場的人群示意搖晃著,自己也不知道在喊著什麽,眼眶頓時濕潤了。

    車過海城縣,官兵們看到在郊區的荒坡,新添了不少的墓塚,幡旗刷白的在寒風中抖動。車上鴉雀無聲,隻有發動機和車輪滾動的聲音……

    過盤錦,告別大油田,暮色時分,車隊進入了遼中腹地,稍稍休息後,簡簡單單吃了一頓晚飯,午飯是在車上吃的幹糧。車隊像一匹不知疲倦的戰馬嘶吼著,又在公路上揚蹄攪塵奔騰起來。

    淩晨三時,部隊來到一個叫小楊樹屯的村莊附近駐紮。車輛停靠遼河邊,一字排開,每班分配一個供住宿的車廂。官兵們一陣緊張的忙碌,搭好了車篷,鋪上了背包,搶修遼河大堤大會戰的序幕就在遼河岸邊拉開了……

    這裏是遼河的上遊,河床不算太寬,約六十餘米,水不算深,兩米左右。這條河春季混濁發黃,夏季清澈見底,秋季綠水汪汪,冬季黃綠交錯,是一條有名的怪河。這條河,溫柔心順的時候,它源源不斷地向下遊工業區供水,向幹旱的農田澆地,是一條造福之河。可它桀驁不馴的時候,就變成了猛獸,衝毀房屋村莊,淹沒工廠稻田,手下毫不留情。解放後,當地政府為了扼製住這隻危害百姓的“出籠之虎”,曾調集數萬農民工,修築了兩條相互間隔二百餘米堤上能過大車的三百多公裏長的防洪大堤。

    借著朦朧的星光,江擁軍拿著潔白的毛巾,走下河坎,就著河水擦了一把臉,頓時覺得被寒風吹皸了皮膚的臉龐舒服了許多。他擰幹毛巾,擦了擦手,覺著毛巾粗糙異常,細細一摸,是一層細細的密密的沙粒粘附於毛巾表麵,就著附近車燈射過來的光線,抖開一看,白毛巾染得焦黃焦黃,已經成黃手帕了。

    江擁軍自言自語道:“遼河啊,遼河,你真是一條黃水河啊!”隨著晨霧悄悄散去,東方泛起一片魚肚白,遼河兩岸,終於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麵目。近處的大堤留著地震留下的累累傷痕靜臥在寬闊的原野上,遠處的大堤則有些朦朧,像一堵黑不溜秋的牆離得遠遠的。小楊樹屯,那裂著縫開著坼的房屋冒著一縷縷炊煙,淡青淡青的。村莊依然是雞鳴犬吠馬嘶鳴叫,依然是那樣的有生氣。翠柳嫋娜的拂著潮潤的地麵,白楊剛剛吐露著新蕊,蛙兒不斷的鼓噪著,引得蟲兒也扯著嗓兒湊熱鬧。嫩綠的野草沾滿著晶瑩的露珠,不時有幾朵淡黃淡黃的野花點綴其間,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那閑不住的河水依然攪動著兩岸的泥土,嘩嘩流淌著……

    停車場上開始喧鬧著了。官兵們奔走了一夜,人困神乏,被起床的哨聲攪醒後,還不時有人打著嗬欠,邁著疲軟的身軀在洗漱著,盆缸碰擊車身鐵器的聲音,格外脆響著,唯獨駕駛室寂靜無聲,車流滾滾了一天一夜的司機們已經進入了深沉的夢鄉。

    早餐後,瘦高個子的劉連長和副指導員到團指揮所受領任務去了,上午各班準備工具自由活動。

    閑暇無事,江擁軍在車廂和班長嘮了起來。

    “班長,聽小道消息講,說這次地震時營口、海城地區死了許多人,報紙廣播電台又沒公布,怎麽迴事?”江擁軍小心的問道。

    “這是瞎扯淡。這次地震,國家地震局早有預報,在二月三日淩晨就通報了,在以後二十四小時之內這個地區所有人員撤離房屋,所以正因為預報準確,損失最小,當然人員傷亡也有,但微乎其微。”班長鄭重其事地說。

