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擁軍送走老戰友倪樹林後,他已覺得倪樹林要生二胎已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了。江擁軍想,要真是倪樹林生下二胎,罰款處罰肯定是免不了的,而且這些年倪樹林也鬼精鬼精的,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則靠車吃車,也確實暗地裏攢下了不少錢,花錢買個兒子,應是沒有問題,倪樹林也心甘情願。可是,按照上級的有關計劃生育規定,違反計劃生育超生除罰款外,還要接受行政處理和政治上的處分,現在老戰友倪樹林身份特殊,既不是黨員也不是帶“國”字號的幹部職工,甚至連“背米”幹部都不是,說是鄉企業辦的一個員工,充其量就是一個聘請的臨時工。對號入座,要是那樣的話,或多或少的處理都很難挨上邊,但鄉政府可作出決定,讓倪樹林卷起鋪蓋兒迴老家是很容易做到的事。看來,倪樹林孤注一擲造成既定事實那在企業辦開車的飯碗恐怕是 捧不住了。想到這,江擁軍的心中就有些隱隱作痛,畢竟是一個火車皮去一個火車皮迴的多年戰友了。計劃生育是國策,誰也不能網開一麵,說情更是無濟於事,況且江擁軍還是鄉裏的領導,更不能在這事上對自己的戰友有絲毫的袒護。想到這些,江擁軍又覺得自己在這方麵還沒有作出什麽對不起組織的出格事。至於對倪樹林的個人感情那是另外一碼事,現在不是流行著農村一句老話麽,當親情友情交織在一起情麵難卻時,處理的辦法隻有一個,即邊喝酒邊臉紅,外甥給舅拜年是拜年,外甥來砍樹舅舅搶刀是搶刀,兩碼事不能相提並論。工作是工作,感情歸感情,前前後後的話已經跟倪樹林講深說透挑明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全憑倪樹林自己把握自己了。想著倪樹林的事兒,江擁軍觸景生情,不由的又將思緒拉迴到自己的生世上來了。幾乎是同一般大的年紀,倪樹林和李武南這些同年入伍的戰友,如今都已建立起了家庭,生兒育女,像模像樣。倪樹林雖然把著方向盤,是個較為有風險性的行業,掙個錢也要流下很多汗水,但他的小日子已開始寬裕了。李武南的家雖處窮困的山溝,但畢竟有了老婆孩子,有了家庭的溫暖……自己雖然進入了“國”字號的行列,可至今仍然孑然一身,一到晚上,除了讀書看報閱資料外,就是困頓來臨時節上床入夢鄉,這樣的生活長此以往重複下去,確實覺得有些單調乏味。不過,江擁軍自控能力很強,一遇到煩心惱人的事情,他往往就轉移思緒,想一些愉悅開心的事情。他認為,自己是一名農家子弟,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要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也算不易了,也算是老祖宗在天顯靈,對得起自己了。

    熟知江擁軍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曲曲艱難的歲月之歌,走過一段段坎坷不平的崎嶇之路呢 ……

    江擁軍的童年充滿著夢幻,又充滿著現實的艱辛。他的出生地為雄偉壯觀的七寶山的山腳下,這裏,離林溪鄉有一百餘裏。按居住地來劃分,江擁軍也算是個真真切切地地道道的山裏人……

    當地人都曉得,巍峨險峻的七寶山,在方圓百餘裏都有些名氣。它,山形怪異起伏跌宕,像一位倔強的偉岸丈夫屹立在羅霄山脈的南麵尾端。它,大大小小二十餘座山峰,海拔均在千餘米以上。它,延延綿綿二十幾公裏的山脊,猶如一條橫臥於湘南大地的巨龍,氣勢恢宏。站在七寶山迴首遙望,當地著名的迴龍山寺廟緊緊地攀附於“龍首”,千百年的洪水衝刷,曠日持久的雷公電母肆虐,經年累月的狂風暴雨的狂摧,它依然巋然不動;“龍首”不堪重負,意欲要甩掉這多餘的贅物,它卻越附越緊,不願離開片刻,以至人們慢慢的就將它奉為神靈。遇有兵荒馬亂的歲月或洪澇幹旱災害盛行或某村瘟疫流行或者某人家事不順,均會大老遠跑到迴龍山寺廟燒香拜佛求神問卦,小小山道,人流滾滾,絡繹不絕。

