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太難了。 * 顧烈一行與敖戈陸翼匯合,浩浩蕩蕩迴到楚軍大營。 進了帥帳,薑揚頓時樂樂嗬嗬,顧烈也是一派輕鬆,狄其野早有猜測,此刻立時確定吾昆被這兩頭狐狸給騙了。 顧烈讓人將帶迴的兩名女子帶進來。 兩名女子都被鬆了綁,立在帳中。 先前被吾昆抱在懷裏那位,也就是吾昆說的“嚴家嫡孫媳婦”,此時裹著一件好心兵卒給的布衣,遮住淩亂不堪的服飾,臉上有一個極深的巴掌印。 顧烈皺眉,他從不許手下欺淩弱小,便問:“怎麽迴事?” 另一名女子輕蔑地說:“她不守婦道。” 看來是這位“王家女子”所為。 眾將不願摻合敵方女人事務,隻有狄其野驚訝地看向王家女子:“吾昆說她是嚴家嫡孫媳婦,想必她的丈夫是死在雍州戰場,她死了丈夫,又被風族搶走,淒慘至此,你竟然打她,還說這種風涼話?” “她可以去死,如果我是她,早就一頭撞死了,她自甘下賤怪誰。”王家女子一臉驕傲。 狄其野深感厭惡:“你沒遭遇她遭遇的暴行,就覺得自己高她一等?” 王家女子氣得麵紅耳赤,高昂起頭:“我本就比她高貴。不論你們蠻楚想對我做什麽,我一定死給你們看。” 顧烈聽得頭痛,一個個年紀輕輕沒活明白了都想去死。 “把她們分開帶下去,”顧烈招來近衛,“讓她們想一晚上,若想迴鄉,就送到中州雷州邊界;若想遠走,就送去青州;若是想死,就隨她們去死。” “沒事都散了吧,明日再議。” 眾將臣行禮離去,大多都疑惑不解,不知道主公把這二女帶迴來做什麽,白頂了個名聲。薑揚誇主公仁慈,陸翼沒想法,敖戈心底覺得主公此事幹得無聊透頂。 顏法古難得收斂了眉目低頭細思,顧烈忽然叫道:“法古。” 他抬頭,聽顧烈承諾般鄭重道:“四大名閥,我隻留一戶,那一戶,不會姓王。” 顏法古心頭一鬆,笑了笑,深深一禮,離開了帥帳。 就狄其野賴在帥帳沒走。 “看什麽?”顧烈抬眼看他。 “沒什麽,”狄其野想了想,不覺淺笑,“就,挺好的。” 莫名其妙。 顧烈問起正事:“你注意到那鬼麵幕僚不曾?” “沒有,”狄其野麵不改色地說謊。 那就是注意到了。 “他一直在看你。” “是嗎?” 帳外有近衛稟報:“主公,狄將軍,有人在營外,求見狄將軍。” 狄其野一愣。 每日想求見狄其野的人多了去了,一般都是想投靠楚軍的想當狄其野幕僚的,狄其野通通不見,所以近衛也不會通報。 “為何通報?”顧烈心有猜測,看了狄其野一眼,問話中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淺淡笑意。 近衛答:“他說他是狄將軍的二師兄。” 二師兄? 狄其野先一挑眉,然後翻了個白眼。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第34章 異於常人 狄其野看著自稱他二師兄的牧廉走進來, 心底毫無波動。 他不是那個老賊的徒弟, 更不想和老賊門人扯上任何關係。 牧廉當時將才八歲的他擄進青城山, 就當作牧廉是被毒藥所逼,狄其野都懶得跟牧廉算賬,這人竟然還敢堂而皇之地跑到楚軍大營來找他? 且不提舊日被拐的仇, 也不說狄其野極為厭惡老賊師門那一整套自命不凡的洗_腦歪理。就說牧廉身為風族幕僚,這樣不遮不掩地來楚軍大營,那瘋瘋癲癲的吾昆會作何反應, 不知是否會打攪顧烈的部署。 這麽一想, 狄其野看向牧廉的眼神就更冷了。 牧廉麵無表情,聲音卻極為欣喜, 對著狄其野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去拉狄其野的袖子, 口中喚道:“小師弟!” 狄其野往右一側身,躲開了他的手。 牧廉眼神閃過一絲傷心, 麵上卻漸漸綻開欣喜的笑容,低聲踟躇道:“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二師兄啊!” 他對狄其野說話甚為放鬆,於是聲調和下意識動作都沒有掩飾, 整個像極了天真少年。 這些動作語氣, 若是真是十五六的少年做出來,倒也不失為清新可愛。 但問題在於,即使牧廉的臉因為常年佩戴麵具不經風霜,本身長得也較為秀氣,可他畢竟沒有生長異常, 看上去就是正常的青年男子體態。 將近三十而立的年紀,神態語氣都還像十五六歲,過分天真,這種情形,即使是放在美若天仙的女子身上,都讓人毛骨悚然,何況青年男子。 還有牧廉的臉。 