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在雪地上肆意鋪開,視線一下子遼闊而曠遠。街道清冷,沒有風卻出奇得冷,好像無數的小刀細致地在全身切割。房屋、街道、樹木,所有物體上都披掛著白雪,天地之間扯起了無數麵鏡子,刺眼的光芒如裸體的美女誘惑得人在抬眼與閉眼之間慌促。南雁飛的手和腳已麻木,強製執行著騎車這一硬性任務。左腳漸漸有了溫度,小拇趾和無名趾不斷向周圍發射熱量。挺過來了,兩根小小的腳趾給了她繼續前行的勇氣。兩裏左右的路,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縣委大院還沒有清掃出來,車棚下一輛無人過問的自行車結實的凍在那裏。又是她第一個上班。

    鑰匙在鎖孔旋轉,屋內熱氣氤氳,桌子是安睡了一夜的馬匹,正等著主人馳騁疆場。寒意慢慢消退,陽光如一塊方巾斜掛在牆上。這裏比家更讓南雁飛安然,更能湧動起心底的澎湃,努力工作是一種美德。通訊組隻有三個人,沒組長,副組長張新程主持工作,南雁飛和王峰全是借用。王峰比她大幾歲,已借用整整三年,不善言談,安排什麽幹什麽,工作不積極也不落伍,不像南雁飛燃燒著青春的烈焰,或者他對生活有更深層次的理解吧。這個辦公室隻有他們倆人,張新程在隔壁有個單間。王峰已好幾天沒來上班,不知和張新程請假沒有。他的桌子落了一層細細的塵埃。拿起摸布,南雁飛把兩張桌子都擦得幹幹淨淨。

    左腳開始癢,火燒火燎的癢,腫脹。不由地想活動一下,小趾和無名趾卻仿佛僵了,不聽使喚。南雁飛一下意識到在這個早晨,腳凍了。剛入冬就想買雙棉鞋,上班路遠,隔三叉五一場雪,真是很冷。幾個商場轉了一趟,皮的最少也百把十塊錢,革的又怕穿不住。一家人僅靠丈夫每月近300元的工資,房租、水、電、保姆錢、孩子的奶粉、油、鹽、醬、醋,一雙棉鞋就用去一半的生活費,實在劃不來。一切都可以熬過去,在苦難中掙紮是一種幸福、豪邁。沒想到精神與肉體竟是分離的,腳這麽快就凍了。暖氣越是充足,痛癢越像一條複蘇的蛇,左衝右突四處遊弋。和張新程談話時,南雁飛的腳趾也一直在癢,幾次控製不住站起用力跺。

    從張新程口中南雁飛才知道,王峰去縣委辦了,成為紀檢書記杜鵬飛的秘書,手續仍沒及時辦。跟了常委,那是遲早的事。張新程說,如今這年頭全耍關係,咱在這六年了,還是個副科,通訊組為縣委、政府帖了多少金,提拔時就沒人理嘍。南雁飛沒有仔細看過王峰的文章,剪貼上零星有幾篇,都很短,看不出什麽名堂。杜書記怎就發現了王峰呢?她問。張新程說,王峰在通訊組三年了,調不通,著急,正好杜書記的秘書剛提拔到鄉鎮當了鄉長,找熟人跑關係插進了縣委秘書科,補了個缺。王峰還送了五千塊錢的禮。張新程一般都有可靠的消息,如他所言大樓裏混了近十年,白混了?南雁飛說,在哪也是寫東西,費那麽大勁幹嗎?張新程笑了,關係辦不過來耽誤入黨、提拔,在通訊組白耗著幹嗎?縣委辦比咱這硬氣。

    張新程一副誰有本事誰撲棱的灑脫之勢。南雁飛卻有些惘然若失,人說宦海沉浮,自己雖遠遠夠不到邊,但深感其中的紛繁複雜。入黨,提拔?王峰為的是這?相比她像個農民,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關心的隻是實實在在的糧食。

    張老師,我想寫些東西,發表出來。南雁飛把心中的理想說給他聽。一談到寫作,她就激動,癢痛似乎也退卻了。

    郭組長就看重你這一點,幹我們這行首先要愛寫才行。張新程講述了自己提拔前如何熬夜寫稿,如何自費到一線采訪。這才是南雁飛愛聽的。通訊組人少,他們卻很少交談,大部分時間是各自爬在桌上寫東西,無事的時候就看書。張新程的迴憶讓她感到他們之間還是有許多共同語言的。

    張老師,我的理想是當名作家。

    作家?他驚訝地看著南雁飛,轉瞬又恢複了平靜。她知道他不相信她可以成為作家,更覺得這一職業在平凡的生活中海市蜃樓般空無意義。

    多年孜孜以求才得以進入專門從事寫作的地方,周圍竟沒有一個真正願為寫作負出一生的人。這時南雁飛才明白為什麽她急著寫稿,王峰卻不以為然,根本不怕她的業績超過遮蓋了他。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去向,行走在不同的路上,存在什麽競爭呢?南雁飛也理解了張新程,寫作隻是敲開前程的磚塊,一輩子寫作太苦,也不現實。像在農辦中心一樣,孤獨再次彌漫了南雁飛,獨自一人她不知要走多遠多長的路。

    農辦中心開會,通知南雁飛迴去參加。電話裏辦會室主任強調一定要來,事關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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