    七寶山是一座有些神秘色彩的山,留有許多美麗的傳說。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宇宙混沌初開,在天宮玩膩了的玉皇大帝出外南巡,一番騰雲駕霧之後,他立馬前瞻,稍頃按下雲頭,望見一座岩石突兀險峻陡峭並且山形怪異奇特的石山。玉皇大帝突發奇想,凡間竟有如此之奇山,何不把這山派上用場?南巡時沒有建造行宮,勞累之時連個打盹兒的地方都沒有,幹脆將此山辟為儲庫,也好日後路過時歇歇腳。玉皇大帝一高興,將此想法說與隨行眾神聽,眾神全聲說好。於是,玉皇大帝用手一指,霎時電閃雷鳴山搖地動,轟隆隆一陣巨響,七寶山已是山腹空空,一座天然大型庫房呈現於眼前。玉皇大帝令眾神將八件珍貴寶物秘藏於此,並用三丈三尺厚的青石板嚴嚴實實的封好洞口,還派神兵日夜把守,隔三差五派欽差大臣來此巡視一番。玉皇大帝將八寶秘藏此山中,眾神不知何故,也不便問,遂將此山喚作八寶山……

    時間慢慢的流駛著,玉皇大帝日理萬機,久麵久之,就將八寶山藏寶之事淡忘了。看守的神兵日子久了,耐不住寂寞,常擅離職守到凡間遊玩,值守當班乃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管理日漸一日的鬆馳下來了。這時,天宮一神將財迷心竅,假借玉皇大帝的旨意,私自巡視八寶山,一番甜言蜜語後,支開了守洞的神兵,遂口吐烈火,用熾烈的火焰燒穿了石板一個洞,盜走一件稀世珍寶,然後逃之夭夭。玉帝聞信大怒,責令追查,並布下天羅地網。竊賊自知插翅難逃,遂將寶物擲於東海中,玉皇大帝眼看捉賊無髒,查無實據,也就不了了之。

    以後,人們發現八寶山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豎立山洞,傳說中的石板也覓無蹤跡,且洞口留下一行分辯不清的象形文字,有老者識之,驚唿道:“此語日:八寶失一,隻剩七寶。”於是,七寶山這地名流傳至今。

    七寶山山頂多為絕壁,巉石突兀,青鬆倒掛,猿猴難以攀緣。半山腰則是綠樹成蔭,鶯啼鳴囀,一泓泓清冽的山泉從岩縫中奔瀉而出 ,向山下匯流著。每當旭日東升之時,這裏便發出道道金光,棵棵青鬆倒掛映入水中,猶如亭亭玉立的美女在溪邊照鏡梳洗,那情那景,真賽過西施浣紗倩容。每當紅楓霜葉飄落的時節,采集名貴藥材的老人便會背著竹簍,腳登草鞋,攀著陡峭的懸崖,細心搜索著靈芝等珍貴藥材。更有甚者,那民間老手則冒著跌崖的危險,在秋冬季節,來到山岩跟前,攀岩附樹,強忍著指甲的巨痛,像壁虎一樣的緊貼著棱石,小心翼翼的向上引體,遇到倒突利岩攀不上去時,就采用最後一招,解下身上的長索和鐵鉤,然後脫下一隻草鞋與索連上,“嗨”的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向山頂拋去,僥幸掛著固定的石頭或枝枝椏椏,便冒險攀緣。至於為什麽要連上草鞋,有人說是為了鎮妖避邪確保平安,也有人說是一種心理安慰,草鞋上去了,猶如人的腳步踩穩了,心裏會很踏實。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采集到那有山中美味佳肴之稱同時又有藥用功能的石耳。石耳長年累月生長在險要的懸崖岩石縫中,人們可望 不可及,一旦采到,八十年代,拿到集市上去賣,價格上揚時,往往百餘元一斤,有時走運,一天可采摘到十餘斤,這真是快速致富的一種門路。因此,多少人為它奔命,以至七寶山懸崖下白骨堆堆,多少人命喪黃泉……

