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薑揚帶眾將魚貫而出,狄其野被顧烈留下了。 “你不會真讓敖戈管蜀州?”不等顧烈發話,狄其野好奇地問,“他不是一方父母官的材料。” 敖戈這次最犯顧烈忌諱的,是他口口聲聲說忠心,卻不知不覺將個人前途擺在了大楚命途之上。 但這並不是眼下急需處理的問題,何況敖戈雖不是經營理事的人才,短期內鎮守一方問題不大。 而且身為臣下,狄其野這話根本不該問。 顧烈當沒聽見,反而問起狄其野另一句不該說的話:“擒賊先擒王?” 狄其野耍賴:“主公,我是鄉野小民,不通文墨。” “不對,我看你挺通文墨的,不然怎麽我切了個桃,你就轉身就跑?”顧烈閑扯起了昨日舊賬。 狄其野居然厚著臉皮道:“四個字的,我都學過,五個字的,我就不懂了。再說,斷袖分桃這類典故,傳出去對主公名聲不好,我轉身就跑,也是料到定然是一場誤會,留一個追迴解釋的機會。不給主公抹黑。” 顧烈點頭,裝作被說服的模樣,又問:“哦,原來如此。那‘龍鳳呈祥’這四個字的,你既然懂,怎麽覺得說出來合適?” 狄其野一愣,疑惑道:“龍鳳呈祥,指吉慶之事。薑揚說青龍火鳳都是瑞獸,用在那裏,不對嗎?” “他是想說,青龍屬木,木生火,所以青龍火鳳,相攜相旺,是吉兆。”顧烈思及荊州大營,帶笑說起:“迴去荊州,你見個人就明白,薑揚他們都是被帶壞了。” 見狄其野還是疑惑,顧烈解釋:“‘龍鳳呈祥’,你所說意思是原意,也沒錯,但自春秋以來,多用來祝願夫婦和睦、恩愛相隨,所以不該用。你的古董書都是從哪兒看的?” 狄其野裝作沒聽見最後這句問話,舉起青龍刀仔細看,驚訝道:“原來這把刀是丈夫。” 真懶得理他,顧烈按住額頭,“出去!” “主公。” “主公?” 這小子叫主公,多半是有事相求,顧烈用不耐煩地語氣道:“又怎麽?” 狄其野真心實意地求教:“我昨日騎的那匹馬,您知道在哪兒麽?” 那匹馬…… 他楚王是管馬的?第6章 戰馬無雙 蜀州正值初春,草木繁盛,楚軍有堪輿隊所製的堪輿台,對蜀州地形了若指掌,紮營選地就相鄰阿紮卡草場,將戰馬們圍了數個大木欄,任他們休憩吃草,為拔營迴荊做準備。 楚軍以荊州水戰起家,早些年馬匹不足,在陸戰上大大吃過幾次虧。那時是天下大亂的時局,戰馬難買,顧烈和手下智囊們絞盡腦汁,砸重金輾轉迂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積累出如今的騎兵規模。 去年選擇攻蜀,也是因為蜀州多草場,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拿下蜀州,結合荊州出產的黑豆飼料,楚軍就能建起多處養馬場,穩定戰馬供給。 但顧烈是如何精心籌謀不談,楚軍戰馬有什麽飼養竅門也可以另議,顧烈和地上那匹拽得二五八萬的大黑馬大眼瞪大眼,都還在思索一個問題——他堂堂楚王,到底為什麽要陪狄其野來找馬? 狄其野摸摸這匹馬的腦袋,拍拍那匹馬的背脊,時不時還有馬湊過來舔他的手,狄其野迴頭對顧烈羨慕地感歎:“這些戰馬都很乖。” 大黑馬抬首打了個響鼻,以示不屑。 顧烈打量著它,頗覺一言難盡。 這匹大黑馬膘肥體壯,比草場中所有精心飼育的戰馬都要高大,連馬蹄都比別的馬粗上好幾圈,單論外形是十分的高大神駿。 