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粘稠的液體“滴答”落在芳芳的鼻尖上,帶著濃濃的血腥氣味。她有些發懵,本能的抬手拭下,指尖抖索著舉到眼前——目光所及,正是怵目驚心的鮮紅!


    但是,好像又沒有感覺到痛楚。


    難道是驚嚇過度,反應越發遲鈍了?


    她呆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了近在眼前的之愷,正是他……是他不知何時衝到了她身邊,用胳膊硬生生替她擋下了這一擊,鐵壺正正砸中他的手腕,鮮血將他袖口都浸紅了……


    是他的血啊……!


    芳芳怔怔的望著之愷,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嚴逸兩手微微發抖,有些傻眼的盯著芳芳的腦門好一陣打量,又去看之愷的手,反複對比之下,他確認那不是芳芳的血,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之愷那幾個朋友一見這種陣勢,立刻又要摩拳擦掌的圍過來。之愷沉著臉喝道:“夠了!”


    他就著衣袖在手腕上纏了纏,將還在汨汨往外冒鮮血的傷口裹緊。餘光瞥見芳芳泣不成聲,他越發皺了眉頭,一把將她拖過來:


    “行了不要哭了!過來給我包紮!”


    先生已經完全顧不上講課了,忙不迭的陪著之愷到了診室讓坐堂大夫檢查——還好,都是皮肉傷,並沒有傷到骨頭。


    芳芳在旁邊沒完沒了的哭,淚眼朦朧中,之愷的手腕看起來越發一片血肉模糊。


    她看得出來,他應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且有那麽些幫手,若不是幫她擋那一下,他完全可以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而那一下……若真要砸到她頭上,她就鐵定廢了。


    之愷聽不得她在耳邊一直嗚嗚咽咽,煩躁道:“我還沒哭呢,你哭個什麽勁兒啊?”


    芳芳抬手揉了揉眼睛,咬著嘴唇不敢出聲了。


    大夫熟練的為之愷清洗傷口,又塗上藥膏,再用紗布一圈一圈的仔細纏好。處理完畢之後,又絮絮叨叨的交代了一些平時需注意的事情,譬如勿拿重物,勿要碰水,小心護理雲雲。


    之愷頷首,轉頭問芳芳:“記住了麽?”


    芳芳還在發懵,“記住……什麽?”


    之愷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我叫你來幹什麽的?”


    芳芳趕緊迴答:“你不是讓我來給你包紮麽……”


    之愷不耐的打斷她:“那你包紮了麽?”


    “有……有大夫啊……”


    之愷一陣胸悶,切齒道:“我是因為你才受了傷,你就不能有點責任心麽!”


    芳芳總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裏也十分愧疚,隻怪方才注意力都在之愷身上,壓根兒就沒聽大夫說了些什麽。


    她連忙轉身,麵朝大夫深深鞠躬:“對不起,我剛才沒有聽清楚,麻煩大夫重新再說一遍。”


    她一臉虔誠,撲閃著一雙盈盈大眼,抿著嘴唇聽得格外專注,眼眶濕濕的,睫毛也垂著幾點淚珠,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唉,怪撩人的。


    之愷心頭酥酥的動……然而下一刻,卻猛地又想到了袁從銘那張臉,仿佛頭上澆了一盆冰水,頓時又冷靜了下來。


    他都不知是第幾次忠告自己,再也別插手去管她的閑事,卻老是記不住……


    之愷心下糾結,一時鬱悶的別過頭去。


    芳芳好死不死的卻偏在這時伸爪來撫摸他腕上一圈又一圈的厚厚紗布。


    之愷如觸電一般,驚得猛地抽手。


    芳芳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抬起頭擔心的望著他,“很痛麽?”


    “別碰我。”他皺著眉頭作別扭狀,用指甲彈開她的手。


    芳芳吃痛,訕訕的縮迴手來,撇著嘴悶悶道:“你好兇。”


    之愷白她一眼,偏過頭去不理她。


    芳芳見他不太高興,便笑嗬嗬的厚著臉皮找話說:“那個……咳,你說……那個嚴逸會不會報複你啊?”


    “誰是嚴逸?”


    “……”


    敢情這家夥隻管揍人,也不打聽打聽對手的來頭麽!


    芳芳有點鄙視他,又不敢表露出來,隻好老老實實迴答:“就是剛才跟你打架那位。”


    之愷“哦”了一聲,又警惕的看她,“你怎麽認識那麽多人?”


    那麽……多人……多……人……


    芳芳扶額。她估計在整個書院中,之愷能叫出名字的同學總共不會超過五個;而芳芳自己,大約也就比他稍微好那麽一點點吧……


    她耐心的同他解釋:“爹爹告訴過我,嚴逸是嚴尚書的獨子來著……”


    之愷驀地抬眸,“嚴尚書?哪個嚴尚書?”


    他一雙星眸熠熠生輝,芳芳心跳忽地亂了幾拍,趕緊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小聲答道:“就……就是刑部尚書嚴富令麽。”


    果然是經商的人麽,對朝中人事生疏些,倒也挺正常。


    “……是麽。”


    之愷啟了啟唇,似乎想說些什麽,沉吟了好一會兒,到底也克製住了。


    真是巧啊……


    還在讓嚴尚書查譚宇文的案子呢,這可怎麽好?


