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們站住了腳,但是陌生敵意和鄙視逼壓著我們,使我們如同行走在一條狹窄的山穀裏,陡立的穀壁上處處是危如累卵搖搖欲墜的石頭,一心隻盼望著能早日走出這山穀去。這種寄人籬下的困境使我們覺得鄉親異常的親,因為鄉親們的處境和我們的也不相上下,這使我們互為依靠互為慰藉。但是東家們都不喜歡鄉親們來往,有的明確禁止。但和別的強烈的願望一樣,再嚴厲的禁止都是徒勞的。我們就在夜裏互相走動,又通過兩個仍在當乞丐的鄉親當聯絡員,所以誰有什麽大凡小事,很快的就都知道了。我們從鄉親們的嘴裏了解到,我們的東家是一個不哼不哈的厲害角色,讓我們小心,而且寶生及早通知給大家,提前做好準備,趕明年開春能及時趕迴老家種地。這使我們的父母很焦心,因為顧長林一直沒說我們的工錢,而我們的父母也確實不該開口問工錢的事兒,這就如同有隻母雞用翅膀庇護了小雞,小雞還伸出嘴搶母雞爪子下的米一樣的忘恩負義。好在我們的父母的勤勞盡心和嫻熟的農活兒贏得了顧長林的信任,和他慣熟了起來,隻要碰了麵,就會拉呱兒一會兒。

    這天顧長林和我們的父親又拉呱兒起了我們那裏的莊稼,拉呱起了我們那裏的地怎麽個種法。我父親就巧妙地扯到了明年開春迴去種地的事兒,說是需要些錢好買些簡單的農具和籽種,這是隻隔著一層紙的要求說明工錢的事兒了,但顧長林裝糊塗,把話岔開了。這使我們的父母不得不相信了李大嫂說的話幾乎是真的了。但他們還存著僥幸心理,因為我們和顧長林處得還不錯,就是看在交情上,他也不能不給我們工錢的。

    大年三十一過,寶生就通知大家趕緊和東家交結清楚了準備返鄉。我們的父母就去和顧長林提說返鄉的事,顧長林為難地說,當初別人推薦我們來時說得是做長工的,現在連一年也沒做滿就辭工,這可給他頂如半路撂了擔子了。我的父親就給顧長林說了許多下情話,說我們也想做滿了一年再走,可是所有的鄉親都要結伴迴鄉,把我們單丟在這裏,將來千裏迢迢的迴鄉路上就少了照應了,沒辦法,隻能提前辭工了。顧長林就說這也行,但得等他雇下長工再辭工,要不馬上開春了,沒了人手,他的地還不撂荒了?我的父親一想也是,就催他快些雇人,他們也給他打聽人的。原來這多半年來,我們的父親在村子裏還是結交了一兩個本地人的。從這一兩個本地人的嘴裏知道,我們這些災民的湧入使好些本地長工失了業,靠打短工為生,所以雇長工並不難。我們的父親就讓這些本地人給顧長林引薦長工人選,可顧長林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打發了兩三撥人,本地的朋友覺得很沒麵子,就不熱心了。我們的父親就慌了,打算到時候不顧一切地和鄉親們返鄉。

    這天有兩個人來求工了,顧長林試用了兩天還行,就對我們說,你們明天要是想走就可以走了。我的父親就厚下臉來問工錢該怎麽算呢?顧長林就拉下臉來說,當初引薦我們的人跟他說,給我們一口飯吃,能讓你們活下去就行了。要是還要工錢,他才不會收留我們呢,因為長毛和李二以及李大嫂生娃子和我們相比,就是多了一份工錢,他才打發了他們的。我的父親就說,當初人引薦我們的時候對我們說的就是去當長工,當長工東家給管飯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所以你就不能說是收留了我們的話。是長工就有工錢。顧長林就讓我們找那個引薦我們的人來,結果那人打哈哈說,當初他說什麽話了他也記不清了。我們於是吃了啞巴虧,氣不過,就住在顧長林家磨纏他,反正還有些鄉親與東家的事兒也是糾纏不清的。奇怪的是顧長林也不趕我們,我們就一邊住著和他糾纏,一邊關注著鄉親們與東家的交涉情況。這樣過了十來天,見鄉親們還是不能一起上路,而與顧長林的糾纏也不見影兒,就更心焦了。

    這天,顧長林對我父親說;”貴小子呀,咱處了多半年了,還算合脾。咱們的糾纏不清實在是引薦人沒給咱當麵說清的過。這樣吧,我看出來了,你的鄉親們也不見得能返鄉了,你們就再給我幹到明年開春了再走,工錢是這裏的長工的七層,你看怎麽樣?”我的父親:”為什麽是七層呢?”顧長林:”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雇你們災民就是為了便宜。再說了,你們說走就撂下攤子走了,你讓我急慌當忙的去哪兒抓借個人手呢?地裏還不受損失?因為本地人撂了攤子我可以去告他的,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我的父親和毛順商量了一番,就答應了,因為鄉親有好些和我們一樣被糾纏住了。而寶生說不管怎麽也得一塊兒上路的,所以一眼看下今年算是走不了了,因為再拖上半個月,等我們返迴了老家,耕種得的節令也就誤過了。但一件意外的事把我們一下子推上了歸程。原來這一帶有個地主,也雇了我們那一帶的一家災民。他占了災民的老婆不說,還扣著人家的工錢不讓人家走,這災民氣不過,夜裏殺了地主一家,帶著老婆孩子上山落草去了。這件事使這一地區的地主們人心惶惶,也使我們這些災民激憤了起來----弄不好咱也走這條路去!這時又有一股風聲到處傳著,說是日本人為了維護地方安寧,要把我們這些災民統統抓起來,送到東北去挖煤。這使我們更加覺得走投無路了起來,而地主們更是惶恐了起來,生怕我們給逼急了造反,紛紛給我們工錢打發我們走人。於是我們就慌慌張張地踏上了返鄉的路,生怕日本人抓了我們去東北。為了加快行程,也不引人注目,寶生讓我們疏散開來就討飯就走,沿路互通風聲互相聯絡著,以免走丟了。

    隻是我們家節外生枝,繞到了大妹的婆家,偷偷地在她婆家的院門外看了一眼大妹,抹著淚走了。而大妹一輩子也不知道我們曾經來看過她!當時我和弟弟都按父母嚴厲的吩咐,學著他們的樣子,側背著身子,在大妹的婆家院門前不時來迴經過,等著大妹出來家門時我們能看見她,因為父母怕大妹看見了我們要跟著我們走,因為父母說了,給了人家做了媳婦就是人家的人了。

    這樣風餐露宿一個多月,我們終於踏在了我們縣的土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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