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雷縣長必在家無疑。果然縣長大人親自開門。雷縣長，給您拜個早年！南雁飛一掃剛才的心跳，往日的憂愁，她都懷疑自己原來可以這麽高興？南雁飛麵帶喜氣，聲音清脆。何樹森也滿麵笑容，雷縣長，過年好！南雁飛有種幻覺，莫非她和何樹森是家家戶戶貼在門上的那對金童玉女？雷縣長不認識何樹森，不過一會便迴轉過來，連聲說，好，好，把他們往屋裏讓。特事特辦，不宜四處打量，南雁飛和何樹森就勢坐在門口的沙發上，雷縣長坐對麵。無非是過年好之類的話，邊說，何樹森邊掏出了信封。事先說好的，一放到茶幾上，倆人站起來就往外走。這可不行，可不行，雷縣長跟著站了起來。逃跑一樣，他們快步向外走，雷縣長追到院子裏，他們已出了大門。
總算送出去了，幹淨利索，籌劃了整整一臘月，什麽時候送？送多少？在哪送？家住哪？這頭的心剛放下，南雁飛又想，送了就一定能辦妥？別花了錢，事卻沒辦成。感覺像場球賽，成敗單獨屬於自己，自己卻無法做主，權且算名隊員，今天不過傳了一個好球，進球與否，還要看其它隊員的表現。調工作比考大學還難，考大學隻要自個學習好就行，調工作要人家說了算。
盡心了，何樹森昂著頭，好像對天說話，走得急匆匆。南雁飛緊跟其後，說不上是喜是憂。
鑽進車裏，坐穩了，見前無來犯，後無追兵，何樹森笑了起來，調個工作光明正大的事，搞的偷偷摸摸。順利？老張問。順利。好，迴家過年。
雪下大了，仿佛是綻放的禮花。明天又是一年。
初八上班，聽說市裏換領導了，孫仁那位靠山換走了。新領導很有魄力，在市報開辟了一個專欄，叫瞭望哨，專門批露不正之風。這天報紙上就是市某單位人員上班遲到，都十點多了，人還沒到齊，有照片，有評論。全市嘩然。
縣裏年前發了十一月的工資，到現在都三月份了仍無動靜。昔日的煤焦大縣，需用工資交稅。人們議論紛紛，說縣長和縣委書記不合，一次常委會上公開對抗，當麵吵了起來。書記開會喜歡拍桌子，這次一拍卻拍到了縣長手上，工作人員也是的，總安排他倆挨著坐，縣長高吼，你還打人，一下站了起來，氣氛推向高潮。小道消息真假難辯，可人們傳的有鼻子有眼，而且很樂意傳。
張新程透露說，雷縣長要調迴市裏了，雁飛，要上緊嘍！生不逢時，縣長走了，我怎麽辦？何樹森也急了，環境緊迫，誰敢簽字調動？看來調一個小職員真是難嗬！夜裏南雁飛更睡不著，就算這些年在通訊白幹了，那錢可全是借的，有些領導拿了錢也不辦事，咱總不能追在人家屁股後頭要吧。
趙誌剛來了，一改往日的頹廢，意氣奮發，雁飛，你知道，新市委書記開設了書記接待日，專管老百姓拖了多年的難事、急事。幾年辦不了的事，一天就落實了。說著他拿出了那份簽字的上訪材料，我決定去趟市裏。見見新書記？南雁飛問。是的，他迴答的斬釘截鐵，一副壯士一別易水寒之勢。小老百姓活的就是一位好領導嗬，不知他此去是否順利。完全像一位旁觀者，南雁飛沒有參戰的激情。迴想和孫仁的決鬥，放現在，她根本不會有正處級的氣勢。趙誌剛卻很像那時的她，我決定打持久戰，一天見不到，兩天，兩天見不到，三天，住下來，好歹你嬸子在國稅局，條管單位，發著上千塊的工資。