    算了,反正嚴逸也不認識他,嚴尚書那頭麽,更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沒理由公報私仇……


    芳芳好奇的望著他變幻莫測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想得那麽出神。


    於是惡從膽邊生,趁他不注意,她忽然伸手在他傷口處掐了一把。


    之愷臉色都變了,“你幹什麽!”


    芳芳仰頭望他,一臉天真,“疼麽?”


    “……”之愷睨她一眼,沒好氣的將手藏到身後,“有病麽你。”


    芳芳本想又趁機再捏他一把,逗著他玩鬧幾句,她好久都沒和他一起這樣扯淡了,也是太想跟他多說些話。


    然而,半晌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芳芳舉眸望去,卻見他正側著頭靜靜凝向窗外,目光微微有些滯頓,若有所思的陷入沉默。


    氣氛於是又被搞得有點僵了。


    隔了好一會兒,卻聽他道:“我看你也不是專心讀書的人,何必來書院混日子?”


    嗬,混日子什麽的,可不是彼此彼此麽,竟敢如此理直氣壯,好像他不是在混日子一樣。


    芳芳底氣十足的迴頂了一句:“你還不是一樣!”


    他倒也沒說什麽,沉默了半晌,卻忽然抬起頭來,“我以後不來了,你好自為之吧。”


    芳芳嚇了一大跳,連忙道:“不……不是,我說說而已,不是要趕你走啊……”


    她一時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不過隨口說說,他怎能真的不來呢?!


    書院之外,跟這家夥……實在也沒有什麽見麵的機會了。大概……就會真的天各一方了,經商的人麽,自然是天南地北到處跑的,指不定……以後就再也不會見麵也說不定了。


    還會有什麽人能大半夜的跑來安慰險些被人輕薄的自己;還把準備爬窗的自己誤以為是自盡,緊張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把人搶救下來;或者是明知必會受傷,還硬生生的替自己抗下重重的一擊……


    還有什麽人能幹出這麽蠢的事情來?


    這家夥雖然性格霸道些,可為人卻也算是仗義。跟自己交情明明不算很深,他都願意挺身相助……


    那麽……倘若是待他喜歡的人呢?


    她腦子一熱,忍不住就又想起了那對紅寶石耳墜,想到那旖旎馥鬱的車廂,還有那位……不知身在何方的、得到他貴禮相贈的姑娘,他不知又會怎樣無微不至的待她呢?


    芳芳有些控製不住的胡思亂想起來,越想……就越覺得難過。


    之愷沒有正眼瞧她,隻餘光掃到她眼眶紅紅、淚盈於睫的模樣……心裏一時亦是滋味複雜。


    他肯幫助她照拂她,皆是出自本能,然而一旦冷靜下來,他到底還是心有防備的。


    畢竟是袁家的女兒啊!


    他思忖半晌,轉向她本待說些什麽。誰知芳芳一見他轉過來,忙著扭過身去,背對著他哽咽道:“沒……沒什麽,”她使勁揉了揉眼睛,指一指窗外:“風大。”


    風……大……


    好吧……


    之愷於是也有些無話可說。


    兩人遂都沉默下來。


    芳芳心裏正傷感著,也就沒覺得尷尬。


    隔了好一會兒,之愷拿指尖戳了戳她的後腦勺,“喂,袁芳芳!”


    芳芳吸著鼻子慢吞吞轉過來,那一雙大眼水霧氤氳,紅紅的似掛著兩個桃子。


    ……之愷剛才想好的事情頓時忘了一大半。


    芳芳莫名其妙的揉著後腦勺,不解的望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思,方說道:“明天我要跟你大哥去郊外跑馬,你也一起去。”


    他沒頭沒腦的忽然來這麽一句,芳芳又驚又喜,晃著他的袖子連聲問:“真的麽?真的麽真的麽?你真的要帶我去騎馬?”


    她又有些發愁,“可是……我不會騎哎。”


    之愷拍開她的手,皮笑肉不笑的扯起嘴唇,“沒關係啦,我會教你的。”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芳芳,想著她那麽嬌小纖細的身子,若跨坐在馬鞍上,手裏再揮舞一條小皮鞭……呃,一定很有意思。


    芳芳歡喜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見之愷要起身,連忙一爪子撓過去又拽住他衣角,“你……你說話算話!嗯……一言為定!”


    “嗬,當然。”他指一指她的手,“鬆開。”


    芳芳被突如其來的福利弄得不知所措,激動得完全語無倫次——


    “可是……你手不是受傷了麽?”


    “小傷,無妨。”


    “呃……為什麽一定要我大哥也跟著去呢?”


    “本來就是我和他一起去,附帶一個你而已。”


    “……好吧。噢對了,騎馬不可以穿裙子對不對,可是我沒有騎裝啊……”


    “那是你的事。”


    “還有……”


    “……行了行了,反正明天一大早,過時不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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