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覺有事,嚴家管家從開路的馬車上出來,嚴家下人高高低低地喊著“總管”,他也不下馬車,就站在馬車上,喊道:“對麵的朋友,嚴家家主出行,還請讓條道來。”  他用詞雖客氣,語氣態度卻是極為傲慢。  為首的錦衣近衛一亮腰間玉牌,聲音不高不低地迴道:“在下沒聽清,煩請再說一遍。”  沒想到對麵給臉不要臉,嚴家管家剛要破口大罵,走在前麵的護衛看清了腰間玉牌,拚命跑到管家馬車旁將他一拽,對著發怒的管家低語一句,那管家霎時白了臉,當即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車,帶領眾家丁護衛跪地叩頭道:“草民有眼不識泰山,請各位大人恕罪。”  “咱們這就給大人們讓道。”  停了半晌,外麵又這麽大動靜,狄其野微微皺眉,挑了車簾問:“什麽事?”  錦衣近衛知曉這位爺的脾氣,不敢繼續耍威風了,迴稟了句“已無事了”,就打算從讓出的道上進城。  狄其野剛放下車簾,就聽到女子聲音怒道:“是什麽東西,敢攔嚴家左家的馬車?”  那嚴家管家好不容易恢複臉色,聽到左家姑娘這麽一句怒斥,那臉又霎時白了迴去,他逃命似的趕到主人馬車邊,急匆匆把對麵護衛是錦衣近衛的事說了。  能讓錦衣近衛當護衛的,要麽是陛下派去地方上接了人,要麽就是京中要員出行,光是錦衣近衛就得罪不起了,何況馬車裏還有個不明身份的貴人。  左家姑娘仗著自己是左家人,而且她父親是吏部右侍郎,又坐在嚴家家主的馬車上,心底虛榮心一起,就不願讓道,畢竟此時不擺威風更待何時。  萬萬沒想到恰好就碰了個硬茬子。  但她一想,這不年不節的,京城中那些重要人物怎麽會出京?必然是錦衣近衛外出公幹,從地方上接了人來,也是同樣的道理,這個不年不節的時候,封疆大吏也不可能迴京,既然如此,馬車裏的人官職不可能壓得過她父親。  再說了,錦衣近衛離陛下再近,普通近衛也隻是七品小官,哪一個見了她爹不得行禮?  因此她不願息事寧人,反而想出馬車和人對峙。  左家姑娘幼稚虛榮,嚴六瑩畢竟沒有糊塗。  她年紀上來了,雖然名義上還是嚴家家主,但很多事情,也不好說是主動讓出去還是被動給出去,總之大多分給了侄子侄孫們去辦,手裏隻掌握大略章程。  嚴六瑩自己從未婚嫁,就格外喜愛孩子,將侄子侄女及再下一代都視如己出,今日踏青,她帶著的是她最寵愛的侄孫女,這位左家姑娘,她是一直不怎麽喜歡,可左家現在與嚴家走得相當近,而且侄孫女就喜歡和左家姑娘玩,侄孫女一撒嬌,嚴六瑩就應了。  現在好了,平白惹出了麻煩事。  但嚴六瑩畢竟不夠那個身份去管教左家姑娘,她隻能沉默著親自出了馬車,打算去對麵馬車前賠個不是。  聽了那聲怒斥,狄其野也沒催促了,他有心看事情發展,因此依然與蘭延之祖父穩坐於車內。  而錦衣近衛們,互相看了一眼,盡在不言中。  嚴六瑩扶著管家下了馬車,她一身碧裙,金簪玉帶,明珠照人,通身是逼人的富貴氣派,慢步行來,路旁的百姓心中納罕,驚歎嚴家這潑天的富貴。  但等她走到對麵馬車近前,就發現這幾位錦衣近衛麵色頗冷,對自己這個嚴家家主沒有客氣的意思。  嚴六瑩心裏咯噔一下。  她立刻對馬車福身行禮,抱歉道:“驚擾貴人,耽擱了大人公務,是嚴家的不是,如今道已讓出,請各位大人先行。嚴家不日即為各位大人送上賠禮。”  “賠禮?”為首的錦衣近衛笑了笑,“嚴家家主這是當街許賄啊。”  嚴六瑩眉頭一皺,先是著惱,然後才迴過神來,這些是錦衣近衛,天子近臣,規矩森嚴,自然不可能和尋常官員那樣你好我好大家好,於是趕緊又行禮道:“自然不是賄禮,隻是聊表寸心的尋常賠禮,不會叫各位達人為難。”  她話說到這份上,而且口出狂言的又不是嚴六瑩,錦衣近衛知道馬車裏那位主子是不願意難為人的,因此輕拿輕放,放緩了神色道:“賠禮就不必了,嚴家家主通商有道,這管教後輩,還需用心才是。”  