該怎麽辦呢？一直等下去嗎？可以像趙誌剛一樣上訪嗎？每個想法都似一條繩索，把南雁飛捆得層層疊疊，喘不上氣。如今這世道，哎，領導會深入基層解決一個小職員的調動？都說新來的市委書記為民做主，人家離咱遠，誰知道真假，越級上訪，弄不好把縣裏的領導也得罪了，連現在這個活頭也沒了。南雁飛意識到，如果事情也辦不成，失敗會浸入她的骨子裏，彌漫她的一生，那時她說話吞吐，走路遲緩，沒有想法，為活著而活著，看似成熟卻是萎頓，說不定連寫作也不堅持了，忙裏又忙外，到頭還是一貧如洗，就算堅持下去，也不過到老還是個文學愛好者。
南雁飛決定給雷縣長打個電話，先探探路。八點鍾，領導們已吃完了晚飯。第一天，電話響了好久，沒人接。第二天，還沒人接。第三天，還是沒人接。陌生號，領導不接。她有些喪失了信心。第四天，南雁飛決定再打最後一次，如果這次還沒人接，就再也不打了。叮鈴鈴，叮鈴鈴……不報任何希望，就在她準備放下時，那邊卻傳來了聲音，誰？南雁飛趕忙迴答，雷，雷，雷縣長，我是，我是通訊組的，王總……知道了，你明天過來。沒等南雁飛再說話，電話已經扣了。她一直握著電話，那邊一片盲音。
如果不打電話，就不會讓她過去？過去幹什麽？簽字？好像不是。南雁飛心裏七上八下，打電話和何樹森商量，他也說不準。不管幹什麽吧，領導讓過去，就過去。
第二天一上班南雁飛就直奔縣長室。財政局局長開門，顯然雷縣長正和他談話。你先到對麵秘書科，雷縣長說。局長同誌瞟了南雁飛一眼，沒有好奇，沒有猜測，就像本來就該在這裏和她相遇，朝她笑笑，說，等會。南雁飛前腳邁出，後腳局長就把門關上了。南雁飛坐在秘書科，門大開著，隨時準備領導的招喚。生活是一團謎，既便是主人公也無法揭開謎底，路總是越走越長越走越遠，自己怎麽能撐握自己的命運呢？陳在案板上的肉，隨便怎麽剁吧。南雁飛別無選擇。
半小時過去了，仍沒動靜，南雁飛來到紅亮屋，壓低聲音問，雷縣長叫我幹什麽？叫你？我不知道。是不想泄露秘密吧？你這老姐，雷縣長的住址、電話都告訴你，還這麽說話。紅亮佯裝惱了，不理南雁飛，爬在桌子上看電視。拍拍他的肩，南雁飛走了出來，雷縣長正朝秘書科張望，找我吧，她急急走了過去。
這間屋子南雁飛進來幾次了，沙發還是原樣，桌子還在原處，雖已熟悉，但主人沒允許坐，她還是不敢坐。雷縣長從身旁的抽屜裏拿出一疊錢。南雁飛有些慌了，弄不清對方要幹什麽。不容她細想，雷縣長問，你給了我多少？五千，南雁飛如實迴答。對，說完雷縣長長舒一口氣，她的迴答不是六千或七千，誠實對誰都是一種解脫。他麵容平靜，像坐在主席台上給全縣人民開會，年前我接收，因為怕你全家因為這事過不好年，現在退給你。不要錢，就是不給辦了吧？南雁飛慌亂起來，似有淚從心底直衝上來，幾年了，沒哭過一聲。她想說，不，不，卻無法開口，胸腔內巨大的壓力讓她感覺五髒六腑要從嘴裏噴出來，她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咕咕往上湧。咽喉是最後的閘門，迴轉了幾次，她到底咽了下去。雷縣長拿起錢，朝她走過來，他要親自放在她的手中。看來徹底辦不通了。南雁飛真想撲上前抱住雷縣長的腿，求求您，給我辦了吧。真正的哀求，跪拜。一步步，雷縣長走近了她，能聞到他身體的氣味，甜甜的，沒有煙味，胸膛幅員遼闊，全縣人民都生長在這片土地上，許多人生長得枝葉繁茂，唯有她枯萎倒地了，就要死了，求求您，幫幫我！南雁飛穿著西服，雷縣長掀起她的衣領，把錢塞進內裏的口袋。雷縣長的手白皙肥沃，她真想抓住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求求您……什麽也沒有發生，南雁飛像釘子釘住了，一動沒動。她再次聽到了時鍾在體內奔跑的聲音。
