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狄其野扯韁繩的動作一頓,那不就是他曾經住的山洞?第38章 抱劍臨溪  山洞, 隻是尋常的山洞。  不過它寬大、幹燥, 比露宿野外是要好上許多, 裏麵有張簡易的木床和燒火的土坑,外麵有半扇木門,夜裏防野獸蟲蛇。  “你還真是野生野長, ”顧烈笑話狄其野,想到這人下了戰場就過分愛幹淨的本性,還感歎道, “難為你了, 真不容易。”  狄其野對來自主公的嘲諷翻了個白眼。  老乞丐的遺體躺在角落裏的簡單木床上,小乞兒才知道這原是狄其野住的地方, 不安地看看狄其野,道歉說:“我不知道這裏原有人住。”  “無需多想, ”狄其野當然不會計較這個,“我當初被強擄至此, 找個地方存身罷了。這山洞也不是我開的,原先就有,能幫上你我, 也是緣分。”  小乞兒放下心來, 還是很鄭重地道了謝。  他近日大悲大喜,實在經曆了太多,方才仇人身死,他到現在都還是懵的,不過是這兩三日突遭大難, 習慣了強撐出一股鎮定。  如今走到木床邊,見到老乞丐的遺體,往昔種種近日種種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掠過,小乞兒強撐的鎮定鬆懈下來,雙膝一軟跪倒在床邊,再也忍耐不住,把臉藏在手臂裏,埋頭不出聲地哭起來。  狄其野和顧烈都不曾親手養育過孩子。  顧烈前世嚐試過,但他每次抱一抱小太子,小太子迴去不是哭鬧就是生病,柳王後抱著小太子請求他,說也許是八字不和,不可過分親近。顧烈責備自己命數不好,也依言克製著父親天性,到後來,連薑揚的孩子都比小太子更親近他。  因此兩個大人麵麵相覷,視線短暫相交,然後立刻一個看天,一個看地,都假裝沒有不知所措。  顧烈觀察著幹燥平整的山洞洞壁,忽而疑惑:“這山洞是何人所開?”  “不知,”狄其野隨他的視線看去,“我找到它時,它是被枯藤草樹遮住的,已經是廢棄很久的模樣。”  顧烈伸手:“青龍刀借我。”  狄其野有不好的預感,舍不得:“你有紫霜劍。”  沒聽說過誰家主公想用個自己賞的刀都借不來的。  但誰讓人家的青龍刀是戰場利器呢。  顧烈咬牙解下紫霜劍,右拳正握著劍柄,直直刺向靠山的那麵洞壁。  “你想幹……”狄其野看顧烈一副鑿牆的模樣,莫名其妙,話音未落,卻見那山壁破了個洞。  這山也太薄了吧?  顧烈一點都不顧惜紫霜劍名貴的劍鞘,利落地依著裂縫又刺了幾下,山壁像牆皮一樣大塊大塊地掉落下來,能看見後麵是磚地。  既然是磚地,就證明是人工所建的痕跡。  狄其野和顧烈對視一眼,一起用腳踹開剩下的山壁,一幅宏偉景象出現在他們眼前。  山壁後是向下的石磚坡道,坡道所達之處,是挖空整座山建造出的宏偉藏書閣。  四周山體鑲嵌無數明珠,亮如晨曦,書海浩瀚,層層書架高疊,東南方幾處懸掛無數竹簡,不知有何機巧,山閣內竟有微風徐來,幹燥的威風帶有香氣,是防蟲防腐的護書香料。  上方的山體岩石被鑿出【天下藏書閣】五個大字,落款【公子靂】。  左右是一副對聯,亦是鑿岩寫就:【人世汲營水中月,清澗觀心一卷書。*】  畢生心血。  巧奪天工。  小乞兒不識文字,都被此景此閣震得不敢說話,跟在默默步入山閣的兩個大人身後。  踏下坡道,細細觀來,才知這浩瀚書海,天文地理無所不包,從先秦春秋以來,按朝代分為數塊,是圍繞中央以八卦分陣,再以類別標出藏書架,護書香料將書籍竹簡保存得極好,幾乎不見疏散。  不愧是傳說中遍藏經典的天下藏書閣。此名不虛。  經過架架藏書走到正中央,是夫子講學的道場模樣,上有講壇,下有學案,講壇上一人孤坐,手握竹刀筆,麵前是攤開的竹簡。  那是一具衣衫未腐的風幹骸骨。  顧烈行至那人身後,觀其竹簡上的記述。  “為避惡仆高望,餘自封於藏書閣中……查知春秋數卷典冊被其偷走賣出,餘甚心痛。其不知悔改,強占家財,餘年事已高,不能抗衡。”  原來那老賊名為高望,如同顧烈推斷的那樣,確實是竊書家仆,卻沒想到他還強占了主人的家財。  “思來想去,餘惟願守住天下典籍,故而自封於書閣。”  “餘也命不久矣,又慮屍氣於藏書有害,數日來皆以護書香料為食,自誇風雅。常言道‘書中自有千斤粟’,餘守百萬斤粟而餓死,可謂是一‘守書奴’也。”  ……  雖是臨死所記,卻也不乏詼諧之處,足見公子靂才高識遠、本性豁達,顧烈自歎不如。  顧烈抬首,四周瀚海書海盡入眼底,他步步走下講壇,迴身行至中線,鄭重撩袍一跪,行大禮。  