他的臉是僵的,隻有較劇烈的情緒才能慢一拍調出表情,到了大喜大悲的時候,慢慢做出的表情又總是滯後於情緒,像他剛才第二句話,明明是傷心的音調,卻是一副燦爛笑容,詭異得可怕。 因為越是司空見慣的自然事物,一旦反常起來,就越會令人心生反感。人人都知道笑的時候是笑臉,哭的時候是哭臉,若是有人嚎啕大哭的時候燦爛微笑、開懷大笑的時候泫然欲泣,他身邊的人一定以為遇到了瘋子,立刻逃跑。 牧廉這個症候想必遭了不少白眼,狄其野厭惡那個老賊,拒絕那個老賊的洗腦,對牧廉也沒有一丁點好感,卻也難免覺得可憐。 狄其野轉身對顧烈行禮:“主公。” 牧廉以為自己被帶到的是狄其野的帳子,沒想到是楚王的帳子,他被狄其野的動作提醒,驚訝地看到楚王,也一拱手,行禮道:“楚王。” “風族幕僚為何來此?”顧烈開口問道。 “來見小師弟,”牧廉理所當然道,還和維護自家人似的說,“沒想到小師弟在楚王帳下做事,還請楚王多多擔待。” 顧烈瞥了一眼狄其野,兩人都很無奈。 狄其野是覺得自己和牧廉非親非故,這個牧廉卻搞得跟師門情深似的,簡直像是故意來挑撥自己和顧烈的關係。 顧烈是把狄其野從頭到腳掃了一眼,這人衣食住行,有哪一樣不是他顧烈在安排,一個隻見過一麵的所謂師兄,跑來充什麽親戚? 所以顧烈不喜不怒地應了一聲,沒有再開口。 狄其野不得不主動問:“你到底來幹什麽?” “師父說要守護師門,我身為二師兄,自然得來看看你,”牧廉理所當然地說。 又是老賊的歪理。 “你一直自稱二師兄,”狄其野垂眸暗忖,“難道上麵還有個大師兄?” 牧廉反應過來,麵無表情地笑著說:“我忘了你沒見過。但你一定聽說過他。我們大師兄,師父的首徒 ,就是北燕丞相韋碧臣。” 還真是如此巧合。 狄其野的臉霎時沉似鍋底。老賊的徒弟果然都是些害人精。他才不想和這些人扯上關係。 顧烈思索該給顏法古送多少卦資。 牧廉嘴巴不停,試圖喚醒狄其野對他的記憶,從“我把你綁到山穀時你才這麽點高”,一直嘮叨到“你的主公好兇,比吾昆還讓我害怕。” “他不兇,”狄其野很有良心地為顧烈反駁。 牧廉對會盟上顧烈一霎的氣勢印象深刻,何況他一直盯著狄其野,早就目睹了證據,堅持道:“兇的,剛才會盟飲宴上,他都不許你吃葡萄。連葡萄都不許你吃,還說不兇?” 對了,葡萄。 為什麽特地說不能吃葡萄? 狄其野抬眼疑問地看向顧烈,顧烈卻淡然給風族扣黑鍋:“風族葡萄不好吃。” 這話狄其野直覺就不信。 但不過是顆葡萄,狄其野實在想不出顧烈攔著不許吃的其他理由。 沒想到牧廉接口道:“哦,倒確實是不如關外的甜。” 隨後,又聽牧廉羨慕嫉妒地說:“你和大師兄一樣聰明,一定能夠完成師父的教誨。小師弟,你想好怎麽赴死了嗎?我太笨了,實在想不出該怎麽死得人人稱頌。不過,若是我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你盡管說,一定讓你死得天下皆知。” 這話一出,狄其野還隻是皺眉,顧烈卻徹底沉了臉。 顧烈想起前世,狄其野據傳與風族首領私會,有探子說,風族首領送了狄其野一袋子土。 土,有很多含義,可以大做文章。 一時間,狄其野其實是風族人士、狄其野與風族首領分土謀反等等風言風語不一而足。 而狄其野把那袋子土埋在了定國侯府的後園裏,什麽都沒解釋。 顧烈恍惚記得在那之前,風族首領不知為何大怒,活活砸死了一個幕僚,還將其挫骨揚灰。 如今想來,那袋土也許不是土……是牧廉的骨灰。 顧烈前世總是氣狄其野不解釋,單就此事來說,倒不是狄其野的錯。私會風族首領,與風族幕僚師出同門,這兩個哪一個不招惹懷疑? 前世那個從來不曾與他深談的狄其野,確實解釋了還不如不解釋。 可從來不曾深談,為什麽就從來不曾深談。顧烈視線微涼,垂眸看著桌案。 狄其野眉頭微擰,追問:“死得人人稱頌?” “是啊,”牧廉語氣十分苦惱,認真分析起來,“大師兄一定是能做到的,他安排了這麽久,到時候找機會殉國就可以了。小師弟你是將軍,或是戰死沙場,或是死於猜忌,都很容易。我就難了,吾昆瘋癲不似常人,我怕被他無聲無息地砍死,誰會稱頌被瘋子砍死的幕僚?” 狄其野驚奇道:“你說吾昆瘋癲不似常人?” 那你自己不是? “他不自量力與楚顧會盟,還有會盟上種種表現,你還看不出來嗎,”牧廉也很驚訝。 狄其野看著牧廉,完全不懂此人行事邏輯:“你身為風族幕僚,大搖大擺進楚軍大營,又大談吾昆的不是。難道你想轉投楚軍?” 牧廉期待地看向狄其野,還像是埋怨似的:“小師弟,你這麽聰明,怎麽才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