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無主三州,就等於打四大名閥。  而就算顧烈識破韋碧臣的激將法,為奪天下,還是得打無主三州。  四大名閥越亂越弱,他韋碧臣就越安全,這是夾縫求生之道。  但韋碧臣絕不會想到,楚軍今日之戰力,已是今非昔比。  前世顧烈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給了狄其野一個將軍之位,狄其野在兩年內為他打下了半壁江山。  這是後話不談,天下之勢,牽一發而動全身,風族燕朝打起來,不會對楚顧毫無影響。  雍州是柳家嚴家勢力,巧的是,青州大部分也是柳家嚴家的勢力。  中州顧又是柳家的姻親。  薑揚和顧烈分析著中州顧的異動,就在薑揚以為顧烈要對中州顧動手時,顧烈卻道:“再等等。”  等什麽?  顧烈不說,薑揚滿腹疑慮,但也知道主公近日案牘勞神,於是沒話找話誇道:“那日主公和狄小哥去逛集市,我還以為您真是陪他遛馬,原來是主公有心提點狄小哥溪瓦城特產絲綢,我就說主公您不會縱著狄小哥胡鬧。”  顧烈好懸沒忍住尷尬。尤其是被薑揚這麽一說,顧烈立刻反省,確實是有些過了。哪有出兵之前主公陪將軍去集市遛馬的?就算是試探狄其野出身,也顯得胡鬧。  這事絕不能認,於是顧烈含糊其辭地嗯了一聲。  “報,主公,狄將軍帶信。”  “傳。”  一個士兵捧著木盒進來,木盒上還有封信。  薑揚暗忖,難道是戰術機密?  顧烈拆了信,裏麵是一張白紙,寫著:記得喂桑葉,一日五至七片。  還不等近衛阻止,顧烈沒讓人查驗,直接把木盒一掀。  一條圓滾滾的白蠶,趴在幾片新鮮桑葉上,抬起“頭”來,正和顧烈大眼瞪小眼。  薑揚又是好笑又是擔憂:“這,狄小哥真是童心未泯。要麽,我帶走養著?”  顧烈臉上沒什麽表情。  片刻後,還是道:“留著吧。”  *  那日狄其野把如何發覺溪瓦城隻事蠶桑,如何從綢商發覺柳家暗線,又是如何找桑農請教春蠶養殖時節的戰前機宜一說,五位大少心裏是服氣了一半。  逛個紀南城的集市,都能從絲綢注意到溪瓦城與紀南城的生意往來,從而發覺柳家在紀南城內有暗線。  這說明狄其野明察秋毫。  從紀南城內暗線,推測出柳家消息靈通,應當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從絲綢桑蠶到找桑農詢問春蠶,推測出戰機,定下奇襲之計。  這說明狄其野智計雙絕。  那為什麽隻是服氣了一半?  畢竟。  你有主公陪著在出兵前還去紀南城集市遛馬嗎?  你能在發覺綢商蹊蹺時動用主公密探查他和柳家的聯係嗎?  你能讓主公,大楚主公,陪你去找桑農問話,而且讓主公幫桑農采了半晌桑葉嗎?  沒有吧?  所以,另一半得歸功於主公英明。  五位大少麵上是這麽想,心底有沒有想起軍中流傳的“主公初見狄將軍就一直盯著他看”“聽說主公還分了半個桃子給他”這種逸聞,那就是另一迴事了。  狄其野一點都不在意流言,反手就把五位大少收得心服口服。  用什麽收?模擬戰。  雖然這個時代無法做到技術上的模擬,但是以敵軍身份思考攻打戰術,已經是聞所未聞了。  初來乍到就在楚王帥帳中大論破楚之計,真不是狄其野莽撞到那個地步,而是習慣性玩模擬戰,複盤每一場仗,他都會正反交攻。  配合堪輿隊製作的青州輿圖,狄其野先是帶著五位大少複盤奇襲溪瓦城一戰,讓他們思索假若他們為溪瓦城守兵,應當如何應對。  有了牛刀小試,再以顧烈當年的經典水戰,鼓勵他們同樣進行對換模擬。  這五位大少也是軍功卓著,對於戰術戰機各有千秋,但不論他們如何靈光一閃和群策群力,隻要是和狄其野對陣,就算放下臉麵不要,打到一半硬是說安排了埋伏,最終都得在狄其野麵前敗下陣來。  等到他們習慣了模擬對戰,狄其野就放手讓他們實驗攻青的下一步——如何攻打鐵桶般堅固的威遠城。  這一次模擬,五位大少足足吵了兩日,恨不得睡在狄其野的將軍帳裏,最後,交出了一份勉強讓狄其野點頭滿意地答卷:以箭陣壓製守城攻勢,直接攻城。  