    七寶山諸峰中間有一個大凹口,兩峰之間相隔百餘米,一條曲折的石板路拐了十二個彎,一直上升盤旋,最後延伸到山頂。站在大凹口,往東眺望,煙霧繚繞的羅霄山脈時隱時現,猶如一艘巨大的航船在雲海霧天中飄渺浮沉。遇有風和日麗之時,從這裏眺望 群山,群山如黛,猶如一顆顆綠色的翡翠在遠方的天際定格著。往西看,湘南的衡陽郴州盡收眼底,那原野的碧綠,皆一覽無餘,真是極目楚天舒啊。

    七寶山十二彎的中段拐彎處,相傳當年盜寶事件的岩洞就隱落在路旁十來米處,人一走近,小心翼翼的撥開蓬亂的茅草叢,一個直徑約兩米的洞口就會展現在眼前,如在夏天,嗖嗖的涼風陳陳襲來,令人不寒而栗。據野史記載,四十年代末期,七寶山一帶兵匪泛濫成災,散兵遊勇土匪強盜乘國家混亂之機趁火打劫,山下平民百姓屢遭劫難,一些自然村的民眾不得不自行組織起來,拿起梭鏢鳥銃進行自衛,保衛自已的家園。山下有一王莊,一天來了二十餘個土匪,歪戴帽,敞露著黃軍服,一個個醉醺醺,嘴叼大煙,倒掛著大槍,拎著搶來的雞鴨,口口聲聲要王莊的百姓給他們殺豬宰羊慶賀打劫的勝利。看那樣兒,分明是一支潰敗的散兵遊勇撮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夥土匪的烏合之眾。這幫土匪坐定後,又提出晚上住宿王莊,還要年輕山妹陪宿,惹得王莊人咬牙切齒,暗罵這幫土匪禽獸不如,喪盡天良。幾個年輕人忍不住,發生口角,被諳熟世故的老人王大伯用眼色止住了。這王大伯下令擺酒設宴,暗中召集幾個酒量大的中年人輪流把盞陪酒,將土匪灌得爛醉如泥,不曉人事。這時,王大伯一揮手,四十多個壯實莊民拿著繩索一擁而上,兩個對付一個,將土匪們捆個嚴嚴實實。當夜,土匪們一個個被押上了十二彎的洞邊,連人帶搶,一一推下去,隻聽見咕咚的聲音響了很久……

    除掉了這批害人蟲,這裏安寧了好多年。至於這洞有多深,誰也不知,有好事者曾將四兩織線連著墜子吊下去,還未到底。隨著時代的變遷,這岩洞的神秘史也漸漸的被人們淡忘了……

    七寶山半山腰有數不清的山泉,匯集到一處,就成了一條小溪。這條小溪經過千百年的衝刷流駛,已經有了深深的河床,沿岸的沙灘有無數的鵝卵石,鋥亮的裸露著。小小的溪水翻著波浪,嘩嘩的唱著小曲不停的向下流駛著,小鯉魚、小鯽魚擺著玲瓏的姿勢,搖曳著靈巧的尾巴,在溪流打彎的深潭中或水流不急的淺水中悠哉遊哉,時有耀眼的鱗片在水麵閃現著……

