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伶終於不再提訂親的事,芳芳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從此輕裝上陣。


    譚宇文不可能再來騷擾她了。她便可放心大膽的住在書院裏,每天按時上下課,不遲到不早退,生活規律,飲食均衡。


    生活貌似完美。


    隻是……仿佛少了些什麽……


    自從之愷上次在百泉軒對她視而不見的匆匆來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唉……


    芳芳坐在講堂裏,兩手托著腮幫子魂遊天外,陣陣出神。講台上先生抑揚頓挫的授課聲像風一樣在她耳邊掠過。


    學生們本來也沒有固定的座位,但芳芳一向是和之愷坐相鄰的位置。之愷愛坐靠窗的第二個座位,芳芳便習慣性的坐在他旁邊,慢慢的,便成了默契。講堂裏那兩個位置,默認就是他倆的,其他同學一般都會識趣的繞道而行。


    但是之愷這麽些天沒有來了,他那固定的位置便被人坐了。靠窗的位置大家都喜歡,更何況旁邊還有這麽個小美人。


    芳芳挺不情願的,她習慣了一偏腦袋便看見之愷,此刻忽然換了一副麵孔,心裏難免發堵。


    高才那家夥,到底幹什麽去了呢?


    幹什麽去了呢?幹什麽去了呢?


    她這般反複的想著,在心裏一遍遍的念叨。大約是她的思念之情太過熱切,竟真的聽見門外有動靜悉悉索索的傳來。她忙不迭的抬首望去——果然,隨著沙沙的腳步聲漸漸清晰,很快,一個熟悉的頎長身影出現在門口,邁著大步走了進來。


    芳芳差點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忍不住猛揉了幾下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人,不覺又驚又喜,滿臉堆笑的仰頭望向他,目光熾熱如火焰一般。


    之愷似乎是瞟了她一眼,又好像沒有,總之是沒怎麽搭理她。他麵上無甚表情,姿態卻是一貫的氣焰囂張,隻徑直走到他平日坐慣的那個位置,將手中書袋往桌子上猛的一砸,冷冷道:“起來。”


    他聲音本也不算太大,然而在安靜的講堂裏,卻分外顯得突兀又清晰。整個講堂頓時鴉雀無聲,連全神貫注授課的先生也止了聲音,手捏著書本一臉錯愕。


    方才他那般旁若無人的走進來,本就已經很招人側目了,此刻這樣一鬧,眾人的目光更是全都集中在了之愷的身上。


    這家夥……也太不給人麵子。


    芳芳方才對他的想念頓時全化作了鄙夷,不覺也皺了眉頭,朝他投去警惕的目光。


    香山書院的學子們大都是身份驕矜的貴公子,素日裏誰不是養尊處優,誰沒點飛揚跋扈的紈絝脾氣?


    隻見那人揚手一揮,將他書袋一把撂到地上,微昂著下巴冷冷盯他:“你什麽東西,這位置寫你名字了麽?”


    芳芳瞠目結舌的望著被扔到地上的書袋,不由得暗暗為那人捏一把汗。


    巧的是,這人芳芳正好認識。


    此人名叫嚴逸,正是刑部尚書嚴富令家的公子。袁光正素來是個心眼多的,一早便提醒了芳芳,須對書院某幾位背景深厚的同學稍作了解,以免萬一不小心,弄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刑部尚書是何等高位,這嚴逸必是首當其衝。


    芳芳覺得父親的擔心純屬多餘,她本來就不太跟書院的同學打交道,若不是父親刻意的提醒,她才不會注意到什麽嚴逸呢。


    其實芳芳這一點跟之愷倒是挺像,於己無關的事情,他同樣懶得上心。在書院裏,除了他那幾個固定的狐朋狗友以外,還能叫得上名字的,可能也就隻有她袁芳芳了吧。


    想到這裏,芳芳不由得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咳咳,似乎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之愷一雙明眸死死盯住嚴逸,聲音冷得可怕:“不起來?”


    嚴逸生得一副白淨的麵孔,眉眼亦頗是俊朗,平日裏話也不多,乍一看挺斯文安靜的一個少年。在芳芳印象中,一直都還覺得他……挺有涵養。


    可今天是怎麽了?


    這個嚴逸,他就不能讓一讓高才麽!


    芳芳心裏憤憤的想著,她的心情遠比兩位當事者緊張百倍。


    之愷二話不說,驀地伸手過去揪住嚴逸的衣領,單手便將他整個人都提溜起來。嚴逸本就是半躺在椅子上,既沒有防備,更來不及還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之愷胳膊一撂,鬆手便將他狠狠摜在地上。


    芳芳嚇得目瞪口呆,高才這家夥……不單脾氣大,力氣也好大啊,練家子麽?