    “最近一些傳說,說地震過後可能還要發生海嘯,會有其事?”“這是沒有根據的,營口地區雖然緊靠渤海灣,但海嘯是海底發生地震而掀起波濤浪湧,離大陸架很遠的地麵是沒有多大損失的,況且目前地震專家們正在密切注視著這一帶地層活動情況,如果真的發生海嘯相信也會有及時報告的。”班長是遼寧人,一九七三年當兵,比江擁軍大兩歲,他那淵博的知識贏得了江擁軍對他的好感。

    “班長,你年紀輕輕就懂得偌多,傳授點秘訣吧!”江擁軍瞪著求知的眼神,懇切道。

    “沒有秘訣,我隻念了兩年初中,文化比你還低呢!我的秘訣全在這枕頭底下!”班長說完,他挪開枕頭,露過了一摞翻得發了卷邊的書,一本《毛澤東五篇哲學著作》的合訂本,還有《天體的奧秘》、《物種起源》、《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地震知識》等書籍……怪不得班長知道的那麽多,原來他也是枕著書本睡覺全進了腦子裏呀!

    “能借給我看看嗎?”“行,拿去瞅瞅吧,有好處,看書多了,遇事也有自己的主見和見解,免得人言亦言,隨波逐流。”江擁軍拿起一本《地震知識》,說了聲“謝謝”,風一樣的跳下車,往近旁一棵白楊樹走去。

    下午,經過一小時的簡短動員和下達任務,江擁軍所在的炮一連和所有參加搶修堤壩的部隊開上了工地。高音喇叭響起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高高的堤壩上插上了鮮豔的紅旗。隻見遼河岸邊,人聲鼎沸,獨輪小車來迴奔忙,鐵鍬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嚓!嚓!嚓!一片掘土聲。據悉,這次沈陽軍區抽調了一萬多名官兵參加了這次會戰,各分一段,對裂縫的堤壩進行加高加厚。軍區首長命令,遼河大堤搶修必須在春汛來臨之前竣工!

    江擁軍和班裏一姓樸的朝鮮族老兵共一輛小推車。樸老兵虎背熊腰,在後推車掌舵,兩隻大手像虎鉗一樣緊握推手,江擁軍動作敏捷,在前麵用索拉車跑得飛快。一個下午下來,連裏按規定每台推車運土三十車,他們兩人卻運土五十車,勇奪全連桂冠。

    為了早日完成任務,各部隊你追我趕都加快了進度,晚上又幹開了。隨著堤壩坡度越來越陡,運土的難度更大了。陳技師和連部文書看在眼裏急在心頭,連夜趕製簡易滑輪拉索。他們在堤壩上用粗木搭起了一個架子,把一個大鐵軲轆安放好,裝上繩索,一群人往下邊拉,鐵鉤鉤住推車風一般就拉上了壩頂。這個技術改革成功了,功效提高了一倍。江擁軍和幾名新兵被單獨抽了出來,組成了拉索隊。

    又是一天天過去了,拉索隊建奇功,幾個小娃娃兵拉索嗷嗷叫,整個連隊的拉土進度一路攀升,受到劉連長的口頭嘉獎。這項技術革新又在全團推廣,兄弟部隊也前來參觀,迴去後紛紛仿效。

    “是英雄是好漢,搶修大堤顯露身手試試看!”劉連長率先垂範,親自推一輛車,邊推邊給全連鼓勁。領導帶了頭,士兵爭上遊。幹部戰士的激昂情緒達到了高潮,炮一連戰果輝煌,在全團大會戰進度表上獨占鼇頭……

    半個月過去了,日日夜夜,堤壩上是人頭攢動,小車往來穿梭,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幹部戰士們真是鋼鐵意誌,白天推車挑土,除了吃飯的時間就是大幹快上的場麵,晚上還打著煤氣燈射著汽車燈不停的加班夜戰。漸漸地,精神強悍的小夥子們眼眶布滿了黑圈,雖然每頓飯食是白麵大米加豬肉,可飯量明顯的減下去了,身體瘦削了。水土不服又使一部分官兵陰囊脫皮,走路摩擦疼痛難忍。水質不好,一部分戰士開始拉痢疾,一天拉十幾次,走路無力搖搖晃晃。睡眠不足又嚴重困擾著,有的戰士推車,推著推著就打起瞌睡來,車倒了人才醒,重新裝上重新推。一天晚上,團裏組織看電影,人一坐下,隻見唿嚕唿嚕躺下一大片,再好看的故事片硬是刺激不起來。事後,有人統計過,這一個月在高強度的勞作下,人平每天睡眠時間不足四個小時。

