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於站在我們村的土地上的時候的感覺該怎麽形容呢?。。。。。。我想隻能用從鬼門關裏逃迴來的感覺來形容。是的,我們逃了迴來,站在了自己的天地裏了!我們的脊梁立馬挺直了起來,我們的腿一點兒也不打顫了!因為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別人說:”從我們這裏滾出去!”望著田地裏荒蕪的綠色,我們簡直不敢相信,就象不相信癩頭一夜間長出了黑發來。我們都不由得彎下腰來掐下一葉草來,用指甲掐,用指頭搓,直到十指都被綠汁染了出來,才相信這是真的了,才相信我們死去的土地複活了!它正焦急地等著我們去耕耘播種呢!可是要耕耘播種談何容易,我們隻帶迴來些可憐的工錢,連買籽種都不夠,更不要說買耕牛了,原來饑荒發生不久,我們村的耕牛就陸陸續續地賣了買糧食吃了,現在即使你有充足的錢也買不上幾乎絕跡的牛了!大夥就和寶生商量著找大地主周雨生想辦法。

    原來我們村和周圍十來個村子裏的地百分之七十是周雨生的,幾乎家家戶戶都租種周雨生的地。就象我家,自己有六畝地,還糊不住嘴,隻得又租種了他十畝地。就是地多的用不著租地種的人家,也要象征性地租種上他三四畝地,這是因為水利設施和田路幾乎都是周雨生整修出來的,他要是不讓你使用,你的地就澆不上水,你就沒有路去收莊稼,而租種了他的地,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任由你使用了。更要緊的是,周雨生如果肯免了我們去年鬧饑荒的地租,就頂如從我們的頭上去了一座山,而對財大氣粗的他來說,損失一年的租子隻是損失了牛身上的幾根毛而已,因為他還在縣城省城裏開著很多鋪子,他的財路不止地裏的收入。再加這人太精明了,饑荒一開頭就知道了它的嚴重性,在他那在縣城裏當偽軍中隊長的大兒子的護衛下,把屯在周家莊的所有糧食金銀都運到了縣城裏了,一家人也住進了縣城裏,隻留下一個老管家看著空落落的周家大院,他在饑荒中是沒受多大損失的,所以我們很想讓他免去我們去年的租子。可沒想到我們還沒去求他,他就派一個代東的(東家的代表)來找我們了,我們才明白他也是很著急,原來這次饑荒使周圍的人口銳減,不能說是十室九空,但說十室六空是絕不誇張。你就象我們村,除了我們這二十多戶迴來的外,還有五戶迴來了,戶口隻是以前的三分之一還不到些,而人口隻占以前人口的四分之一多一點兒。就這些人是根本種不過來他在我們村的地的,撂荒一塊兒地對他來說雖然不算是丟了大錢,但仍然是錢呀,況且這樣的損失是人力能挽迴來的,不象幹旱一樣是人無能為力的,所以他是心疼的。他就費煞苦心,從外地招人來租種他的地,或者把遊民收留住了,由他派在各個村的代東的吆喝著自己種。這些外來人強硬地被他安插在各個村子住了下來,使我們極不舒服,就如同家裏生硬地住了一個外人一樣讓人如梗在喉,時時刻刻想擠走,但迫於周雨生的勢力,隻能敵視著他們。

