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顧烈一直就沒想明白。 雖然現在也沒明白。 但今日再想起狄其野的迴答,不論狄其野,光說這個答案本身,顧烈倒品出些意思。 顧烈對薑揚說:“有人曾對我評價韋碧臣,言其大奸似忠。” “這,”薑揚沉吟片刻,謹慎的迴複,“不無可能。” 這也告一段落。 有將領提出狄其野以百姓為質迫使勢山守軍出戰,有損大義,非君子所為,更要緊的是損傷楚軍的名聲。 顧烈一思索,讓薑揚寫張王榜貼出去。 眾將聽主公口述,沒等薑揚筆錄完畢,那做了出頭鳥的將領已是麵如死灰。 “四大名閥內禍三州,使青州百姓飽受戰苦,狄其野將軍奉楚王命令,剿除名閥勢力,救青州百姓於水火。青州百姓感念狄將軍,竟紛紛轉投我軍,為狄將軍身先士卒,此等大義,可尊可歎……” 如此這般將青州百姓表揚了一通,還鼓勵剩下的三州百姓甚至北燕百姓一起爭當燕奸,我楚軍招賢納士,不問出身。 就連顏法古都在心內感慨,主公這王榜簡直是厚顏無恥。幹得漂亮! 最後駁了敖戈請求出戰秦州的奏報,再無他事,顧烈便令眾人散了。 薑揚留到最後,稟道:“主公,中州顧家托請了不少人,提議在大軍迴楚時舉辦盛會,似乎是想向主公進獻美人。” “知道了。” 顧烈輕輕擺手,薑揚隻得順意告退。 * 薑揚憂心忡忡出了議事廳。 被埋伏已久的顏法古逮了個正著。 “幹什麽!”薑揚奮力把假道士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顏法古勾著薑揚到僻靜處,才把他放開,喜滋滋道:“貧道算準了,主公紅鸞星動,是桃花之兆。” 沒想到薑揚聞言,不喜反憂:“你瞎算什麽!” 顏法古不服氣了,一一說來。 “今日分玉,主公一眼就挑中了那塊玉桑葉,桑葉是做什麽的?養蠶也!” “所謂‘天子親耕以共粢盛,王後親蠶以共祭服’,王後親蠶是古禮,這不就是預兆我荊楚即將迎來王後?” “所以貧道掐指一算,冥冥中見有異象,隻見一紅衣公主禦駕青鸞,如烈火焚野,翩翩落於棲鳳台。正是紅鸞星動之兆!” 顏法古得意地一指遠處的鳳凰山,對薑揚顯擺道:“公主娘娘的道場就在那呢,紅鸞星動的傳說你不會沒聽過吧?” 薑揚笑了。 薑揚靠近顏法古,神秘道:“你說這些,我想到一個人,他送了主公一條春蠶,實不相瞞,主公那塊桑葉玉佩,其實也是送給他的。” 顏法古眉飛色舞:“你還擠兌貧道,貧道的卦果然是準!不知這位仙女是哪家小姐?” 薑揚招唿他附耳過來。 “這仙女姓狄。” “好姓!” “名其野。” “好……啊?”第17章 連戰攻城 當顏法古在紀南城終於開始懷疑自己的算命水準,決心勤算苦練的時候,遠在威遠城的祝北河正在耐心給狄其野講故事。 講的什麽故事?教導做人不可孤高自許的故事。 祝北河不善言辭,因此在再次找上狄其野之前做了精心的準備,總之是要好好給年輕的主將講講為人處世的道理。 他準備萬全,吃完夜飯,去將軍帳找狄其野。 狄其野正在喝酒。 將軍帳中燈火明亮,堪輿台邊卷著寫了一半的戰策,狄其野身穿鐵甲,白衣翩翩,明黃燈火將他眉目照得溫柔,沒了白日裏銳利的傲氣。 他一人獨酌,卻不顯得落寞,自得其樂的樣子。 喝的還不是別的,從壇子就認出來,是薑揚最愛喝的荊州土燒。 這一見,祝北河就皺起了眉,雖說眼下是在圍城,如無意外,是不會出什麽緊急狀況,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主將在軍中,怎麽能耽於飲酒? 狄其野的酒量是突飛猛進,見祝北河來了,冷靜招唿:“坐。” “為何獨自飲酒?”祝北河惦記著來意,尋思著不能一上來就教訓人,免得惹狄其野心生逆反,於是盡量平和地問道。 狄其野笑笑:“練練酒量,免得薑揚他們又灌我。” 祝北河心裏就給薑揚記上了,這酒鬼,大小也算個長輩,怎麽沒輕沒重勸酒,看把人孩子嚇得,行軍在外還偷偷練酒量,不行,迴去得好好說說薑揚。 狄其野平常地詢問祝北河來意:“祝將軍有何要事?” 祝北河嚴肅起來:“你聽好了。” 以為祝北河有要事相商,狄其野放下酒杯,亦是肅容以待。 “東漢張奐,名將也。平叛東羌,智破匈奴。然其獨行官場,受奸讒所忌,奸人矯詔,誑他誤殺竇武,悔之莫及。” “嵇叔夜,魏晉名士也。琴音冠絕,文墨精通,人品如孤鬆獨立。排俗取禍,受鍾會所嫉,以致廣陵絕響。” 高度概括地講完兩個故事,祝北河對自己還挺滿意,還是那副嚴師的莊重神情,問狄其野:“你可有體悟?” 狄其野想笑。 