顧烈瞧著有兩分熟悉,又覺不像。 草場中,就算是受了小傷的戰馬也都好好站著吃草,而且牲畜天然懂得食草勿盡的道理,將眼前冒尖的鮮草吃得差不多了,就自覺走兩步換地方再吃。 這匹大黑馬卻是懶散側臥,嚼著身邊的鮮草,顧烈注意到數米外的草皮禿了一塊,顯然是它懶到一直把身邊的草皮吃禿才肯換地方。 狄其野看看別人家的馬,再看看自己的馬,教育它:“無雙,你別這樣。” 大黑馬撲棱撲棱長耳朵,當作沒聽見。 “……你叫它什麽?” “無雙,”狄其野迴答,“天下無雙那個無雙。威風吧?” 還真是它? 前世,狄其野的無雙戰馬以威猛冷峻聞名戰場,顧烈本人多次見識過這一人一騎縱橫沙場的恣肆模樣,他還給這匹大黑馬賜過封賞。 受封時,無雙高大威武、令行禁止,麵對盛大的慶功場麵也維持了住了高冷氣質,沒給狄其野丟麵子。 顧烈剛還猜測狄其野是不是換過馬,實在不敢想它就是無雙。 與其說它威風,不如說是無賴,那側躺嚼草的憊懶神態活像是村口小霸王,不過,要說特別之處,那就是確實靈性十足,似是能聽懂人言,與眾不同。 正說著,養馬兵提著一桶黑豆飼料過來,看樣子是準備給戰馬們加餐。 說時遲那時快,在看到養馬兵的那一刻,大黑馬四蹄發力,一咕嚕就站了起來,還用後腿不著痕跡地狠踢了身邊兩匹戰馬,兩匹馬委委屈屈地邁著碎步,跑到被大黑馬啃禿了的兩塊草皮那,大黑馬則一副威猛剛正的模樣,看似不經意地晃到了料槽邊,翹首以待。 養馬兵走到近前,一看草皮禿了兩塊,對兩匹戰馬惡狠狠地教訓:“今天沒你們黑豆吃!” 兩匹戰馬急得嗚嗚叫。 目睹無雙橫行霸道全程的顧烈看向馬主。 狄其野掩飾性地假咳了一聲,走過去先給養馬兵小哥賠了個不是,然後拽著一臉狂拽不服的大黑馬出了木欄。 狄其野給無雙辯解:“其實它平常不這樣。可能是外麵野慣了,被關起來不高興。” 他們一人一馬四隻大眼看著顧烈,把顧烈逗得想笑。 “主公你笑了。”狄其野又像是描述新奇發現似的說。 顧烈奇道:“你這話說得跟沒見人笑過似的。” 狄其野偏了偏腦袋,不置可否,沒答話,反而說起:“我去哪兒喂馬?” 此時快近午時,天朗氣清的初春天氣,風吹起層層草浪,藍天碧草叫人心曠神怡,顧烈忽然想起一個日後沒有機會再去的地方。 他昨日重迴此生,至今近十二個時辰,千頭萬緒,百般思慮,到此刻才輕鬆一刹。 “跟我來。” 他們兩人一馬從草場迴到楚軍大營,穿過大營西北角,一路往大營深處走去。 無雙預感有吃的,安份地跟在二人身後,乍一看來還挺唬人,但走到沒人的地方,它就要麽去蹭顧烈的手,要麽咬咬狄其野的衣袖,自得其樂。 顧烈給它蹭了一手口水,禁不住問:“你養的是馬還是狗?” “無雙平常不這樣,是喜歡主公,才會親近。”狄其野淡然應對。 “……你從哪兒撿的這神駒?” “偷的。” 狄其野說得大大方方,他身後無雙也是一馬臉的理所當然。 “哪偷的?”顧烈微微皺眉,“地名鎮名,或是附近山川,你可記得?” 狄其野低笑:“主公是要替我上門賠錢麽?” 顧烈眉頭一緊,還未來得及說話,狄其野就補道:“你別生氣,我是從非要我拜師的人那兒偷的,他想要我的命,我偷他一匹馬,應當不算過分?何況這馬的原主還不是他。大不了,日後我有了俸祿,派人還他馬錢就是。” 這話聽來,讓顧烈更為摸不著頭緒,好像狄其野說得越多,越叫人糊塗。 “是他教你兵法武藝?”顧烈心中思忖許久,才試探著問起。 