    這些人大多數住了下來,他們的後代和我們的後代現在都統稱是桃源村人,但骨子裏都記得誰是外來戶的後人,誰是本地戶的後人。也就是說,不管時光過去了多久,這兩種人的後代仍有著不可合為一體的隔膜。猶如兩棵小樹綁在了一起,漸漸地合為了一體,不管過去了多久,你仔細看還是能看出這棵樹原來是兩棵樹合為一體的。如果你砍倒了這棵樹,你會發現樹心象雙黃蛋的蛋心一樣的是兩顆心。由此可見農村人的鄉土觀念是多麽的強烈,由鄉土觀念生出的排外之心是多麽的強烈持久。這就是農村人不管走了多遠,在外麵多麽的發達了,但總覺得自己是外人,總想落葉歸根的原因。我插進這些多餘的話來,是想提醒你注意,以後桃源村在發展過程中的許多矛盾都是因為這一鄉土觀念發生的。現在咱們書歸正傳。周雨生派在我們村的這個代東的叫劉寶。我們見他自己找上門來,不由得腰杆挺直了些,也敢向他提一些大膽的要求了。你比如去年的地租我們懇求免去,因為是天災毀了莊稼,這由不得我們的。他就說東家早決定免了我們去年的租子了。說東家說了,地裏長不出莊稼來,你們難道會變魔術變出莊稼來?!周雨生的開通使我們很感動,我們就膽子大了起來,提出籽種能不能先借給我們,秋後連地租一塊兒還,因為我們掙迴來的工錢隻夠買些夾和著野菜能維持到新糧下來的糧食了,如果買了籽種,就隻有餓肚子,就沒力氣幹活兒了,莊稼還是個黃。劉寶說東家也早這麽說了,隻要你們能多租種些地來種。最後我們提到了耕牛的事兒,能不能白讓我們使喚。劉寶就撓著頭說:”這個恐怕不行呀,第一是因為牛要吃草吃料,第二是因為還得花人工經由它,第三是東家隻能給咱村分來八頭耕牛,這麽多的地指望這八頭牛來耕種會累死的,所以東家想適當地收些使喚費的。當然了,你使喚一次給一次,不使喚就不出錢了。我覺得東家這樣做還是公道的,你們說呢?”有人說,誰家使喚時誰家經由誰家喂,這樣不就省下東家的草料和人工了嗎?劉寶說:”這樣更麻煩,有的人家會好好的經由牛,但總有人家要耍滑頭的,牛一但吃不好了,還不累趴下了?弄不好還會死的。這道理大家懂。再說,不可能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有人使喚牛,牛閑著時誰會去經由它呢?還不得東家雇個牛倌經由它?”大家想想也是,就同意了出使喚費。可都沒想到這使喚費會這麽貴,如果每家的地都用牛去耕種的話,出的錢比去年的地租還多。於是家家戶戶為了省錢,盡量全家出動,用人力耕種,隻有實在耕不動的地才用牛去耕種。你象我家,地大部分是我和弟弟父親拉著犁,由母親把著犁耕出來的,小部分是父親用他那把跟著他逃荒了三千多裏地的大鐵鍬一鍬一鍬地披星戴月翻出來的,隻有最小的部分才不得不用牛耕的。我父親就和村裏所有的男人一樣,下了狠心,節衣縮食攢錢買牛。可是牛是那麽的稀缺,所以貴的讓人咂舌,所以父親常常念叨著,到時候要買一頭母牛,下一個牛犢,長大了賣了,這才合算。有一次母親對父親說:”等我們的牛犢長大了,遍地都是牛了,也賣不上價錢了,也就沒那麽合算了。”我父親歎口氣說:”那也比買一頭公牛強些。唉,得再想辦法彌補一下的。”他就瞅準了讓我給周雨生放牛的差事,去巴結地和劉寶一說,劉寶就頭痛地說,已經有八九家想讓自己的娃子攬這差事了,其中就有曾和我們共患難的毛順的兒子毛金銀。於是我們家也就卷入了這股由於爭搶而生出的仇怨之氣裏。這八九家人家都忘了曾經一起患難過了,紛紛指責別人不該撬自己的杠,還莫名其妙地節外生枝,製造出一些小衝突來。先開始寶生還能出麵調解一下,但很快的人們就不買他這個戰時領袖的帳了,寶生就罵人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一甩手什麽也不管了。劉寶一見這樣下去會鬧出亂子來,就不再拖延,選出四個年齡比較大的孩子來當牛倌,於是那些落選了的人家和孩子一下子就達成了諒解,對那四個牛倌和人家的家人同仇敵愾起來,老是指責他們讓牛踩了自己的莊稼,吃了自己的莊稼,糾纏著讓牛倌們賠。還暗地裏中傷他們,向劉寶打小報告,遞小話,說誰誰誰不好好的放牛,誰誰誰放牛時偷偷地讓自家使喚。於是這四個牛倌不到兩個月就幹不下去了。可他們一丟了差事,不但因為同病相憐而更鐵地糾結在一起開始反擊,還和現在仍沒有撈到這個差事的以前的冤家達成了諒解,組成了聯盟,一起攻擊開了攬著了這差事的人家。這樣的惡性循環,可想而知是誰也幹不長的。最惡意的一次是,不知道是誰算準了一個放牛娃第二天什麽時候要走哪條路,就拿捏好時間挖了個閃閃窖(陷坑),把人家的牛蹄子窩了,三個月幹不成活兒。劉寶就惱了,不再用我們村的娃子當牛倌了,雇了外村的,於是大夥才都心平氣和地不再爭鬥了,覺得這才公平。

    第二年,我父親狠狠心,向周雨生貸了些高利貸,買了一頭牛,於是一家人被重債趕的陀螺螺地轉,象是肩頭抗著麻袋,你不緊走也不行一樣。這年我十一歲,和父親一樣的天天一早就下了地。二弟七歲,就開始放我家的牛了,而母親總是把才幾個月的三妹抱到地頭,放在樹陰下,一邊幹活兒一邊提心吊膽地瞭哨著三妹,隻要三妹有一點兒哭聲,或者時間稍長了些不哭,就趕緊慌慌張張地跑過去看個究竟。第四年,我們終於還清了債,心寬鬆了下來,可是國民黨和共c黨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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