    江擁軍出生的村莊叫江家莊。

    江擁軍小的時候,就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孩子王”。他常領著年齡相近的孩子們到沙灘,玩架橋或修渠道的遊戲。他有一手絕活,就是在水上玩打水漂。有一次,江擁軍很想在孩子們麵前露一手,很想炫耀炫耀自己的絕技,以博取夥伴們那如癡如醉如呆的欽佩眼神。於是,一行人來到溪邊,江擁軍甩甩胳膊動動腿,算是活動熱身。稍頃,隻見他弓腰側身,瞄準附近深潭那平平靜靜的綠色水麵,屏住氣,拈著石片的右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好看的弧,將石片猛烈拋甩過去,隻聽見“啪、啪、啪”三聲響,深潭水麵,已有三個水麵點上激起陣陣炸點,在最後一個炸點的波瀾即將消逝的時候,那塊漂亮的石塊才拖著絲絲遺憾,很不樂意地消沉於深潭,無影無蹤了。江擁軍小的時候就喜好遊泳。開始隻是在小溪中練習“打狗刨”,和孩子們對陣打水仗。隨著年紀的增大,他就麻著膽兒,和大人們一樣到有深潭的永樂江遊水,紮下猛子潛入水底到石罅縫中摸魚……一次,他和夥伴們在永樂江的迴水灣處的亂石堆裏摸 到三條大鯉魚,到村東頭鰥夫八爺家燉了,打了一次牙祭,惹得孩子們一提起這事就直流涎水。

    江擁軍在家排行老三,老大擁國,老二擁民,都是父親江富貴根據時髦時代給起的名。母親陳耒陽,是小的時候從耒陽逃荒過來的,江擁軍的祖父收留了她,以後就成為了兒媳婦。因她自己隻知道自己姓陳,家裏人喊她毛毛,並無正名,於是人們幹脆叫她“耒陽婆”,久而久之,“陳耒陽”就成了正名。父親江富貴,解放以前隻念到高小就輟學了,解放初期是土改積極分子並入了黨,一心忙公事,家中的事不管不探。母親陳耒陽,苦命人家出身的人,勤勞憨厚,除按時出集體工外,就一門心思操持著家務,隻求清淡日子過得順順當當就心滿意足了。江擁軍生不逢時,那時候“大躍進”的形勢如火如荼,國家向“老大哥”還債,農村到處辦起了食堂,好多地方的人都得了水腫病。上山挖蕨根充饑,連渣子都吃掉了。糠糍粑填肚,拉屎不出,叫人去摳肛門是常事。那時,江擁軍這些小孩子們按定量一天隻能供應三兩米,餓得肚腸饑饑直叫喚。有一次,公家的食堂甑子在灶上正冒著熱氣,江擁軍餓得不行,瘋狂地用腦袋拱飯甑子,差點給燙傷,惱得江富貴揮手打了兒子兩個大耳光,以至多年後陳耒陽迴想起這事時還掉眼淚。饑餓難忍的年代,人們最大的欲望就是如何吃飽肚子。於是,小孩子為了哄肚皮,也動起了歪腦筋。江擁軍跟大哥二哥出去玩,發現公家南瓜地裏那長長的粗壯的藤蔓下結著一個大南瓜,滾圓滾圓的,足有七八斤重。大哥細心眼,出了一個餿主意,說,我們釀南瓜酒怎麽樣?征得兩個弟弟的同意後,他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在南瓜肚皮上雕開了一小塊,然後叫擁軍從家中偷來釀酒的“酒藥”,悄悄放了進去,又輕輕的蓋好蓋。大約過了一個星期,他們三人來查看,掀開南瓜蓋,隻見裏麵瓜瓤爛唿唿的,香氣襲人,一品嚐,哇,好甜好甜的南瓜酒,三兄弟美美的飽餐了一頓,隻剩下一個硬硬的南瓜外殼遺在那裏。事後,公家要查,一番詢問之後,江富貴知道是自己兒子幹的,三兄弟險些又吃了耳光,還是母親護犢子般護著,這事也就過去了……