嚴六瑩心底鬆了口氣,剛要行禮告辭,卻見這五位錦衣近衛神色一肅,整齊地翻身下馬,跪地行禮道:“參見殿下。”  殿下?  嚴六瑩抬眼一看,太子顧昭!  她立時跪下,心裏卻不住地急跳,太子顧昭親自來接人,馬車裏會是誰?難道是……  馬車車簾一動。  “殿下怎麽來了?”狄其野問。  顧昭無奈了,還不是您走得太慢,把父王給急得不行。顧昭執了後輩禮,才道:“父王派昭來迎太傅迴宮。”  顧昭畢恭畢敬的,讓狄其野想起五年前被他喊了聲娘的事,登時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打哈哈道:“勞煩殿下了。”  嚴六瑩跪在地上不敢出聲,臉色煞白。  楚初五年後,定國侯時不時出宮走走,就斷了與嚴家的關係,搜羅奇物的事,再沒提過,嚴六瑩也沒有自討沒趣,免得惹定國侯不快。  因此他們這十年來不過見了兩麵,除了行禮迴禮,幾乎沒說過話。  嚴六瑩和顏法古頗有交情,對定國侯的性子還是較為清楚的,知道他不愛為難人,可剛才左家姑娘那句話,就算定國侯不愛為難人,錦衣近衛往上麵一報,陛下焉能輕易放過嚴家?  “嚴家主,”狄其野看向嚴六瑩,“許久不見了。”  嚴六瑩勉強露出了個笑臉,恭敬迴道:“是,有五六年未見了?未想到再見是如此情境,嚴六瑩管教無方,有眼不識泰山,請定國侯恕罪。”  狄其野平淡道:“小事一樁,說不上恕罪。”  嚴六瑩心底鬆了口氣,卻又聽狄其野語氣平緩地感歎道:“嚴家豪奢,果然名不虛傳,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嚴六瑩兩眼一怔,心中犯疑,“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雖是好話,卻不免暗含盛極而衰之意。  陛下年前還讚賞了嚴家通商有道,鼓勵嚴家拓寬西域商路,現在狄其野說出這麽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哪裏想得到,顧烈早已經算到了十年後去,狄其野提醒的也不是現在,而是想提醒她嚴謹治家,不要放縱嚴家人,等到顧烈抑商時不免落得個樹倒猢猻散。  狄其野隻是看在過往交情上點一句,能不能領悟還得看嚴六瑩自己,因此也不多說,和顧昭坐迴了馬車裏,在近衛的護送下往宮城去了。  嚴六瑩佇立思忖了良久。  *  顧烈左等右等,終於聽到元寶來稟,說定國侯進宮了。  狄其野一進未央宮,就被大步走來的顧烈,打橫抱了起來。  跟在後頭的顧昭識相地調頭往迴走。  狄其野手裏提著籃今早上摘的櫻桃,被顧烈這麽一抱,又是擔心櫻桃,又是氣被顧昭看了個正著,板著臉道:“放我下來。”  顧烈抱著他往裏走:“不放。”  狄其野哼哼了兩聲,摟緊了顧烈的脖子,不說話了。  “想我了?”顧烈像是會讀心術一般笑問。  狄其野挑眉看他:“你猜。”  顧烈肯定道:“那就是想了。”  狄其野輕笑一聲,沒言語。  踏入殿門,顧烈才將狄其野放下,又摟了腰抱住,歎息道:“總算迴來了。”第129章 久別重逢  狄其野靠在顧烈懷裏, 他們好像天生就該這樣依偎著, 一時無人說話。  狄其野這些年出去, 不全是因為閑不住,那隻是很少一部分原因。  隔個兩三年出去走走,是他們摸索出的相處方式。  一部分, 是因為狄其野和顧烈的關係。  即使滿朝文武再純良正直,麵對開朝十五年來幾乎形影不離的兩個人,就算是傻子, 也看出門道來了。  然而看出來也沒用, 因為還是那句話,都已經同居未央宮十五年, 但凡狄其野是個女子,想必都兒女成行了, 陛下龍威日盛,哪有他們說話的餘地?  於是乎, 前世那些“將軍本是傾城色,當年鐵甲動帝王”的顏色詩句,又飄飄於眾人之耳, 即使麵上不顯, 對定國侯,群臣到底是夾雜了不同的眼光。  對於滿朝文武的心照不宣,其實狄其野和顧烈都很坦然。  