總算送出去了，幹淨利索，籌劃了整整一臘月，什麽時候送？送多少？在哪送？家住哪？這頭的心剛放下，南雁飛又想，送了就一定能辦妥？別花了錢，事卻沒辦成。感覺像場球賽，成敗單獨屬於自己，自己卻無法做主，權且算名隊員，今天不過傳了一個好球，進球與否，還要看其它隊員的表現。調工作比考大學還難，考大學隻要自個學習好就行，調工作要人家說了算。
盡心了，何樹森昂著頭，好像對天說話，走得急匆匆。南雁飛緊跟其後，說不上是喜是憂。
鑽進車裏，坐穩了，見前無來犯，後無追兵，何樹森笑了起來，調個工作光明正大的事，搞的偷偷摸摸。順利？老張問。順利。好，迴家過年。
雪下大了，仿佛是綻放的禮花。明天又是一年。
初八上班，聽說市裏換領導了，孫仁那位靠山換走了。新領導很有魄力，在市報開辟了一個專欄，叫瞭望哨，專門批露不正之風。這天報紙上就是市某單位人員上班遲到，都十點多了，人還沒到齊，有照片，有評論。全市嘩然。
縣裏年前發了十一月的工資，到現在都三月份了仍無動靜。昔日的煤焦大縣，需用工資交稅。人們議論紛紛，說縣長和縣委書記不合，一次常委會上公開對抗，當麵吵了起來。書記開會喜歡拍桌子，這次一拍卻拍到了縣長手上，工作人員也是的，總安排他倆挨著坐，縣長高吼，你還打人，一下站了起來，氣氛推向高潮。小道消息真假難辯，可人們傳的有鼻子有眼，而且很樂意傳。
張新程透露說，雷縣長要調迴市裏了，雁飛，要上緊嘍！生不逢時，縣長走了，我怎麽辦？何樹森也急了，環境緊迫，誰敢簽字調動？看來調一個小職員真是難嗬！夜裏南雁飛更睡不著，就算這些年在通訊白幹了，那錢可全是借的，有些領導拿了錢也不辦事，咱總不能追在人家屁股後頭要吧。
趙誌剛來了，一改往日的頹廢，意氣奮發，雁飛，你知道，新市委書記開設了書記接待日，專管老百姓拖了多年的難事、急事。幾年辦不了的事，一天就落實了。說著他拿出了那份簽字的上訪材料，我決定去趟市裏。見見新書記？南雁飛問。是的，他迴答的斬釘截鐵，一副壯士一別易水寒之勢。小老百姓活的就是一位好領導嗬，不知他此去是否順利。完全像一位旁觀者，南雁飛沒有參戰的激情。迴想和孫仁的決鬥，放現在，她根本不會有正處級的氣勢。趙誌剛卻很像那時的她，我決定打持久戰，一天見不到，兩天，兩天見不到，三天，住下來，好歹你嬸子在國稅局，條管單位，發著上千塊的工資。
該怎麽辦呢？一直等下去嗎？可以像趙誌剛一樣上訪嗎？每個想法都似一條繩索，把南雁飛捆得層層疊疊，喘不上氣。如今這世道，哎，領導會深入基層解決一個小職員的調動？都說新來的市委書記為民做主，人家離咱遠，誰知道真假，越級上訪，弄不好把縣裏的領導也得罪了，連現在這個活頭也沒了。南雁飛意識到，如果事情也辦不成，失敗會浸入她的骨子裏，彌漫她的一生，那時她說話吞吐，走路遲緩，沒有想法，為活著而活著，看似成熟卻是萎頓，說不定連寫作也不堅持了，忙裏又忙外，到頭還是一貧如洗，就算堅持下去，也不過到老還是個文學愛好者。
