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人為,不做怎麽知道?」梁維揚反問一句,隨即麵色一變,推了推張鶴生:「快,別說話了,小鬼子的卡車來了。」張鶴生一抬頭,果然看見前方huáng塵滾滾,傳來嗡嗡的發動機轟鳴聲。他心裏一咯噔,趕緊用手指沾了點口水,抹在了眼睛邊上當做眼淚。然後抓起一把冥紙,搶到了隊伍前列,撕心裂肺的喊道:「爹,親爹,你死的好慘啦!」第二七五章 血腥大壩(23)迴憶篇說罷,張鶴生陷入了迴憶。二十五年前,中國江西,龍虎山。樹林裏陽光流瀉,兩個穿著長衫的白髮老者正在對弈。「著!」右邊的老者手臂一抬,便將棋子推起,用車吃掉了對方的馬。此刻,棋盤之上,紅方的中央帥字,已被黑方的一匹馬,一個pào擋住了上中兩條去路,再加上現在這個車,當真是迴天無數。「老張,這一局你又輸了。」看著自己的傑作,老者得意的笑了起來。要說這兩位老者可不是一般的人。坐在棋局左邊的,是當今第六十二代天師,南方正一教的掌教張元旭;而坐在棋局右邊的,則是北方全真教的掌教王理年。輸棋的張元旭看著láng藉的棋盤,片刻之後,頹然的嘆了口氣。發現張元旭嘆氣,王理年以為對方怕了自己,愈發得意起來。「老王,棋如人生,你一味好勇鬥狠,爭權奪利,為了獲得棋盤中宮的控製權,不惜損失了三個卒,一個車,兩匹馬,一隻象,把自己的家裏弄得空空如也,你說值也不值?」張元旭意味深長的勸道。果然,順著張元旭的視角,王理年那邊雖是勝了,卻是留下了幾枚棋子。而張元旭這邊,還是紅唿唿的一片。聽了張元旭的話,王理年不屑一顧的冷哼一聲。「老張,這你就不懂了。難道你沒聽說過,成功是要付出代價的麽?我不管這代價有多大,隻要成功了,就是我想要的。」說罷,王理年指了指樹林:「看來我倆的徒弟,相處的還挺融洽。」「好事好事。」張元勛一副和氣像。「老張,聽說你善於給人相麵,不妨看看我這徒弟梁維揚,慧根如何?」王理年沉吟片刻,問道。他深知,眼前這位天師,jing通於六爻算數之奧妙,年輕時給人相麵,曾經看過九十九個人,無一不準,因為被稱為『神算子』。「好!」張元旭點了點頭,隨即眯起眼睛,雙目中jing光四she,盯緊了樹林裏那個略高的人影,片刻,他咦了一聲,隨即言道:「這位小哥額高麵青,生有異相。若是在太平盛世,倒是個不甘寂寞的主兒,說不定能做得大手筆,讓全真教輝煌一時。但要是處於亂世,嗬嗬……此中關節……就不好說嘍!」順著他的視線,樹林裏,一個毛頭小子正自信的揮舞著手中的木劍,變換起各種招式在一位瘦削的青年身前遊走,削,掃,點,刺一一俱全。隻是卻根本夠不到眼前這個人的半片衣衫。「哎呦,累死了。」半晌,小毛孩終於放棄了努力,叉著腰,喘起了粗氣。「梁大哥,我一定要超過你呦!」小毛孩大大咧咧的說道。「鶴生加油,我等著那一天到來。」年青的梁維揚欣慰的笑了。說完習慣xing的上前摸了下孩子的腦袋,小平頭上有點毛刺,紮的他手直癢癢的。「別做這個動作!我已經是大人了,是大人了!」張鶴生噘起了嘴。「哦?嗬嗬。」梁維揚再次開懷而笑,隨即轉過頭來,目光yin冷的盯著兩個老者的棋局,半晌才默默的吐出一句話來:「成功,是要付出代價的……」十一年前,中國東北,敵占區。chun天,是個萬物復甦的季節,之所以說萬物復甦,是因為所有在上一個季節枯死的植物,都在第一縷陽光融化冰雪的剎那,冒出頭來。南方人喜稻米,北方人喜麵食,因此,在東北粗獷而不修邊幅的田地上,幾乎種植的都是小麥,綠油油的小麥結出穗兒來,大大的肚子隨著威風搖搖擺擺,就有如孕婦一般,註定來年是個好收成。民間的道路,都是用土塊劣實的,huáng土地最怕雨水沖刷,因此早晨的那場雨剛過,整塊路麵就空前的泥濘起來。