即使有箭陣壓攻,想要強行攻下威遠城,傷亡必然慘重。五位大少早已不是新兵蛋子,但還是各個沉了心,誓要拿下威遠城,絕不辜負即將犧牲的兄弟們。  然而等到上馬出兵時,五位大少傻了眼。  “不是強攻威遠城?”  “為何要繞道勢山?”  狄其野一臉的運籌帷幄:“誰說要打威遠城?咱們繞道,去打曾且。”  *  “報,祝將軍,狄將軍帶精兵走了。”  “……”  “這是口信。”  白紙上寫:先走一步,請祝將軍帶兵在威遠城外等候,切莫打草驚蛇。  至少不是八個字,還用了請字。  祝北河默默把白紙往信封裏一塞,交給親兵:“送給主公。加急。”第15章 春蠶結繭  寢殿,楚王宮。  青色的紗幔簾籠被微風吹得柔柔款擺,此時已是深夜,侍人立於殿外守候,殿內本該悄無聲息。  卻不時從紫衫木案上傳來輕微的簌響。  沉睡的顧烈眉頭微擰,側過身去,像是睡不安穩。  紫衫木案上的木盒裏,一條圓滾滾的白蠶慢吞吞地從一片桑葉移到另一片桑葉上,呆了半晌,沒有再吃桑葉,繞爬起來。  顧烈又翻了個身。  他心裏隱隱明白自己是在做夢。  自前世八歲之後,他就不曾再有夢魘,今日為何會忽然沉入夢鄉?  然而人在睡夢之中,畢竟是無法控製所思所想,顧烈這點清醒的念頭轉瞬即逝,迅速被夢境淹沒了。  水。  上下左右都是無邊無際的水,喉嚨因嗆水而燒痛,他試圖遊出水麵,可身上的衣服太沉太重,掙紮都顯得是徒勞的。  水上的天光被他奮力鳧水的動作劃得零碎詭亂,落入眼中似乎更加遙不可及。  身邊到腳下層層疊深的黑暗,仿佛在誘惑他放棄掙紮,沉入可以好好安歇的寧靜之地。  可他死了,誰來為楚顧報滅族之仇,誰來亡燕複楚呢?  他緊咬牙關,在生死一線間憑空得來一股力氣,拚死上遊,終於破開了水麵。  香甜的空氣湧入鼻息,他在筋疲力竭之前,爬上了河岸。  “你、你沒死!太好了!”  他抬起頭,一個麵目不清的半大小子對他驚喜大喊。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裝束,果然是濕透的女童裙裾。  約莫是十歲左右,為躲追兵,養父將他扮成女童,在一個較為偏僻的村莊住了大半年。  是夢。  顧烈冷靜地想,為何忽然夢及逃亡舊事?  他張了張口,想說“別管我,滾開”,但夢裏的他還是如當年一樣,因為體力耗盡而昏了過去。  那個被顧烈不理不睬的態度惹怒,失手將顧烈推下河的半大小子,心存愧疚,把昏倒的他抱迴了家,頂著娘親的罵,央求娘親幫他換下濕衣。  “犬子命數太輕,多災多難,”養父和顏悅色地對送他迴家的女子解釋,“廟裏說,隻能當作女孩兒養,才能養大,否則……唉。紋身,也是為此緣故。”  女子不甚唏噓,再三為兒子的莽撞賠不是,愛憐地揉揉他的腦袋,這才離去。  傍晚,女子又送來一碗雞湯,說是兒子不懂事,非鬧著要吃,隻得宰了雞,分顧烈一碗,當作賠罪。  他嚐不出滋味好壞,好歹是知曉禮節,不用養父提點,有模有樣地說多謝,誇滋味甚好。  再醒來,是半夜深更。  養父背著包袱,抱著他匆匆踏上逃亡之路。  他抱著養父肩脖,手腳冰涼,眼睜睜看著他們身後的漫天火光。  “顧烈,”他聽見養父咬牙切齒地說,“你記住,這家無辜母子是因你而死。你背著楚顧滅族之仇,怎還能如此貪玩?如此言行不慎,何談亡燕複楚!”  他認錯。  是他不該給那對母子接近的機會,是他不夠警惕,使得無辜喪命。  那火光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逐漸湮滅在濃重夜色中。  顧烈睜開眼醒來。  青色紗幔外亮有兩支燭火,映出朦朦昧昧的微光,顧烈起身,趿著軟鞋走到不再發出聲響的紫衫木案邊。  木盒中的白蠶將自己團在角落,從口器中緩緩吐出軟白細絲,繞在身周。  春蠶結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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