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鞘>


    簡直就是奇貨可居!想不到顧宅裏還住著這麽位天仙,早前他怎麽一點風兒都不聞?更令他想不到的是,顧承看著純良敦厚的一個人,竟也能不聲不響的,幹下金屋藏嬌的勾當。


    錢誌能認出沈寰,沈寰自然也沒忘記他,當日抄家,北鎮撫司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她可都是一一看在眼裏,牢牢記在心上。


    不過這人是顧承的朋友,即便不是,也隻是個聽命行事的小嘍囉。沈寰這一二年間,雖說心智磨礪的更硬了,心胸卻也較從前更為寬宏。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她要討還公道,也該從始作俑者身上下手。


    心裏雖這樣想著,臉上仍不免冷若冰霜,錢誌隻瞧了兩眼,便被她清涼如水的目光懾住,慌忙掉轉視線,不敢再多看。


    眼見是遮掩不住了,顧承也懶得計較沈寰為什麽忽然現身,並不望她一眼,徑自對錢誌解釋起來,“錢大哥都瞧見了,我也不瞞你,她確實是你想到的那個人。可她是良籍,在我這兒住著也不礙誰的事。不過兄弟還是想拜托大哥一句,出了這個門,就把今兒見著的人忘了,權當不知道有這迴事。錢大哥若能應承下,兄弟感激不盡。”


    字字句句說得極真誠,隻不過雖是有求於人,態度卻也全然不卑不亢。


    錢誌是性情中人,又一向對顧承的為人很是服氣,聽了這話,連忙鄭重承諾,“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出去亂說,要是向外透露一個字兒,管教我爛了舌頭,往後再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兒。”


    既然都說開了,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這段話也就算揭過去,不必再提。


    錢誌籲了口氣,餘光瞥見沈寰昂然站在自己身側,這才想起她方才的問題,忙又應道,“姑娘才剛問我,那狐妖身上是否有奇香,這話確是受過他滋擾的人,事後迴憶的。除此之外還真沒有什麽旁的特征。不是說了麽,來無影去無蹤,這人的臉和身形,始終都叫人瞧不真切。”


    許是對著美人的緣故,他言辭間收斂了幾分粗豪的態度,變得很是客氣尊重,說完又好奇問道,“我瞎說一句,姑娘是知道這香,還是聽說什麽人用過類似的香?”


    沈寰淡淡擺首,“我能知道什麽,就是聽著好玩兒罷了。不怕您笑話,我今兒早起正配香呢,聽著有新鮮的,這才忍不住出來問問。”


    錢誌愣了愣,訥訥頷首,“原來是這麽迴事啊,那姑娘可得把那香收好了,迴頭別再把人招來,一則恐怕您要受驚嚇,二則也是給顧爺找麻煩,那接下來的事兒,可就該不那麽省心了。”


    沈寰聽著,含笑點了點頭,左右沒有再要問的話兒,幹脆道一聲打擾,便又轉身迴屋去了,倒是站了半日,自始至終也沒朝顧承多看一眼。


    說話間天色已晚,顧承因留錢誌吃飯,後者也算粗中有細,忖度著不大方便,半推半拒道,“今兒就算了,你這會子也喝不成酒,沒意思。等你正經出了孝期,咱哥兒倆再好好聚聚,痛痛快快喝上一迴。”


    顧承笑著答應,一時將人送走。迴身闔上大門,也沒有起意去西屋探問的意思,仍是像平日一樣做了飯菜,擱在廚房,隨後自己胡亂對付兩口,這一頓飯也就算過去了。


    進屋前,聽見聲響,知道是沈寰打開房門,站在了廊下。他沒迴首,想著方才她出來問話,應該是有些故事的,隻是她未必肯說,自己也就識趣些,不問也罷。


    他沒言聲的進了屋,徒留下一地月光,靜悄悄的灑在院子正中。


    或許他是有些氣惱的,為著她莫名其妙的,出來問上一句話;更為著她半點也不顧及,他在外人眼裏的名聲。他辛辛苦苦藏了那麽久的秘密,就讓她這麽輕而易舉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樣想著,到底是輪到沈寰悵然若失了。


