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侯如此權勢,居然願意遠離朝堂半年?而且定國侯這年紀輕輕的要靜思修養,讓他們這些半老不嫩的菜幫子怎麽辦?  他們不明白,顧烈心裏清楚,  “定國侯不必如此,”顧烈勉強笑道。  狄其野撩袍一跪:“請陛下成全。”  到底是誰成全誰?  ……  “準奏。”  蘭延之恍然大悟,這就是昨日定國侯所說的“長居宮中”?可定國侯為何要這麽做?就算是暫避鋒芒,也沒有躲在未央宮避的道理。小蘭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  當夜的未央宮,很是沉默。  顧烈幾乎沉悶了一個晚上,也難得沒一直想把人抱著摟著,狄其野自得其樂地翻書,甚至一時興起,撥著顧烈的琴彈了幾聲棉花。  顧烈被他梆梆的琴聲逗笑,走到他身後,坐下攬著他:“想聽什麽?我給你彈。”  狄其野轉過身來,玩著顧烈的衣襟,挑眉道:“就彈個,‘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顧烈深深看著狄其野俊逸的眉目,想從他的眸中,丈量出情深幾許。  “都怪我太帥了,害你發狂,”狄其野玩笑道,“直到那天過去之前,我哪兒都不去。”  楚初五年十一月二日,是顧烈生辰。次日,是前世狄其野的忌日。  顧烈不說話,狄其野故意警告道:“隻給你半年啊,半年一過,我是要跑出去玩的。”  顧烈澀然開口:“你何必……”  狄其野挑眉反問:“你何苦?”  顧烈啞口無言。  狄其野湊近了親他的下巴,問:“說實話,開心嗎?”  顧烈不得不承認:“開心。”  狄其野順著顧烈堅毅的輪廓吻到耳邊,指節分明的手往下按去,“陛下,你開心了,是不是也該努力讓我,開心一下?”  努力?  顧烈最不缺的就是努力。  顧烈整顆心都軟得不得了,珍而重之地擁抱狄其野,不願意讓愛人有絲毫的不舒服。要重要快都可以,隻要狄其野沒有發錯命令。  這是他的狄其野。  他的。第126章 前塵盡去  顧烈過上了每天迴未央宮狄其野都在的好日子。  一開始, 除了喜獲太傅加課的顧昭, 滿朝文武壓根沒察覺出什麽區別來。  狄其野隻是不出宮不上朝, 除了每日教導顧昭,其他的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練武看書陪顧烈理事一樣沒耽擱, 定時定點,連阿肥都沒忘記遛。  何況,顧昭生辰時, 狄其野也好好在飲宴上坐著。  然而時間一長, 沒了定國侯這個敢給陛下順毛的中間人,朝堂氣氛冷肅僵硬的時候, 如果連薑揚說話都不好使,群臣隻能戰戰兢兢地跪在奉天殿, 心裏哭著喊著求定國侯趕緊迴來。  顧烈當然知道有狄其野在朝堂上讓他少生了多少閑氣,某日有言官極為思念地問定國侯何時還朝, 顧烈好笑道:“這人呐,遠親近仇,現在曉得定國侯的好處了, 以前閑著沒事怎麽不少參定國侯一本?”  就為這一句“閑著沒事”, 顧烈自己被言官參了好幾日,迴宮賣乖地和狄其野訴苦,還被狄其野嘲笑了。  一眨眼就入了夏,給狄其野寫信的,除了小蘭大人, 還多了牧廉。蘭延之作為新科翰林,初入官場,自然不會是一帆風順,但他信中從來不提,隻是寫些趣聞軼事、生活記述。牧廉的信更簡單,隻有一個主題,那就是想師父。  偶爾還有敖一鬆,他是正經寫信來討教難題的。連遠在雲夢澤的鍾泰也來過一封信報喜,說是又生了個兒子,想請狄其野給孩子起個名。  七月鬼門開,七夕乞巧時,禦花園流螢飄舞,美輪美奐,狄其野閑書看得太多,說了個鬼故事把顧昭嚇得不敢迴東宮,狄其野自知理虧,把顧昭抱迴未央宮睡了一晚。  好好的七夕佳節,顧烈沒吃上嘴不說,連抱著人睡都不能夠,餓得很,努力了好幾日,才吃得心滿意足。  楚初五年的夏日特別熱,到了烈日炎炎的七月底,狄其野被熱得都睡不安穩,自那陣子夢見前世之後,許久不曾做夢的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的是前世未央宮的小書房,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也沒有人,也沒有發生任何事,就是小書房的畫麵而已。  直到快醒來時,狄其野才發覺,博古架上的那個淡青色瓷器,外麵貼著一張信箋,信箋上寫著四個字:任性妄為。  狄其野醒來後,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還在熟睡的顧烈,忍不住伸手去戳他的臉。這人前世,居然把裝著他骨灰的瓷器,放在小書房的博古架上,日日夜夜都對著。  真是,讓狄其野不知該作何感想。  顧烈被鬧醒,捉了狄其野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問:“怎麽?”  “無事。”  