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重傷,而是武將難免會受的傷,但因為狄其野沒在意,傷口久久沒好,迴荊州後躺了一個多月。 顧烈也不知該如何,若是寫信去提醒一二吧,似乎太過小心了,他狄其野是個將軍,又不是要人捧在掌心護著的公主。 若是不寫信吧,那狄其野算不算因他受傷的? 簾外雨潺潺。 顧烈認命地鋪開紙筆,尋思半天,寫了八個字:切莫輕敵,小心安危。第19章 定青州遇刺 將軍帳中,狄其野難得去了鐵甲,左腿褲子被撕了,給軍醫包紮傷口,手裏捏著遲來的王信,上麵寫了八個字:切莫輕敵,小心安危。 不是什麽大傷,匕首堪堪劃破了腿側,但令軍醫慶幸的是匕首上沒有喂毒,藥粉灑在傷口上,強烈的刺痛令狄其野皺著眉頭,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實在是太過落後了。 無雙的馬臉湊到狄其野手邊嗅嗅,從信紙上聞出了顧烈的味道,有點開心,趁狄其野不備,張口就咬,配合長舌三下兩下就把王信吞進了肚子裏。 然後預備溜。 狄其野抓住它的鬃毛,拍它厚臉皮的大長臉,恨不得給它一頓胖揍。 軍醫是個精瘦精瘦的老頭,從滄桑的臉就可以看出他經曆過世事變遷,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將軍戰馬在他眼前把主公來信給吃了,也還是鎮定自若。他一邊給狄其野緊緊纏上沾了藥粉的幹淨麻布,一邊還對著狄其野誇:“將軍的馬果然靈性。” 無雙驕傲地噴了噴鼻子。 狄其野又是一陣疼,瞪了無雙一眼,無奈地迴:“太皮了。” 軍醫笑笑:“這天越來越熱,換藥需勤快些,老夫每日來換。此傷雖不重,但刁鑽的是在腿上,需得好好靜養,將軍三戰定青州,居功至偉,也不必急著返程,不如就在威遠城休養十日,視傷情再做定奪。” 一聽這麽小的傷居然要休養十日,還不一定能好,狄其野眉宇間的黑氣是越來越重,把軍醫和近衛都看得心底好笑。 就這種時候,他們才記起將軍的年紀不大,二十郎當歲的年紀,都是不愛被拘著的愣頭青,莽得很,連養傷都覺得浪費時間。 左右都督看著這樣的將軍,也興起了年長的責任感,忍著笑勸說將軍一定要以健康為重,好好休息。 狄其野端著將軍的範兒,把他們都攆了出去。 其實狄其野也不是對他們生氣,而是對自己。 這傷,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白日裏重兵壓城,威遠城不戰自降,城頭易幟白旗,大開城門,百姓跪於道旁迎接楚軍。 楚軍陣中已有大笑大喝聲,狄其野卻覺不對,抬了手,道:“慢著。” 隨即便傳令下去:著兵卒抬攻城大柱擋在城門中央,防止城門關閉,隨後,全體楚軍後退三裏。 威遠城中軍民要降,就自己走出來。 近衛送上單筒竹製的千裏望,狄其野用之望去,隻見城門口的百姓果然抖似篩糠,卻一動不敢動,不住看向城內。 顯然是有埋伏。 狄其野再傳令:威遠城軍民假降設伏,辱我大楚軍威,若一盞茶後無人出城,大火燒城。 威遠城守軍本想誘敵深入,沒想到狄其野凱歌連奏卻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 這下是進退兩難。城門關不上,不可能死守。城中百姓都被安排在道路兩旁,也沒法出其不意攻出去。 威遠城百姓想的就沒那麽多,保命要緊,半盞茶都沒過,就有帶頭的高舉雙手跑出了城門,有了一就有二,百姓們蜂擁而出,威遠城守軍連連放箭,卻讓百姓們跑得更快,浪費箭矢而已。 狄其野早有準備,兵卒用刀槍趕著這些人抱頭蹲下,不聽話就砍,決不讓這些百姓趁機衝亂楚軍布置。 