大大小小的坑dong裏,聚滿了水窪,看的人很不舒服。可偏偏在這個yin冷cháo濕的天氣裏,卻有一支送葬的隊伍,緩緩地行進。這支隊伍共有三輛驢車,拖車的驢兒又黑又瘦,每走一步,都發出嗚的一聲哀鳴,看起來是那麽的有氣無力。而破破爛爛的車身也跟著驢叫左右晃dàng,瞧那輪子,已經開裂了無數條細fèng,要不是用鐵箍在車轅上套了一層,恐怕這會兒早就散架了。驢車上擱著三口黑色的棺材,棺材的頭部微微翹起,就像是小河裏的漁船,綁在驢背上的招魂幡隨風起舞,竹條上金元寶模樣的紙片叮叮咚咚的打在棺材上,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就仿佛棺材裏的死人在開口說話一般。「吱呀……吱呀……」這聲音還在繼續,但送葬的人卻恍然不覺。三輛驢車,分別由三個披麻戴孝的男人來趕。驢車周圍,聚著十來個人,也都穿著白色粗麻布,神色漠然的跟著驢車前進,不過若是有心人就會發現,這些男人個個身材魁梧,手臂揮動有力,就連步伐也是井井有條,顯然不是民間百姓所能做到的。「生人避讓,死者出殯……」第一輛驢車旁的家屬大叫一聲,將手中的冥紙灑向了天空,遮天蔽日的冥紙,給這條小道,添上了一層詭異氣氛。伴隨著他的聲音,樂師敲了下手裏的銅鑼。「梁師兄,我們都走了半個小時了,怎麽還沒遇見小鬼子的折重隊?」當看到對方放下銅鑼的時候,趕驢的人搡了搡那個樂師,小聲的問道。梁維揚用手遮住額頭,然後看了看天空,此刻太陽升了一半,陽光qiáng烈,顯然已經到了八九點鍾的旺季。「快了吧!」他說道:「內線給出的qing報是:今天早上七點,車隊從藤田軍營出發,例行補給邊境線上的軍營。兩邊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也是掐著點兒走的,所以張師弟你大可放心。」言罷,梁維揚淡淡一笑:「或許正說著,小鬼子就來了呢。」「但願如此吧!」張鶴生輕舒了一口氣,兩隻手的手心已捏了一把汗。似乎看出了張鶴生的緊張,梁維揚親切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張師弟,還是第一次執行任務吧?」「嗯,是的。」張鶴生猶豫了片刻,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一個月前,我也和你差不多,戰戰兢兢,扭扭捏捏的,畢竟鄉親們傳的太邪乎,什麽小鬼子三頭六臂,青麵獠牙。為了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銅皮鐵骨,每餐飯要生吃一個小孩子的心髒,每口湯要活烹一個少女的ru房。某某村某某村的孩子和少女都被吃光了,村子裏隻剩下了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當時我還在想,這小鬼子也太可怕了吧……」說到這,梁維揚話鋒一轉:「但等我真正和小鬼子對上之後,才發現,他們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麽可怕,也沒有三頭六臂,青麵獠牙,當時我的心就定下來了,那一役,連殺了十多個日本士兵,大勝而歸。所以呀,這人都是有第一次的,等你真正殺了幾個日本人,見了血,也就好了。」「不信,你看我現在,還害怕嗎?」梁維揚指了指自己。張鶴生迷惑的抬起頭來,看了下樑維揚的臉,波瀾不驚,於是搖了搖頭。「這不就對了嗎?」梁維揚笑道:「聽大哥一句話,過不了幾天,你就會跟我一樣。」