狄其野不想惹顧烈想起前世,隻是趕顧烈起床:“你該去早朝了。”  九月,狄其野拿著方子去找張老,張老說釀什麽酒,酒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如做桂花糖。於是狄其野打落滿席的桂花,連著從張老那抄來的製糖方子一起,送去了禦膳房。  顧烈喜歡吃桂花糖,尤其是狄其野嘴裏的。  桂花糖快吃完的時候,秋風已經一日緊過一日,北鶴南飛,雁字成行。  秋寒歲暮,離霜月越來越近,顧烈整個人都陰雲籠罩,滿朝臣工越發小心翼翼,輕易不敢出錯。  陛下生辰將至,群臣提了提慶祝的事,被顧烈推了,這一迴什麽借口都沒找,隻說想和顧昭父子倆簡單過個生辰,不如就省了慶祝,改成多給群臣兩日休沐,下月二日到四日讓滿朝文武在家休息,禮也別送了。  群臣不知所以然,但明顯看得出陛下的意思特別堅決,比正經議事都要堅決三分,因此滿朝文武麵麵相覷,反正是生辰不是正事,最終誰都沒提異議。  十一月二日那天夜裏,被翻來覆去吃得昏睡過去的狄其野,又做了一個夢。  星野低垂,深藍的夜空上群星閃爍,寧靜安然。  星空下,是一艘木船。  閉目坐著的顧烈似乎已經悠然入夢,長睫微顫,他濃於夜色的黑發落到身前,躺在他膝上的狄其野,手指尖纏繞著烏黑的發絲,也是已經熟睡入眠的模樣。  木船下,是濃稠的暗赤血河,它緩緩地流動著,推動木船慢慢前行,偶爾有白骨浮上河麵,與木船輕輕撞擊,發出沉悶細小的輕響。  這個夢境也是隻有這一幕景象,如同霎那永恆,亙古不變,狄其野不知這個夢做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被搖晃著醒來的。  “你……”  狄其野氣得想把顧烈推開,但手被顧烈牢牢握住,扣在自己身後,隻能被顧烈的動作帶著搖搖晃晃,像是大風大浪中的小木船,身不由己。  刺激之上還有刺激,風浪之上還有風浪,疾風驟雨到了極致,卻還有雷電狂暴席卷而來,狄其野幹脆什麽都不想,將感官都交給顧烈,放任到底。  定國侯和陛下,整整兩日都沒出宮。  十一月四日,拂曉前,京城就飄飄蕩蕩下起了大雪,到顧烈醒來時,雪已經積得很厚很厚了。  顧烈心疼地將狄其野抱在懷裏,用夠軟夠暖的羔絨毯子將他好好裹住。  羔絨毯子遮住了那些觸目驚心的愛跡,此時還未日出,積雪已經將天光映得大亮,亮光下,久不出宮的人白得驚心動魄,簡直像是冰雪裁出,都要讓人害怕太陽出來他就化了。  狄其野一醒來,就先拿顧烈的肩膀磨牙。  顧烈根本都不喊痛,隻關切道:“可難受?”  狄其野連白眼都懶得翻,他昨晚,真的有那麽一瞬閃過念頭,是不是可能會無比丟臉地死在……上。  不開玩笑,最極致的快樂會叫人心悸,那一瞬像是跨越於生死之間,失去時間空間的度量,唯獨隻剩下顧烈。  “牲口,”狄其野一開口,嗓子沙得不得了,顧烈立刻給他喂了口溫茶。  顧烈親走殘茶,賠罪道:“是我不好。”  見狄其野滿眼嘲諷,顧烈起誓一般鄭重道:“再不會這樣。”  狄其野輕哼一聲,到底沒和他計較。  琉璃窗外,雪越下越大,像是一片片潔白的鶴羽鵝毛,紛紛揚揚的。  大雪會給良田蓋上一層厚厚的被子,田裏的麥子可以好好安睡,待到天暖,大雪化水潤澤田地,新一年就有好收成。  瑞雪兆豐年。  顧烈望著這紛紛揚揚的大雪,想著百姓能夠衣食無憂,大楚再無戰苦,他能夠再開盛世,讓天下人享盛世太平。  重要的是,待此生造就盛世之時,狄其野一定還在他身邊。  大楚會越來越好。  他們也會越來越好的。  冬日明黃的太陽躍出雲層,照在厚厚的積雪上,驅散了僅剩的陰霾,將天地間照得一片透亮。  “顧烈。”  顧烈低頭看向懷中的狄其野。  這兩日來,狄其野放任他放肆到了極致,撫慰了他積年累月層層疊積的傷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多愛狄其野,但他知道,不論他有多愛狄其野,狄其野對他的愛都不會比他少一分。  狄其野伸手撫上顧烈的臉,用一種宣告似的語氣,認真地告訴他:“天亮了。”  前塵盡去。  往事莫追。  顧烈近乎虔誠地吻上他的額頭,嗯了一聲,隨他重複道:“天亮了。”  陛下生辰過後,定國侯重新站上了奉天殿。  群臣一見狄其野,喜笑顏開,紛紛表達對定國侯的思念之情,“定國侯早啊”“定國侯久見了”“定國侯真是越發豐神俊朗”。  狄其野勾唇頷首,並不多言。  文武百官分列靜候。  顧烈駕臨,太監唱喏,群臣拜迎。  “參見陛下!”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顧烈與狄其野視線相交既錯,不動聲色地深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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