這樣一來,直衝狄其野而來的偽裝百姓都無比顯眼,還沒衝到主陣前,就被拿下。 但百姓一跑,威遠城守軍也就沒了後顧之憂,幹脆以百姓為掩護跟著衝出來,與楚軍決一死戰。 有死戰的決心是好的,狄其野很欣賞拚死一搏,可惜威遠城守軍實力不足,看著很英勇地衝出來,結果普遍在楚軍手下走不過三迴合。 狄其野看著覺得可憐,手上青龍刀都撤去了兩分力氣,不著痕跡地放水,把這些弱小留給手下們去收拾。 恰就在他感到無聊的時候,暗箭突來。 無雙一聲長嘶,蹬後腿仰起前身,狄其野反手橫刀,高速飛來的箭矢擊中長刀刀頭,一聲重噌,錚然作響。 一箭剛過,又來一箭,左都督薑通瞥見險情,策馬趕來,要替狄其野擋這一箭。 卻見無雙怒吼一聲,都不需狄其野策動,一人一馬奔如飛河流星,瞬息間便至弓手身前,無雙前蹄一踩,將其踏翻在地。無雙猶不解氣,把人跟蹴鞠皮球似的踢地老遠,近衛側旁趕到,將人拿下。 左都督薑通先是長舒一口氣,然後是止不住地後怕。 若不是主公送將軍的青龍刀比尋常戰刀長,最開始那一箭,恐怕已經傷了將軍手臂,誰知道箭矢有沒有淬毒?若是將軍有失,他們這些特地被主公選出來跟隨將軍的,難逃一罰還在其次,沒了這個兵神主將,於他們是更大的損失。 不多時,戰場已經控製在楚軍掌握下。 左右都督這迴是千般小心,虎豹狼騎先派先遣部隊將威遠城搜了個幹幹淨淨,才讓狄其野進城。 狄其野隻覺得五大少突然傳染了薑揚的老媽子風範,還尋思是不是左都督這個薑家人把其他四個給帶歪了。 進城路上,風波又起。 威遠城百姓見識了大楚軍隊的勇猛,這迴是自發在道路兩旁跪迎楚軍,楚軍鐵騎踏踏而過,震撼著每一個威遠城百姓的內心。 也不知是大人太過害怕,還是孩子調皮,一個孩童滾進道中,正要落在無雙的馬蹄底下。 這麽小的孩童,若是被無雙一腳踏中,恐怕是會沒了性命,狄其野一推馬身,借力側身下腰,長手一伸,把孩童撈在手裏。 將軍驚險救人,左右行列嚇了一跳,都自發地止住了馬。 狄其野正要問那孩童有沒有事,那孩童手中匕首猛刺他未被甲胄包住的腿,稚嫩的聲音大喊著“燕朝正統,蠻楚必亡!”,令人心底生寒。 狄其野眼疾手快,把人丟了出去。 然而還是被劃破了腿。 左右都督、虎豹狼騎登時是白了臉,趕緊把狄其野簇擁進了先行安置好的將軍帳。 兩波刺殺,箭矢淬了毒,匕首沒毒,幸好是沒毒。 知道箭矢淬了毒,祝北河揪著心,在軍醫查驗匕首的時候,全程用一種“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目光盯著狄其野,試圖喚起狄其野的悔過之心。尤其是顧烈的來信一到,祝北河那個眼神更是痛心疾首。 但知道匕首沒毒,傷也是小傷,祝北河就滿眼欣慰起來。畢竟青州已定,狄其野又受了小傷,雖然痛心,可是也不必再擔憂狄其野又鬧幺蛾子了。於是樂嗬嗬地迴自己帳子寫戰報。 狄其野可不服氣。 使出這種陰私招數,戰場無能,靠沒有自主思維能力的孩童玩刺殺,本就是出招的人輸了,有本事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打敗他啊? 祝北河近來看向自己的歎息目光,狄其野心裏也清楚,祝北河是覺得顧烈對他太好,也許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忌憚,所以捧著他。 可狄其野更清楚,顧烈不是這樣的人。 倒不是說狄其野覺得顧烈不該忌憚自己,自己這麽厲害,必定會戰功赫赫,顧烈若是一點都不忌憚自己才是傻子,怎堪稱為明君。 而是說,顧烈如果隻是忌憚自己,是完全沒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的。