亂世經典離散,許多賢達學識就此不存,公子靂護住天下藏書閣,就是護住了經典傳承,畢生心血,造福後世。  如此聖賢,當得起帝王一跪。  小乞兒乖乖隨拜。  狄其野從無人重視過往的時代而來,深知傳承一旦斷裂,有多麽難以找尋,因此也深受觸動,單膝跪地,低頭行禮。  山閣寂寂,明珠皚皚,三人跪拜先聖,無人觀禮,卻個個行禮行得莊重,皆是一片赤誠。  *  狄其野與顧烈簡單記錄了山閣概要,好生掩蓋了入口,出山洞時已近日暮時分。  顧烈是拿主意的人,他說不如在此過夜,明日再出穀,那狄其野也隻能照辦,和小乞兒去整理住人的竹屋。  整理出今晚歇腳的地方,小乞兒去給老乞丐挖墳,狄其野四處找不到顧烈,拉著不肯離開大棕馬的無雙去找人。  無雙東嗅西嗅,帶路往溪邊行去。  顧烈坐在高石上,抱劍臨溪。  他看著眼前怪石嶙峋的湍急窄溪,想象著數十年前,這條溪水還是平緩寬柔的模樣,文人賢士們曲水流觴,詞賦相和,大先生高坐講壇,為眾生開卷明義,敘述華章。  他等不及想要再次重現此等盛世景象。有了天下藏書閣的經綸典冊,不知多少遺珠能夠重現光輝,照亮大楚的前行之路。  不能心急,顧烈告誡自己。  他還沒有征服天下,還沒有立楚登基,他不能心急。  狄其野將不滿的無雙拴在鬆樹下,放輕了腳步,走到顧烈身邊,也在高石上坐下。  “大楚會有國富民安的一天,”顧烈突然開口。  狄其野不知主公從何說起,一愣,然後笑了笑:“我信。”  顧烈側過臉凝眸看他:“你可知,打天下難,守天下也難?”  “主公,”狄其野覺得他這是在鋪墊什麽,警惕地說,“有話直說啊。”  顧烈就有話直說:“平定天下後,你想做什麽?”  “解甲歸田,遊山玩水?”狄其野似是調笑著迴答。  顧烈不想理他了。  狄其野見顧烈不搭理自己,想了想,稍稍在言語上做了讓步:“我保證不給您添亂。”  顧烈心想,你不添亂,你添堵。  “哦,不給我添亂,”顧烈放慢了語氣,試圖給狄其野下套,“那意思是,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反正嘴上答應又不要錢,狄其野很爽快地答:“有何不可。”  顧烈一看就知這人有口無心,心裏不信,嘴上接道:“那我記下了,狄將軍,你可不要食言而肥啊。”  狄其野被顧烈奇怪的認真弄得摸不著頭腦,他自認近來可是非常守規矩,還陪顧烈突然奇想來青城山,簡直可靠得不能更可靠,完全不懂顧烈這問從何而來,於是歪頭看看顧烈,轉移話題道:“主公,該吃飯了。不過,有個小問題。”  “……怎麽?”兩人獨處的時候,狄其野一客氣,顧烈心就開始往上懸。  狄其野還知道不好意思:“這個,我和那小乞兒,都不會做飯。”  還是喝營養劑的時代方便,也不知道顧烈廚藝如何。狄其野心裏評估著主公廚藝,發現顧烈視線黑沉,立刻指了指被拴在鬆樹下的無雙:“不過我打了兩隻野雞。那小乞兒涮幹淨了廚具還煮上了飯。”  顧烈聽懂了。  狄其野不是喊他迴去吃飯的。  是找他迴去做飯的。  “狄其野,”顧烈伸手按了按額頭,“你說你的理想是效忠明君,當個忠臣良將?”  狄其野點頭:“是。”  “哪朝哪代哪一家的忠臣良將找主公做飯?”  “……顧家?”  “……”  “決定不帶近衛的又不是我,”狄其野小聲說。  “閉嘴。”  *  小乞兒心懷自己不會下廚地愧疚,努力給顧烈打下手,一邊照顧著灶火,一邊遞水遞調料,一個頂得上狄其野五個。  狄其野反坐著竹椅,手搭在椅背上撐著腦袋,滿眼興味地觀察主公下廚的全過程。  顧烈煮開水,顧烈褪雞毛,顧烈切雞肉,顧烈炒薑蒜,顧烈切蔥花……顧烈青筋直跳,瞪了狄其野一眼。  狄其野假咳一聲,又磨磨蹭蹭看了半天,才走過來,狀似勤快地問:“有什麽要我幫忙的?”  鍋內肉香四溢,大火收著湯汁,咕嚕咕嚕冒著泡,饞得讓人口舌生津。  顧烈遞了雙筷子給他:“試味道。”  狄其野也不推辭,挾了塊雞肉,吹兩下就咬,一口下去肉嫩鮮滑,對主公誠懇誇道:“好吃。”  顧烈讓小乞兒撤火,用大鍋的餘熱將湯汁再收一收,就等著盛進陶鍋裏。  狄其野換了雙筷子,挾了塊雞肉戳到顧烈嘴邊:“你也試試。”  突然戳過來一塊雞肉,顧烈差點以為是暗器,麵對狄其野的突發奇想,顧烈隻當是他胡亂玩鬧,無奈皺眉:“你試過了,我何必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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