    江擁軍七歲那年,父母送他上學了。老師戴著眼鏡,仔細端詳著這與眾不同的孩子:濃眉大眼,眉宇之中透著靈氣,緊閉的小嘴似有一般銳勁。粗看起來,這位典型的農家子弟憨厚淳樸,羞赧的麵容時常不經過深思熟慮就不願吐露半句言語。老師沉思良久,心中暗暗驚歎道:此乃棟梁之材也。

    江擁軍學習 方法得當,成績很好。老師對他很欣賞,認為他天資聰穎,一點就通。

    江擁軍就讀的學校叫十裏小學,方圓十裏隻此一校。這所學校由於年歲已久,顯得有些破舊,但能容納五六百學生。解放前,這裏是當地政治文化活動的中心,建有戲台子,每逢重大慶祝活動,則三天一大戲,一天一小戲,四麵八方趕來看戲的人絡繹不絕,人山人海,好不熱鬧。解放以後,重大活動都在鄉裏乃至以後公社舉行,這裏的戲台也就冷清了許多。最多晚上有時掛塊白色幕布放放電影。戲台一直保留著,學校也放些雜物。因教室緊張,江擁軍那個班後來就將課桌搬上了戲台,不管春夏秋冬,這裏就有了琅琅的讀書聲,但終究是一個無牆的教室。不久,這裏就發生了一件讓江擁軍多年不能忘懷的憾事。

    春季的一天,老師正在聚神上課,突然從大路邊傳來一聲聲唿喊聲,“快來打狼呀!”教室無牆,外麵一覽無餘。江擁軍循聲望去,發現學校前麵的大道上,一隻像狗一樣的黃毛野獸正在啃咬一頭大母豬,一位老人奮力用竹棍驅趕,卻無濟於事。江擁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強烈的責任感令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大喊一聲:“打狼去!”隨即,他縱身從戲台跳了下去,就近操起一根木棒趕去,同學們也恍然大悟,紛紛效法,教室裏隻剩下老師一人在那裏吃驚發呆著看熱鬧。一路小隊伍的唿喊追打,狼嚇跑了,母豬保住了。事後,主人來校道謝,大紅感謝信貼到了學校門口。遺憾的是,按照校規,江擁軍帶頭散課,遭到口頭警告一次……

    事隔不久,學校組織學生勞動上山砍柴,江擁軍和小夥伴二猛子一起沿著公路向學校走去,走著走著,二猛子像發現了什麽,說:“擁軍,那油桐樹上有一螞蟻巢穴,我們上去砍掉它,免得樹遭蟻咬……”二猛子指著一棵碗口粗的油桐樹對江擁軍一個勁的攛掇著。江擁軍拗不過,想想也在理,說:“那我上吧!”他一貓腰,噌噌幾下就上去了,手起刀落,蟻窩連根剁掉了。這時,公路上一個近視眼鏡的養路工看花了眼,扯開破鑼嗓子喊道:“幹什麽的,砍樹,追!”不遠處的幾個養路工不問青紅皂白追了過來。“快下來!”二猛子邊喊邊逃。江擁軍一看情勢不妙,慌得從樹的半截跳下來,腳扭了一下,還是拚命的逃。幾個養路工追啊追啊,一直追到學校,江擁軍和二猛子終於被攆上了。江擁軍有口難辨,不服氣,被養路工重重的打了一記響耳光。學校隻聽單麵之詞,處理比上次要重,江擁軍的“三好學生”稱號被取消了。二猛子沒有什麽榮譽稱號,給了個口頭警告。

    俗話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江擁軍就像交上了倒黴的華蓋運,怎麽甩也甩不掉。不久,家中一個兩歲半的弟弟和一個剛滿周歲的妹妹由於營養不良先後得病夭折,母親悲痛欲絕連續幾天病臥在床,父親忙裏忙外,早早的兩鬃斑白了。

    大凡世上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愁上心頭瞌睡多。連續的內外交困的打擊,江擁軍終日沒有了歡笑,眼睛凹陷了,精神萎靡不振,學習成績日趨下降。他日思夜想,巴不得一天就長大成人,為家排憂為父母解難……