狄其野忍住了,鄭重反問:“我不明白?” 見狄其野有好學之心,祝北河心內熨貼,耐心點出自己講故事的用意:“主公不會誤會你,他人也不會?所謂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小人君子畢竟一時難分。故而做人還是和光同塵,隨和一些。” 太高人欲妒,過潔世同嫌。古往今來,都是這麽個道理。 狄其野沉吟片刻,點頭:“您說的有道理。” 沒想到狄其野如此聽勸,祝北河大受感動,追問道:“那日後?” 狄其野奇怪地看他一眼:“日後?” “既然有理,何不從之?”祝北河心下突覺不妙。 狄其野笑了。 “道理是道理。”狄其野給自己倒了杯酒,“做人是做人。” 這下換祝北河不解了。 沒等狄其野迴答,隻見帳簾詭異的微動,祝北河機警喝道:“誰!” 帳簾又動了動,露出一張馬臉。 無雙歪著腦袋,像是不明白祝北河為何大喊大叫,然後踢踢踏踏地走進來,往狄其野身邊一躺。 守帳門的近衛在帳外通報請罪,狄其野說不必,雙方都對無雙的所作所為習以為常。 祝北河看著這一人一馬,心裏是大大的不妙。 狄其野推開湊過來想嚐酒的馬頭,對祝北河解釋道:“您看,無雙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不喜歡被關在馬棚裏,按理說來,它不是匹好戰馬。然而王婆賣瓜地說,無雙是我見過最好的戰馬。它在戰場上勇猛敢衝,迎敵刀槍毫不畏懼,甚至越戰越勇,正是因為它性子野,膽子大。” “誰都知道好馬應當馴服,誰都學過做人的道理。可畢竟性格天生,人無完人。何必強求他改?” 祝北河聽這話耳熟,這不就是剛上學時,族中紈絝少年有意刁難教書先生做的詭辯? 因此祝北河也覺得好笑:“人性惡也,故需教化。人無完人,不是放縱自身憊懶的借口。” 狄其野歎氣:“祝將軍,我覺得人活一世,放縱一二也沒什麽。” 祝北河皺眉:“你以勢山百姓為質,此事定會被人大做文章,主公也許不會當真罰你,但想來,也不得不做出姿態斥責一二。你年紀不大,為何如此固執?” 狄其野也覺得頭痛。 也不知祝北河為何要來跟自己大談做人,他不是個悶聲做事不多話的人嗎?怎麽突然這麽好為人師了? 帳外近衛奏報,紀南來信。 狄其野正不想說話,立刻讓人進來稟報,信使帶來的是嘉獎令,還有一份王榜,說是交與祝北河將軍,主公命他著人抄寫,在青州散布。 狄其野一目十行,輕咳一聲,把王榜交給祝北河。 “狄其野將軍奉楚王命令,剿除名閥勢力,救青州百姓於水火……” 看到此處,祝北河麵對這份顛倒黑白、厚顏無恥的王榜,頓悟了。 狄其野如何肆意,輪不到他祝北河操心。這朵奇葩,頭頂上有主公這片天罩著。 然而同樣是捧,有個詞叫捧護,有個詞叫捧殺。禍福難料,不是他一個家臣能插手的,隻得由狄其野飲水自知。 因此祝北河定定地看了狄其野一眼,心下歎息,三言兩語領了命,竟是再無多話,出了將軍帳。 無雙趁狄其野沉思,長舌一卷,舔了一口酒,沒想到狄其野護著不讓喝的東西卻不好喝,怒了,把酒杯一踢,又踢踢踏踏地跑了出去。 次日,狄其野令祝北河與主力王師繼續圍著威遠城,等他迴來再做計較。他帶著精兵,開始攻打青州餘下的城池。 他從勢山城繼續往東打,再往北上,從北到南逐個城池下來,收到顧江,恰好是繞了一圈。 連著打各個城池,狄其野用的是虛虛實實、虛實相結之計。 最初,不論城池強弱,他都以青州收的兵卒為前鋒,誘使守軍掉以輕心,輕易攻出城外,再以精兵壓上,一舉奪地。 如此四五城後,狄其野換以少量精兵為前鋒攻城,守軍見來兵數少,以為又是狄其野的誘敵之計,用重兵出擊想給狄其野一個教訓,沒料到卻是楚軍精兵,被拖在城外戰場,楚軍後續主力一擁而上,將守軍圍殲。 再過四五城,狄其野又使出誘敵之計,守軍不知強弱,不敢出擊,誰料到這迴前方攻城的青州兵卒隻是幌子,後方架起雲梯攻城,守軍始料未及,又被箭陣壓製,楚軍順利破城。 再下去,狄其野玩的花樣更多,兵無常勢,虛虛實實,因敵變化而臨陣而動,把各城守軍玩得罵娘,有的幹脆不陪他玩了,直接開城門降楚。 一個月後,青州除被重重包圍的威遠城,盡數歸楚。 狄其野一戰奇襲溪瓦,二戰繞攻三城,三戰拿下除威遠城外的青州諸城。 接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孤立無援、被圍了一個多月的威遠城,就是狄其野的最後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