「咱們『寧惹小鬼閻王,不碰南張北梁』的綽號,也該在日本人的地盤,傳唱傳唱了!」梁維揚的字裏行間,盡是豪言壯語。聽得張鶴生一陣心血沸騰。二人此行,是奔著日本折重隊的軍火而來,驢車周圍的,也全部都是『抗日救亡祈福協會』的同僚。張鶴生年紀較輕,便扮作死者的兒子。梁維揚頗具沉穩,便充當了樂師的職務。因為補給問題,敵占區的藤田軍營每個禮拜,都會給前線發一次補給,補給的東西中,有棉被,軍大衣,罐頭,糧食,還有槍械子彈。有道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為了支援當地民眾自發組建的遊擊隊,梁維揚和張鶴生這次決定鋌而走險,半路將小鬼子的折重隊截下來。將其中滿滿一卡車的三八大蓋還有彈藥,捐獻給遊擊隊。但每次押運軍火,小鬼子都是相當警惕的,一般在軍火卡車後,都有五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士兵把守,以防出現意外。遊擊隊不是沒打過軍火的主意,但連續兩次都失敗了,畢竟土槍鳥槍,根本不是三八大蓋的對手,還為此死了不少抗日誌士。所以知道這些的張鶴生,還是比較擔心的。「梁師兄,你說咱這計劃,可行嗎?」半晌,張鶴生道出了自己的隱憂。「為了湊這批孝服,我可是軟磨硬泡,和附近村落的裁fèng瞪了半天眼,人家才連夜趕製好的。還有這棺材和驢,三口棺材,明明是楊樹木頭,非chui噓說是上好的紅木,要了我一塊大洋,這發死人財的店老闆也真夠黑的,若不是趕著急用,我非砸了他店。驢是找鄉親借的,三頭隻能拉磨的老驢,卻讓它們去拉棺材,我估計沒走一半的路,就要為抗日捐軀了。」聽了張鶴生的話,梁維揚摸了摸山羊鬍說道:「張師弟,你的意思我懂。但你聽說過一句成語嗎?」「什麽成語?」張鶴生好奇的問道。「事在人為。」;梁維揚鏗鏘有力的說道:「之所以沒有把計劃全盤告訴大家,並非是我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去做。而是害怕我們之中有人口風不緊,泄露了出去。但我梁維揚做人做事的宗旨,你應該還是有所聽聞的,那便是謀定而動。既然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又何必多言?」梁維揚的話語中,透著深深的自負。這種空前的自負,令張鶴生想起了一個人,那便是梁維揚當年的師傅,全真教前任掌教。還有自己的師傅,當年乍看梁維揚的時候,所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這位小哥額高麵青,生有異相。若是在太平盛世,倒是個不甘寂寞的主兒,說不定能做得大手筆,讓全真教輝煌一時。但要是處於亂世,嗬嗬……此中關節……就不好說嘍!」「張師弟,在想什麽呢?」看著木訥的張鶴生,梁維揚問道。「哦,沒什麽,分心了。」張鶴生收起思緒,說道。「你……你叫我說你什麽好,日本人轉眼就要來了,你還三心二意。」梁維揚嘆了口氣:「這樣,你照看住驢車,先讓大家停下來。我到前麵去布陣。」說完,梁維揚便將銅鑼丟進張鶴生懷裏,頭也不迴的去了。張鶴生苦笑一聲,籲的下拉住了老驢,遠遠看去,梁維揚已在前麵的路上蹲下身來,雙手掐訣,在地上指指點點,畫著一些奇怪的東西,片刻,他將懷裏的一個紙包掏了出來,埋進了土裏,便再次迴到了隊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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