但顧烈心底不是沒有愧疚的,好好的一個大楚兵神,為他打下半壁江山, 開朝以來又做了多少功績,到頭來叫人時不時拿看佞_幸的目光打量著,這簡直是戮顧烈的心。  顧烈理智上清醒,感情上舍不得他家將軍受這種委屈,結果就是越清醒越舍不得,有時候看狄其野那個眼神,有情皆孽似的沉痛,能把狄其野齁得一個激靈。  狄其野倒是不在意被人編排,但他不喜歡被人用醃臢事由來招惹他,他愛幹淨,忍不了這個。  朝中勢力那麽多,難免有糊塗的,以前當狄其野是顧烈都忌憚的權臣,那自然不敢動,現在明白了狄其野是個寵臣,這天底下哪有盛寵不絕的道理?既然顧烈能寵一個狄其野,怎麽不能寵愛更明媚鮮妍更溫柔婉轉的女子?  老話說色衰愛弛,定國侯今年可都三十五了,講句不好聽的,什麽東西吃個十五年吃不厭?指不定陛下早就厭煩了。  說到底,大楚越強盛,顧烈後宮中的位置,吸引力越大。  因此,本來明裏暗裏對顧烈耍花招討巧的人就不計其數,現在更是有了狄其野這個現成的爭寵之敵,狄其野再坦然,也不會願意被不知所謂的蠢貨當作爭風吃醋的對象,這簡直是在他過分愛潔的那根神經上敲鼓。  偏偏他也沒法對顧烈生氣,首先其實敢招惹到狄其野麵前的蠢貨也不多,何況,有時候狄其野自己都不在意的,顧烈已經先心疼了,狄其野怎麽可能為了不相幹的外人去生顧烈的氣?  顧烈說狄其野這人心軟,其實一點都沒說錯,讓狄其野在意很難,但真的走到他心裏去了,這人就算手握利刃,也隻會往他自己心口裏捅。  就是因為顧烈知道,所以狄其野提出想出去走走,顧烈幾乎毫不遲疑地答應了。  跟放風箏似的,這麽個驕傲的人,一味緊緊拽住絲線,容易斷。  另一部分,也是狄其野自己主觀的意願。  狄其野喜歡到處看看走走,一半是替顧烈看看他累死累活拚出的盛世,一半是從細微處,做一些狄其野在朝堂上不能做的事。  他們兩個三觀上的衝突,到底還是有的,但這些年來爭執是越來越少。  這既是因為盛世已開,顧烈有意地寬鬆了風氣,在一些事物的處理上,不關乎日後布局的,顧烈都考慮到了狄其野的看法。還因他們是已經相處了十五年的愛侶,對對方都了若指掌,隻要兩人都有心好好說話,是很不容易吵起來的。  這一點上,做出更大妥協的,自然是狄其野。他不是改變了自己的原則,而是眼睜睜看著顧烈一頭濃於夜色的烏發漸漸染了風霜,有時候可說可不說或是說了也白說的,狄其野就閉口不談了。  在原則和底線問題上,他們都不會因為對方動搖,但顧烈會因為他的掙紮妥協而內疚。  狄其野不願意為難顧烈,如果一個開創盛世的明君都不好,在這個時代,他要強求顧烈到什麽程度呢?  想明白了這一點,狄其野自己的心境都明朗了許多,他可以出去查查冤案,去幫助這個時代無人會幫的人,甚至有次還幫苦命鴛鴦主持了姻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他對得起自己,也不必讓顧烈擔憂委屈。  他們都願意為對方考慮,都願意為對方遮擋風雨。  但心底再理智,走出去,還是會相思的。  狄其野勾唇笑笑,撫上顧烈被歲月風霜浸染的鬢角:“我從你的江山迴來了。”  知道狄其野是有心安慰,顧烈也笑了,捉了他的手到唇邊一吻,問:“哪來的櫻桃?”  狄其野被顧烈牽著往殿內走,慢慢道來。  是早上路過果林,正好趕路趕累了,就給了果農銀錢,和蘭延之祖父倆人摘了三籃子,在山泉裏衝洗過,沾了沁涼香甜的泉水,又涼又甜,路上兩人不知不覺吃空了一籃。狄其野倒沒什麽,主要是蘭延之祖父年歲大身體也不很好,剛才把老人家送到蘭府,還特地提醒蘭延之請大夫看看診。  顧烈聽到最後,猜測道:“那蘭老爺子可開心得夠嗆。”  被長孫這樣關心著,蘭老爺子的確開心得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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