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一連幾日都悶悶的,成天閑來無事便去找夏小蟬聊天。


    她將那日安伶的話一字不漏的說與夏小蟬。夏小蟬靜靜的聽畢了,一時也忍不住連連搖頭,唏噓不已。


    芳芳幽幽道:“本來,我還打算著,無論如何,也該想辦法與他見一麵,說上幾句話……可是……聽夫人那麽一說,我……大概不應該再去打擾他如今的生活了。”


    夏小蟬歎道:“就算要見他,如今……隻怕也不那麽容易了。且莫說你我,便是那些京城的權貴們,不惜代價想攀附他的也大有人在,他都不愛搭理。許多人甚至輾轉找到我這裏來,希望我代為引薦呢。”


    她往角櫃邊上那一大堆錦盒瞅了眼,搖頭笑道:“你瞧,今日又有好幾位。他如今這般炙手可熱,可真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芳芳瞠目半晌,遂與夏小蟬一起沉默下來,悶頭飲酒。


    “小蟬啊,”芳芳不多會兒便喝了好些,一時昏昏沉沉的,支起右手勉強托著下巴,嘴裏胡亂說著話,“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是不是也喜歡他啊?”


    “我麽……”夏小蟬認真想了想,笑道:“我倒沒有你那麽喜歡他。最主要的,他也沒有那麽需要我的感情……”


    她將手中酒盞隨意晃了晃,慢慢悠悠道:“更何況,既知不可能,又何苦要去肖想。能陪他多久算多久便是了。”


    夏小蟬貌似是在說她本人,可芳芳卻又覺得,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正有一搭沒一搭的侃著,一位櫻色衣裙的姑娘打了簾子匆匆從外頭進來,一連聲隻道:“姐姐,不好了,齊王走了!”


    這姑娘名叫花桃。芳芳這兩年常來找夏小蟬聊天,這花桃偶爾也見得幾次。她生得一雙勾魂攝魄的丹鳳眼,與朝廷大員侍中馬江私下來往密切。夏小蟬這裏不少朝中的大事密事,都是透過這位花桃,與那馬江耳鬢廝磨間套來的消息。


    夏小蟬聞言大驚起身,“什麽?走了?!”一時又望向芳芳,大惑不解,“這才迴來兩天,怎麽就走了?”


    夏小蟬都覺得搞不懂的事情,芳芳更是一臉迷茫。而花桃這一趟來得急,一時也嬌喘籲籲,隻一壁點頭道:“是,聽馬大人說,皇上昨日已將吳侯家的小姐賜婚與齊王。也不知為何,齊王一定要迴南疆去辦婚事,匆匆忙忙就走了。”


    芳芳聽得“賜婚”二字,驚怔如遭雷擊一般,一時瞠目結舌。


    花桃迴頭瞥見芳芳也在,便順口打趣道:“哎喲我說你這傻丫頭,這事本來就意料之內情理之中麽,別傷心了!”


    夏小蟬眉心微曲,輕輕拉了花桃幾把,兩個人方坐下來一齊飲茶敘話,認真討論起來。隻芳芳心下鬱悶,便獨自一杯接一杯的猛喝酒,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又哭得涕淚交加,趴在桌上吵吵嚷嚷的大發酒話——


    “小蟬你知道嗎,那天他跟夫人爭執,忽然就說要娶我,還問我願不願意嫁……”


    夏小蟬偏過頭來,“還有這種事,那你怎麽迴答他的?”


    芳芳抓了張手帕用力的擤鼻涕,臉上糊成一團,抽泣著道:“我……我當時覺得他是拿我尋開心,就……沒理他……”


    花桃也哭笑不得,“真是個小傻瓜,萬一他是認真的呢?”


    “認真他就不該娶別人啊!”芳芳拍著桌子大哭,“一轉眼就要娶別人,算哪門子認真!”


    夏小蟬歎了口氣,命人拿了一疊幹淨手帕過來。花桃看得直樂,伸手過去揉了揉芳芳一頭青絲,滿不在乎的笑道:“什麽一轉眼,明明已經兩年了。兩年的時間,男人的心思啊……都不知轉了多少輪了。”


    夏小蟬衝花桃微微搖頭。而芳芳也想起來,安伶前兩日說“兩年多的時間,不見不聞不問,再深的感情,也會慢慢淡了”,一時絕望的伏在桌上,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花桃被她這陣仗嚇了一跳,忙笑著安慰道:“罷了罷了,等齊王哪日萬一來找小蟬,你的心意,小蟬一定幫你帶到便是,別哭了別哭了……”


    她胡亂應付著勸了幾句,又對夏小蟬道:“還有一件事情,朝中傳得沸沸揚揚,也是有關齊王的,姐姐可想聽?”