    家庭的困窘,世事的艱辛,讓小小的江擁軍思緒萬千……上美術課時,自選畫題,他托腮思忖,將綿綿不盡的幻想托付於天空,畫了一名飛行員駕駛新型戰機穿雲破霧,翱翔於祖國萬裏長空的情景。第二次美術課,他畫了一名橋梁工程師正在圖紙上描繪大橋藍圖。第三次美術課,經過一番構思,江擁軍畫了一名大夫正在搶救病人……

    一顆稚嫩的童心再次奮起搏擊。放學後,人家的孩子踢毽子、打乒乓球去了,他卻拿起了鐮刀鑽進了山中……日頭落山之時,背上是一捆又幹又大的柴火。晚上,不管是南瓜泡飯或紅暑絲摻糧,他都吃得香噴噴。

    當田野的綠又重新萌發的時候,江家莊又是楊柳婆裟,溪流嘩 嘩,和煦的春風輕吻著大地,柔柔的,一遍又一遍,久久不願離開。

    學校裏學雷鋒的熱潮開始了。

    連續幾天,江擁軍和小夥伴們放完學,拿起鐮刀禾槍上山砍柴,然後一擔一擔挑到老鰥夫八爺家門口,一捆一捆柴火堆滿著他的屋簷。在愛集體做好事的精神鼓動下,不管是公路邊田埂上或羊腸小道上,隻要有豬狗糞,孩子們都會不嫌髒毫不猶豫的用手捧拾起來,扔到生產隊的集體田裏,路過馬路幫助上坡的搬運工推車,攙扶老人或盲人過橋,星期天幫生產隊在曬穀場趕雞或搶雨收穀子,孩子們都覺得這是天職,是應該做的好事。學校裏為了鼓勵學生自覺做好事,特地設立了好人好事登記簿,把它掛在每個教室的黑板旁邊,算是最顯眼的地方。江家莊的孩子們分布於各個不同的年級,但他們做的好事最多。江擁軍做好事次數最多,學習成績最好,他得到全校師生的共同認可,當上了少先隊的大隊長。

    江擁軍的父親江富貴已當上了大隊黨支部書記,他經常鼓勵著兒子們要為社會多做好事,好像孩子們好事做的越多,他這當農村幹部的父親就越覺著光榮。學校組織師生員工學習毛主席著作,首先要學習《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這三篇文章,名曰“老三篇”,要求不僅要逐句的朗讀,還要會背誦。對於背誦“老三篇”,江擁軍在一次比賽中一舉奪魁,他可以在規定時間內將三篇雄文背誦如流,而且不錯漏一字,令人叫絕。為了把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活動推向一個新高潮,公社學區組成了講用團,到各學校進行巡迴演講。江擁軍經十裏小學推薦,有幸成為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有幸成為巡迴講用團的成員,登上了演講台。這時,各種榮譽紛紛向他飛來,什麽“活學活用的好典型”,“德智體全麵發展的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優秀少先隊員”,等等,都有他的名字,反正是各種耀眼的光環一齊罩住了這個幼小的心靈……

    他開始有些飄飄然了,有些自我陶醉了。他有著美好的憧憬,他想將世界上所有的好事做盡,他想將所有的毛主席著作背熟弄懂,他白天讀夜間背,夢想有朝一日能奔赴北京天安門親眼見到毛主席,親耳聆聽偉大領袖的諄諄的教導……