    俗話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戰士們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足,拉稀跑肚,頭疼腦熱,背疼腰墜,但在一股頑強的精神鼓舞下,硬是沒有一個人退下來。江擁軍所在的拉索隊更苦,小推車一輛接一輛,應接不暇。上去,拉下來,又上去,每人一雙好端端的軍用解放鞋被壓力擠破露出了腳趾頭。一天晚上,拉索斷裂,八個人唿啦啦全部從十多米高的堤壩斜坡滾落下來,一個個跌得鼻青臉腫。看著小推車一溜在堤下等待,江擁軍第一個爬起來,大喊一聲:“同誌們,繼續幹!”又帶領其他幾個人衝上去了。

    最令官兵們頭疼的是,白天汗流如雨,晚上潮氣襲人,沒水洗澡,戰士們的衣服裏爬滿了虱子,劇癢撓得爛糊糊一片。

    一天吃飯時,江擁軍覺得皮膚上有東西蠕動著,並感覺到咬了幾口,他將手伸進衣服,慢慢的將那可惡的小東西逮住抓了出來。啊,這個小東西竟有半粒米那麽大,長得白白胖胖的,四個小爪還在不斷的蹬著……

    “什麽東西?”班長問。

    “一個小咬。”江擁軍死死捏住那小東西不放,生怕它跑了。

    “江擁軍,你這小子真有口福啊!”朝鮮族樸老兵湊過來打趣道。

    “有什麽口福啊,血都叫這家夥吸去了……”江擁軍木訥地說。

    “虱子換鍋巴,口福好啊!”朝鮮族樸老兵嘿嘿兩聲笑,一番幽默打趣,立即引起了全班戰士的哄然大笑。

    江擁軍覺得遭到戲弄,氣不過,手中的虱子用力一抻,立即五馬分屍,嗚唿哀哉了……

    “五一”節這天,天高氣爽,天空碧藍得無一絲雲彩,和風輕輕地刮著。大堤全線合龍總竣工的時刻到了!炮一連投入了支援兄弟連隊的行列,看著勝利在望,無盡的喜悅湧上每個人的心頭。天空,幾架直升飛機嗡嗡盤旋著,沈陽軍區首長、遼寧省委領導正在視察大堤,一架架攝影機從空中拍攝著那動人的場麵……

    部隊完成了艱巨的任務,勝利凱旋了。在遼中人民一片喜氣洋洋歡送的氛圍中,炮一連全體官兵迴到了營房。此時,營房已像換了新裝的姑娘,打扮得豔豔麗麗的。白楊綠蔭一片,鶯啼鳴囀春意漸濃,那一排排營房已掩映在綠樹叢中,猶如村野別墅一般。

    這時,連隊要選送新兵到師司機集訓隊去。江擁軍想了一夜,夢想著要圓司機夢。清早起來,他去找了陳技師,不在,說是探家去了。利用午休的時間,他偷偷的跑到複洲城書店買了一本開車的書,避人耳目的看起來。

    世界上的事真讓人覺得變幻莫測難以捉摸: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命運之神偏偏降臨到他的頭上。晚點名時,劉連長扯著嗓門宣布了去師司訓隊集訓人員名單,同在搶修遼河大堤拉索隊比江擁軍還矮小的一位新兵意外的攤上了……令江擁軍意想不到的是,他這位高中畢業生則被莫名其妙的分配到了“老炊班”。從此,他將要整日整日的與鍋碗瓢盆打交道 了,司機美夢像吹出去的氣泡,傾刻破滅了。

    五月的天氣,在北方的水還是冰涼冰涼的。一連幾天,江擁軍在食堂淘米洗菜,冷得骨髓都發寒,他患了蕁麻疹,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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