狄其野當即搖頭:“雖有切磋,但不是從他處所學。不過,他倒是把我練出了時刻防刺的警醒反應。” “那你的兵法武藝是何處所學?”顧烈緊抓關竅。 狄其野往無雙腦袋上一靠,抬頭看天,笑說:“說不定我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特來助主公成就霸業?” 說話沒一句靠譜,顧烈涼涼地看他:“你要是武曲星,玉帝的位子怕是坐不穩,你是把天庭攪合散了,遭貶下來的?” 狄其野抱著無雙的長馬臉哈哈大笑。 下坡後,眼前是一條極狹的入穀小道,道旁有兵士把手,見是顧烈帶人前來,連忙跪地行禮。顧烈沒讓他們跟著,與見人之前恢複一副瀟灑模樣的狄其野複行數十步,轉過彎路,豁然開朗。 狄其野眼前一亮。 無雙往前一路小跑,衝到矮樹邊去吃漿果。 這是楚軍大營背靠的那座大山入口,四麵都是山峰,環成一處綠意盎然的山穀,最奇妙的是除了穿過山穀的那道溪水,山穀南麵是一汪活水暖泉,這暖泉不知從地底何處湧出,末端匯入溪水,冷熱相匯,泛起濕熱的水汽,將整個山穀蒸得水霧嫋嫋,穀外還是初春天氣,穀內儼然已是初夏氣候,神妙無比。 顧烈對狄其野解說,此泉名為沸玉泉,蜀州方士說此地地底潛有熱岩,故而有溫熱泉水湧出,是蜀州磅礴氣數引來的異景。 生機盎然的山穀很得狄其野的喜歡,他慢步看來,才發覺暖泉邊的桃樹:“竟然生了桃。” “不然那日你見了就跑的桃子哪來的,你就沒覺著奇怪?” 狄其野看看桃樹,又看看顧烈,想了想,說:“等我打下青州,再告訴你。” 他們正說的是沸玉泉邊的桃樹,但狄其野這話,顯然藏了先前的意思。 “為何要等打下青州?”顧烈問。 狄其野對著他挑眉:“主公你說的,我寸功未立,說話沒個倚仗,不能服人。” “什麽人自述身世,還要先掙個軍功倚仗?”顧烈反問他。 狄其野裝沒聽見,去拽吃個不停的無雙。 顧烈看看他,再看看無雙,隻覺果然是物似主人形。 此地無人,顧烈席地而坐,狄其野和無雙拉扯一陣,也坐到了顧烈身邊。 山穀間鳥鳴水躍,自然樂章,叫人心生安定,狄其野靠著趴在地上的無雙,仍在觀賞著山穀峭壁上倒垂的古藤綠樹,顧烈麵無表情,閉目休息。 不知良久。 忽然,顧烈和狄其野先後躍身而起,霎那間一聲鏗鏘刀劍出鞘,刃光閃動,然後悶聲入地。 這一連串動作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若有第三人在場,恐怕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青龍刀和紫霜劍都深深插在地上,青龍刀不遠處飛落著一截蛇屍,紫霜劍的劍尖透過毒蛇頭蓋骨,將它死死釘在地上。 原來是二人聽見蛇嘶,躍身而起,先是狄其野飛出的青龍刀將毒蛇從七寸處砍做兩段,顧烈落後一步,趕緊擲出紫霜劍,將蛇頭牢釘於地,防止它再暴起傷人。 “殺蛇釘頭,”顧烈教狄其野,“蛇死而不僵,斬下的蛇頭都可以暴起咬人,尤其是毒蛇,更要提防。” 狄其野好奇地看著劍尖下的蛇頭:“我以為七寸是蛇的要害?” “又是書上說的?” 狄其野裝傻,把青龍刀從地裏拔_出來和紫霜劍比了比,點頭道:“難怪龍鳳喻夫婦,這把劍是比我的刀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