    這時,酷熱的夏季來臨,暴雨下得鋪天蓋地,一陣緊似一陣。七寶山山峰時而聚滿烏雲,時而雷聲隆隆,好像雷公電母要將七寶山非劈下削去不可方才罷休似的。這天,江擁軍依然像往常一樣,高舉著紅旗走在前麵,帶領著眾多的小夥伴們上學。上課的鈴聲響了,校長在第一節課時就將全校師生員工們集合起來開會,並用洪亮的聲音宣布道:“老師同學們,我國已經開始了一場觸及靈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共中央已經印發了《五一六通知》,高等院校已經成立了紅衛兵組織,我們是小學,也要成立紅小兵組織……”然後,一個戴著眼鏡胸前佩戴著“教聯造反團”胸章的教師清了清嗓子,挺著胸,宣讀著一係列的上級文件。看他那得意的樣子,好像他就要造反奪權當校長似的。

    江擁軍坐在課桌上,睜著大大的眼睛,靜靜的聽著,他那幼小的心靈已預感到一場大的變革要在國家的土地上發生了,暴風驟雨式的運動將席卷各個角落,當然,看那勢頭,學校也不能例外……

    下午,老師給每個學生下發了印著“紅小兵”字樣的方式紅胸章,用一根別針別著,猶如一塊護身符似的,大家都有著說不出的新奇感,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兒。當選舉紅小兵頭頭時,學生們提名讓江擁軍擔任,因為他在學生中最是紅得發紫了。突然,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說:“按上級文件精神,江擁軍父親是大隊黨支部書記,是當權派,兒子是不能擔任各級革命造反組織的領導……”江擁軍隻覺得胸口一陣陣發熱,腦袋嗡嗡作響,至於下麵班主任老師的話他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的心猶如一下子降到了冰窖裏,覺得好冷好冷,冷得在夏日炎炎的天氣裏打著寒噤。他耷拉著腦袋,不知是什麽時候走出教室的,同學們對他的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喜歡和他交言語了,另類似的。平時幾個要好的同學,也對他敬而遠之。他噤若寒蟬,呆倦的手無力挽起不算沉的書包迴到家裏。他沒有向父母訴說著委屈,他兩眼呆滯,茫然無光,母親以為他病了,也沒怎麽在意。他默默的將心中不快埋藏在那幼稚的心田裏,他畢竟才過了十歲,還是個孩子啊!

    父親到公社開會去了,迴來的當天晚上,大隊上也開了會,父親在會上作了檢討,說自己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場觸及人們靈魂的運動認識不清,以至於全大隊開展此項運動冷冷清清。快散會時,大隊文革主任說父親檢討不深刻,要重寫,要加倍提高認識。

    半夜時分,江擁軍一覺醒來,發現微弱的燈光下映著父親那張有些蒼白的臉,那硬紮紮的絡腮胡子陡立著,他還在伏案寫著什麽。

    第二天是星期天,父親還未起來,江擁軍起得較早,便躡手躡腳的走到抽屜旁,翻開一本稿紙,上麵清晰地寫著“我的檢討”四個字。江擁軍不敢再往下看了,快要湧出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拿起鐮刀禾槍一人默默的上山砍柴去了。

    隻有幾天功夫的時間,江富貴就成了中國最基層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江富貴被掛著大黑牌子和地富反壞右分子等牛鬼蛇神遊洞。

    大隊部裏。大字報已經是鋪天蓋地,有些寫的內容純屬捏造,就像仇人似的,非把你打倒不可,還要再踏上一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俗話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過去,有些人因偷盜被公安機關拘留,也說是江富貴害的。連江富貴空閑時間去撒網捕魚,也給安上罪狀,說是搞資本主義,為什麽捕的魚不交公家,真是啼笑皆非。大隊部裏,除了滿屋懸掛的大字報外,還有一道道特別的“風景線”,那就是滿牆滿牆的標語口號,除了醜化汙蔑靠邊站的中央領導人的口號外,其餘就是“打倒保皇派江富貴!”和“江富貴是走資本主義道 路的當權派!”以及“江富貴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等標語口號,十分顯目。更可惡的是,大隊上的造反派竟將這些侮辱人格的標語和漫畫貼到了江富貴的家門口,並不準撕掉。

    江富貴隔三差五的被批鬥,表麵上好像很樂觀,不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林海濤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華山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華山鷹並收藏林海濤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