    想到自己之前好幾次都險些挨了他的揍,芳芳不由得脊背一涼,頓時毛骨悚然。


    嚴逸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方才那一下子,他重重被摜倒在地不說,一張臉還狠狠撞到了芳芳的課桌腿上,摔得一聲悶響。


    眾人一片嘩然,就連講台上的先生,也像呆住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嚴逸本能的發出一聲哀嚎,芳芳迴過神來趕緊低頭看他,見他口鼻處鮮血淋漓,怵目驚心,不由嚇得尖叫起來。嚴逸抬手拭了一把臉,當看到手上沾到的鮮血時,他眸色驟然一沉,開始掙紮著慢慢爬起來。


    講堂裏已然炸開了鍋,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湊過來,越發有了幾分起哄看熱鬧的意味。


    芳芳素來反感這種煽風點火的氣氛,眼下又見嚴逸摔得不輕,越發覺得有些不忍。遂彎腰湊過去,輕聲道:“你還好麽,要不要去大夫那裏,上點藥?”


    之愷本來已經出完氣坐了下來,這會兒一聽芳芳居然還溫言細語的去關懷那家夥,頓時又火冒三丈,扭頭怒吼:“滾遠些!”


    他看起來似乎是在衝嚴逸吼,然而卻也正巧對著芳芳的方向。芳芳十分識趣的覺得,他更多的,是在罵自己多管閑事。


    嚴逸拭完麵上的血跡,便默不作聲的站起身來,往講堂的後方走去。芳芳鬆了一口氣,因為講堂後方有不少空著的桌椅,想來,他應該是打算去後麵坐了。


    芳芳很快就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嚴逸一言不發的一直走到講堂最後麵,從一個裝雜物的壁櫃裏拖出一件黑漆漆的大家夥,提在手裏便轉身朝之愷這邊走來。


    芳芳定睛細看,不由驚得說不出話來,嚴逸手裏提的,居然是一把澆花用的噴水壺,鐵的!


    一直穩如泰山立於講台上的先生終於被嚇得魂飛魄散,一掃方才作壁上觀的作風,三步並兩步從講台迅速奔下來,閃身堵在嚴逸跟前,急急道:“嚴同學,有話好說!”


    先生年過花甲,眉毛胡子都有些花白,平日步履蹣跚,動作也挺遲緩。此刻卻像吃了迴春丸一般,忽然就變得健步如飛、身手敏捷,著實令人咂舌。


    絕大多數同學並不知道之愷的真實身份,但先生卻是知道的。方才之愷占上風時他倒也可以無動於衷,眼下嚴逸要抄家夥動真格,他便慌神了——要是這小祖宗真在他的課上出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就別想活了!


    嚴逸陰著一張臉,半點也不退讓,聲音冷森森的十分駭人:“先生你讓開。我早看這下流無賴貨不順眼了,今天非教訓他不可!”


    之愷聽他罵得不堪,蹭的便跳起來,一心要飛身過去揍人,然而一扭頭瞥見芳芳還呆呆的翹首遠觀,不由得遲疑了一霎,轉而隻得忍氣吞聲的衝那邊吼道:“有種的外麵來!”


    說完他掉頭朝外麵走去。然而嚴逸並不給他麵子。他在原地釘了須臾,忽然就猛地伸手撥開先生,朝著之愷疾步衝了上去,手中的鐵壺殺氣騰騰的閃著寒光,直直瞄準了之愷的後腦勺……


    方才還喧嘩不堪的講堂此刻一片死寂,眾人皆屏住了唿吸——這陣勢,非把人砸個腦袋開花不可!


    然而就在此刻,幾個身影迅速從講堂四麵八方聚了過來,動作之快幾乎令人眼花繚亂。直到他們團團圍住嚴逸,芳芳才看清楚,居然……是平時跟之愷走得很近的那幾個……同學!?


    當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幾個人奪走嚴逸手裏的鐵壺,將他摜到地上製服……其實倒也沒怎麽下狠手,然而僅僅是這樣,幾個人合力圍攻之下,嚴逸也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芳芳看不出這些招式中的門道,隻知這麽多人打一個,著實是太過份。她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又苦於沒有出手相助的實力,隻得手足無措的在四周一邊打著轉兒,一邊瞪著慢騰騰踱步過來的之愷。


    之愷根本不理她,悠悠的袖手旁觀,覺得差不多了,才衝幾個幫手比了個手勢,示意可以散了。


    那幾個人遂鬆手撤到一旁,不料那嚴逸一得了自由,竟倏地翻身起來,順手摸過丟在一旁的鐵壺,沒頭沒腦的朝著人群砸過來!


    之愷離了嚴逸好幾步遠,並不在攻擊範圍內,那幾位幫手見狀,便也懶得與其周旋對抗,紛紛選擇抽身閃避。


    周圍的人瞬間一哄而散,令芳芳十分納悶。


    直到聞得耳邊風聲唿嘯,芳芳才愣愣的抬首望去,那鐵壺竟不知什麽時候懸在了自己的腦門上方,還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扣下來……


    連尖叫都來不及。


    耳畔一聲悶響,正是鐵器重擊皮肉……還有骨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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