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五七幹校離縣城有十裏路,清晨,路上全都是霧,十來步就看不清人影,天地、人流、村舍、樹木等一切真實的存在都被遮住了,一陣風吹,就有一陣彌漫,一陣翻卷,似乎要吞噬著一切,人像裝在盤子裏托著,飄飄渺渺地向前浮遊。張小芸以“牛鬼蛇神”的身份報到的時候,一大群人正在挑磚擔瓦上沙石,看樣子還在擴大。

    這裏有師範、水電、農業、林業四個班,除了星期日,幾乎每天都有來報到的人,學員中有書記、副書記、縣長、副縣長、局長、副局長、科長,數不勝數,大多是過去能指點局部江山或激揚短少文字的有頭有麵的人物,平常不善交際的張小芸在這裏見過的來自各單位“英才”,比她十多年接觸的還多,幹校半天學習,半天勞動,晚上寫交代和反省,或者心得體會,有的進來一周兩周又被“落實”迴去了,長的也有兩三年多的老學員,女宿舍裏隻有張小芸一個“牛鬼蛇神”,她不知道有什麽可交代的,思前想後不就是看了一些佛學的書嗎?她把紙攤在桌子上,筆拿在手裏,半天沒寫下一個值得交代的字,便閉著眼睛,屏氣息聲,學那比丘尼盤腿坐禪,讓那神思歸於平靜,可盤腿盤得脹痛,心裏感到還是吃不了那個苦,又嘲諷自己。

    有一天在操場裏,張小芸見到了“當權派”李國梁,心情憂鬱地跟他談了和李有根離婚的事,李國梁看見張小芸蒼白和憔悴的麵色,十分傷感,很後悔把她介紹給李有根,他歉疚地對張小芸說:“我很想找你們談一次心的,可一天到晚忙動忙西的,也無所謂關心了,好心沒辦成好事,真的害了你了,實在對不起。”

    張小芸沉甸地說:“怎麽能怪你呢,隻不過是我跟他的緣分已盡。”

    李國梁說:“你總是緣分長緣分短的,就是這個緣分把你苦了。”

    張小芸說:“我除了這樣理解以外,還能有什麽樣解釋來寬慰自己呢?”

    李國梁不願意她如此消沉,強裝笑顏對她說:“要記住,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張小芸知道他在鼓勵自己,就換了話題,說:“家裏還好吧?”

    李國梁迴答說:“還行!你們心儀呢?”

    張小芸說:“還在米市橋,等從幹校迴去後,就把她接迴來,讓她到城內的學校讀書。”

    李國梁說:“今後你一個人既要帶孩子,又要上班,那肯定得受累了。”

    “你也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以前我在河口時,你去看我,如今你來這長時間了,我就親自來陪你了。”李國梁苦笑道。

    張小芸被他這句也逗笑了,怯懦地說:“我說過我們是有緣分的,想不到在這樣的地方也能遇到,真是前世修來的。”

    “我們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了,我好想找個機會跟你在一起呆一會。”李國梁飽含深情的看著她。

    張小芸說:“我何嚐不是啊,按如今的形勢,可能要到春節才有假的了,到時候我去找你吧?”李國梁點了點頭。

    翻雲覆雨的政治鬥爭,讓李國梁不久就落實到原來的位置。張小芸在李國梁離開五七幹校一個月後,也結束了那裏的生活,她被安排到教育局當婦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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