    華燈初上的時候,她站在院子裏才有些發芽的桃樹下,眼望星星點點亮光,想著這兩年來,這一方小院帶給她的溫暖,還有困頓,恍惚間竟都有些難舍難分。


    轉過臉來,看見東屋的燈亮著,一點燭光不甚清明,大約正像是主人晦暗難言的心情。


    一晃半個月過去,她其實每天都在想,該如何對他開口。這麽僵著終究不是事,更何況他並沒有絲毫過錯,是她善做主張在先,有心欺瞞在後,從頭到尾都是她對不住他。


    她到底是個女人,氣性再剛強,想著他那樣一個人,一顆心也漸漸柔軟下來。


    看著眼前氤氳著塵世暖意的光,她心裏何嚐不清楚,他原本是可以沉浸其間,奈何自己卻要親手將那道溫暖打碎,再把他拉進,不可知的驚濤駭浪裏。


    楊軻有句話說的不錯,他是個好人,日後她尚且不能保證他的性命安危,而在此之前,她業已先傷透了這個好人的心。


    想明白了,她朝著那光亮走過去,停在他門前。房內隱約有些聲音,像是在磨什麽東西。隻是他下手的力道不重,帶著些克製的小心。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叩了叩門。屋裏的人停下動作,凝滯了一瞬,緊接著有拾掇東西的聲響,忽然間又戛然而止了。


    輕輕推門進去,看見他正坐在圈椅上,麵前的案子上擺著幾枝裁下的竹子,還有一把錯刀。


    他停下手裏動作,微微彎著腰坐著,抬起頭看了看她,瞧樣子,是並不打算掩飾他在做什麽。


    半晌還是有些尷尬,許是因為,彼此太久沒說過話的緣故。


    顧承見她安靜坐著,像是不打算開口,隻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今兒是想到什麽了?關於那個人,你是有線索,還是猜到些來曆?”


    他適時打破了沉默,沈寰真心覺著感激,於是認真迴答他,“沒有,隻是有些疑心罷了。那個又像是雪後,又像是梅花兒的味道,原是我師傅調出來的一味香。方子是他自己悟出來的,據他說,平日裏聞著,是有助於修習內功的。”


    有些不可思議,他聽得皺起眉來,“這人不會是你師傅罷?你們家......後來他人去了哪兒,你知道麽?”


    她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不知道,“趁著亂,早就走沒影了,東家都敗了,還留下做什麽?反正又不牽扯他。”


    聽語氣不算委婉,帶著些嗔怪,流露出幾許不滿。顧承習以為常,也就不以為意。


    不過那所謂狐妖,看來還是無頭懸案,他隻好點了點頭,眼望著案上的竹枝,一時也找不出別的話來。


    她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其實打一進門,瞧見那幾樣東西,她就已經心知肚明,可是這會兒偏要明知故問,“弄了這麽些竹子來,在做什麽呢?”


    他知道,她早就猜出了答案,不過還是坦坦蕩蕩的看著她,“給你做的袖箭,我正想問,你慣常用的是幾寸?”


    她到底笑了一笑,接著答非所問,“為什麽?”


    他蹙著眉頭,好像不解她為何有此一問。


    “明明不願看到我殺人,還幫我做殺人的兇器?”她心口一陣發緊,終於知道,那天看見他手上的傷口,因何而來。


    唇角泛著一記自嘲的笑,他垂目靠在椅背上,“我不希望你做的事,你就會不做麽?如果不能,我也隻好做點力所能及的,就當是幫你。”頓了頓,有意無意的,看向她攤在膝頭的芊芊十指,“你的手,指節已有些輕繭了,好生保養罷。”


    這是他的好處,不言不語,卻心明眼亮,溫柔周全。


    她自然是感動的,隻是仍拋不下犀利的態度,“這麽說,你是願意跟我走,去做匪寇?說實在的,朝廷對不起的人是我,我有恨它的理由,可你卻沒有,你本來可以安心當個順民的。”


    話雖如此,可有什麽法子?她心裏早就決定了,根本不容置喙。現下不過是跑來再逼迫他一迴,她要他親口做出承諾,說白了也隻是一句話的事。


    他釋然的笑笑,語氣平緩溫和,“我應了。為我親口承認過,你是我沒過門的妻子。我說過,我是你的人,同樣的道理,你也是我的人。這輩子不管你去哪兒,要做什麽,我都陪著。”


    這一席話說的,她聽完直覺得天闊地朗!如此敞亮,如此暢快,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中正和潤的男人。


    她忽然間覺著,自己就像是百煉鋼,終究有一天,會被他的平和化成繞指柔。


    點了點頭,連眉目都柔婉下來,她笑著,不失誠意的告訴他,“你放心,我要是把利劍,你就是收著我的鞘,有你在,我不會太無法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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