顧烈善謀斷,善用人,靠的是他的冷靜智慧,而不是懷柔賣巧。 所以狄其野想不明白的是,顧烈為何對自己這麽好? 他不怕險戰難打,甚至不怕戰死沙場。但這種沒來由的、沒經曆過的“好”,讓他掌控不住,讓他心生不定,甚至有些惱怒起來。 養傷養到第六天,狄其野派人去請了左右都督。 左右都督一進帳子,看見鐵甲帶盔的狄其野,心下大唿不妙。 “阿左,阿右。” 阿左? 阿右? 因為遇刺霎那五少真心擔憂的臉龐決定對他們好一些的狄其野,敲了敲堪輿圖,用明早去集市買兩塊豆腐的語氣,輕鬆地宣布:“即刻啟程,我們去幫陸翼打中州。” 作者有話要說: *顧烈:你是不是想氣死我第20章 似我因我 事實證明,老實人不是沒有脾氣。 祝北河這迴不給狄其野找托詞,直接把口信加急傳迴去荊州,什麽文書都不補,那意思是他不管了,讓主公自己看著辦吧。 他也沒法管,主公軍令是讓狄其野打青州,結果人家青州打下來了還不過癮,跑去打中州了,這往小了說是違令,往大了說是擅動兵馬,他祝北河怎麽管得了? 急報進議事廳的時候,恰好薑揚在。 狄其野三戰定青州,整個荊楚都傳誦著這位神將的名字。中州顧家趁機奏請主公,說是為了迎接狄其野迴城,願承擔花銷,在楚王宮的遊園舉辦盛會,君臣同樂。 主公大約是有什麽打算,竟然把這份奏請給批了。薑揚好奇得很,但主公一副不願詳談的模樣,他也不方便問,滿腹疑竇。 急報一來,薑揚眼見著顧烈站在書案旁拆了信,看完,眉心微擰,閉上眼,似是在忍耐情緒,到底是沒忍住,握著急報的那隻手重重地拍在書案上。 薑揚喊了聲主公,試探上前,顧烈收了手,薑揚把皺巴巴的急報拿過來一看,青筋直跳。 “青州已定,我帶兵去中州策應,先走一步,請祝將軍鎮守青州,有勞。” 薑揚活了三十三年,沒見過膽子這麽大的主。 這事表麵上是狄其野貪戀戰場無令調兵,若是被文臣知道,那可就直奔著擁兵自重去了! 放在以前,薑揚定是要立刻向主公進言,決不能放任狄其野這樣肆意妄為下去,必須搓搓他的銳氣。 可薑揚近來的心思都在主公身上打轉,那日定青州的捷報傳來,主公當即下令,給了狄其野非常豐厚的封賞。雖說以狄其野的軍功當之無愧,沒什麽好置喙的,可特殊在於主公那份賞單是早就擬好的,說明主公不但信任狄其野之戰力,還早就計劃好了要如何賞他。主公從未對哪個將領這般偏愛,有些令人咂舌。 顏法古就從中琢磨出了不一樣的滋味,他找到薑揚,說主公會不會是把狄小哥當兒子養了? 薑揚初聞,隻覺荒謬。主公二十八歲,狄其野也就比主公小七歲,盡管狄其野年少意氣,但怎麽也不會是當兒子養啊? 顏法古高深莫測地一笑,給他剖析: 自古以來,當爹的往往偏愛最像自己的那個兒子,尤其是當爹的年輕時受過苦、後來發達的,更容易溺愛,自己當年沒享受到的,全都補償給這個兒子。 你看,狄其野看著像十八_九,又天縱英才。雖說和主公的性子不像,可都是有才華有抱負的少年。主公當年背著族仇家恨,絲毫不能放鬆,狄小哥正相反,瀟灑肆意。 主公從來不偏不倚,怎麽偏偏就對狄小哥百般縱容?他不是無意識地把狄小哥當成當年的自己來養,難道還是對狄小哥有意思? 薑揚越聽越有道理,聽到最後一句,把羽扇往腰帶裏一插,動手揍人。 雖說顏法古這個假道士從來不靠譜,油嘴滑舌,算命也算不準,這番話薑揚想來想去,還真的挺有道理。 於是薑揚對著這張口信思來想去,絞盡腦汁找出亮點,對主公寬慰道:“您看,狄小哥這迴還加了句‘有勞’。” 顧烈都氣笑了:“那北河還得謝謝他?他可真能耐,連北河都給他氣出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