南雁飛決定給雷縣長打個電話，先探探路。八點鍾，領導們已吃完了晚飯。第一天，電話響了好久，沒人接。第二天，還沒人接。第三天，還是沒人接。陌生號，領導不接。她有些喪失了信心。第四天，南雁飛決定再打最後一次，如果這次還沒人接，就再也不打了。叮鈴鈴，叮鈴鈴……不報任何希望，就在她準備放下時，那邊卻傳來了聲音，誰？南雁飛趕忙迴答，雷，雷，雷縣長，我是，我是通訊組的，王總……知道了，你明天過來。沒等南雁飛再說話，電話已經扣了。她一直握著電話，那邊一片盲音。
如果不打電話，就不會讓她過去？過去幹什麽？簽字？好像不是。南雁飛心裏七上八下，打電話和何樹森商量，他也說不準。不管幹什麽吧，領導讓過去，就過去。
第二天一上班南雁飛就直奔縣長室。財政局局長開門，顯然雷縣長正和他談話。你先到對麵秘書科，雷縣長說。局長同誌瞟了南雁飛一眼，沒有好奇，沒有猜測，就像本來就該在這裏和她相遇，朝她笑笑，說，等會。南雁飛前腳邁出，後腳局長就把門關上了。南雁飛坐在秘書科，門大開著，隨時準備領導的招喚。生活是一團謎，既便是主人公也無法揭開謎底，路總是越走越長越走越遠，自己怎麽能撐握自己的命運呢？陳在案板上的肉，隨便怎麽剁吧。南雁飛別無選擇。
半小時過去了，仍沒動靜，南雁飛來到紅亮屋，壓低聲音問，雷縣長叫我幹什麽？叫你？我不知道。是不想泄露秘密吧？你這老姐，雷縣長的住址、電話都告訴你，還這麽說話。紅亮佯裝惱了，不理南雁飛，爬在桌子上看電視。拍拍他的肩，南雁飛走了出來，雷縣長正朝秘書科張望，找我吧，她急急走了過去。
這間屋子南雁飛進來幾次了，沙發還是原樣，桌子還在原處，雖已熟悉，但主人沒允許坐，她還是不敢坐。雷縣長從身旁的抽屜裏拿出一疊錢。南雁飛有些慌了，弄不清對方要幹什麽。不容她細想，雷縣長問，你給了我多少？五千，南雁飛如實迴答。對，說完雷縣長長舒一口氣，她的迴答不是六千或七千，誠實對誰都是一種解脫。他麵容平靜，像坐在主席台上給全縣人民開會，年前我接收，因為怕你全家因為這事過不好年，現在退給你。不要錢，就是不給辦了吧？南雁飛慌亂起來，似有淚從心底直衝上來，幾年了，沒哭過一聲。她想說，不，不，卻無法開口，胸腔內巨大的壓力讓她感覺五髒六腑要從嘴裏噴出來，她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咕咕往上湧。咽喉是最後的閘門，迴轉了幾次，她到底咽了下去。雷縣長拿起錢，朝她走過來，他要親自放在她的手中。看來徹底辦不通了。南雁飛真想撲上前抱住雷縣長的腿，求求您，給我辦了吧。真正的哀求，跪拜。一步步，雷縣長走近了她，能聞到他身體的氣味，甜甜的，沒有煙味，胸膛幅員遼闊，全縣人民都生長在這片土地上，許多人生長得枝葉繁茂，唯有她枯萎倒地了，就要死了，求求您，幫幫我！南雁飛穿著西服，雷縣長掀起她的衣領，把錢塞進內裏的口袋。雷縣長的手白皙肥沃，她真想抓住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求求您……什麽也沒有發生，南雁飛像釘子釘住了，一動沒動。她再次聽到了時鍾在體內奔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