    夏小蟬還未應話,那廂芳芳已連說了好幾個“要”字,收了哭忙不迭的起身斟茶拉椅子,將花桃往自己方向挪了幾分。花桃笑靨如花,說了句“好乖妹子”,遂斂了幾分神色,壓低聲音對兩人道:“聽說,多年前南華山慧能大師見過齊王,說……齊王有帝王之相,方才是真龍天子之命……”


    夏小蟬本還帶著微笑,乍一聽了這話,不覺臉色一沉,不由自主的將一枚酒盅在手裏攥得死死的。


    連芳芳也聽懂個中利害,不由得連連拭汗。


    真龍天子……且不說太子聽了這話會怎麽想,皇帝也還好端端的活著,何人敢稱是真龍?


    芳芳見過太子。那太子與之愷,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兩兄弟,自然也頗是相似。然而據說太子更似皇後,而之愷,卻像他父皇多一些。所謂“帝王之相”,應該是由此而來。可就算如此,這等流言傳來傳去,便早已變了味。乍一聽對之愷是吹捧,可細細想來,隻百害而無一利。若再有居心叵測之人刻意添油加醋,那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夏小蟬放了酒盅,不覺滿臉擔憂。


    “這樣的傳言,可是要害死他呢。”


    花桃頷首,“是。就算真有其事,也早已時隔多年,恰恰在這個時候被翻出來,實是有些可疑。而且,齊王如今一走了之,會不會……與這個傳言有關係?”


    小蟬沉吟著道:“那倒不一定。不過若真如此,那的確得走,而且——越快越好。”


    ———


    芳芳在夏小蟬處簡單梳洗了一番,略略醒了些酒意,這才敢動身迴府。到了海棠軒院落前,卻見裏頭隱隱亮著燈,芳芳心裏有些疑惑,然而此時頭腦混沌一片,實也無力仔細揣測,加上酒意壯膽,便也懶得計較,搖搖晃晃的顛進去了。


    安伶和袁光正端坐於堂前,眼瞅著涼春攙扶了芳芳歪歪扭扭的撞進來。涼春一眼瞧見,不覺倒吸一口冷氣,一時僵在門邊。隻芳芳渾然未覺,兀自還拽了涼春幾把,嘟嘟囔囔的催她去熬醒酒湯、放洗澡水雲雲。


    袁光正小心的覷一眼安伶,心頭暗暗的捏一把汗。


    安伶眉眼間含著慍怒,冷冷道:“你這丫頭近來是越發野了。”


    芳芳聽見有人說話,勉強聚了目光,定睛一瞧,這才發現座上的兩人,尤其見了安伶,更是立時唬得酒醒了大半,用力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清醒起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夫人……您……還沒休息。”


    安伶舉目細看,隻見她一臉斑駁,腳步踉蹌,滿身酒氣更是帶得一屋子都是。忍不住抬袖掩鼻,一時說不出的嫌惡。


    便是袁光正,也從不敢醉醺醺的在安伶麵前出現。


    安伶不想在此久留,便長話短說,直截了當道:“你爹,替你安排了一門親事。”


    芳芳一聽“親事”二字,腳下又是一軟,連連搖頭擺手,“夫人,我不……”


    安伶眉頭緊鎖,“你都沒問是誰,不什麽不!”


    不管是誰,也不可能是她想要的那個人;既不是他,她就一點興趣都沒有。


    袁光正輕咳了兩聲,對芳芳溫和道:“別急,先聽我們說完。此人是刑部尚書嚴富令家的獨子——嚴逸。”


    “嚴逸……?”芳芳隻覺得耳熟,一時卻沒太想起來,撓頭半晌,方恍然大悟,“噢,是……那個……嚴逸啊!”


    以前跟之愷狠狠幹過一架的嚴逸,後來……居然和之愷一起去了南疆,貌似感情還不錯……


    男人的友情,當真是好奇怪。


    安伶接著道:“嚴逸今年十九,願意明媒正娶,娶你為妻。”


    她在那個“妻”字上加重了語氣,強調並非是側室。且理所當然的覺得,芳芳再怎麽也該知足,不能再有拒絕的理由了。


    袁光正也道:“芳芳,嚴尚書這樣的家世,又有這樣的心意……這緣分,比你大姐二姐的好百倍了。”


    安伶神色複雜的瞥了袁光正一眼,冷笑道:“嚴逸也是你書院的同學吧。我現在才知道,你爹送你去書院的目的,還真是不單純。果然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安伶陰陽怪氣的,連連諷刺了袁光正好幾句。袁光正也不理論,隻對芳芳笑道:“芳芳,你覺得如何?”


    芳芳見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沒完,本還想問些什麽,一時也插不進話去。好容易等到袁光正問她話,便趕緊道:“嚴逸不是也在南疆麽,迴來了?”


    袁光正點頭,“嚴逸是這一次隨齊王一道返京的,隻是齊王今日啟程,嚴逸沒有同去。以後,也會一直留在京城了。”


    芳芳“哦”了一聲,便咬著嘴唇兀自思忖。安伶見了隻不耐,蹙眉道:“嚴尚書論官品,與你爹同級;而嚴逸本人,據說也是聰明懂事的孩子……當然,你若一定要與之愷來比,大約也是不能的……好自為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尋芳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緋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緋希並收藏尋芳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