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暖氣，每年冬天各科室都燒蜂窩煤，主任辦公室也不例外。十幾個人擠坐在兩邊靠牆的沙發，孫仁也不在他那豪華的辦公桌旁就坐了，搬了把椅子圍在火爐邊。陽光吃力地穿過蒙塵的玻璃照射進來，一條條光柱中無數的粉粒或是煙上下翻飛。孫仁麵容嚴肅。沒有人說話，連咳嗽也沒有，拭目以待。
終於孫仁開口了，這次開會主要宣布一個決定，機關經濟緊張，所有事業人員隻發財政給予的70%工資，機關解決的30%暫時不發，南雁飛不在機關工作，應該讓通訊組解決。他說的斬釘截鐵，為官者的威嚴把他填充的很飽滿，像個龐大的氣球。誰都清楚他鼓起來的那部分主要來自市長和他哥是同學。氣球有什麽？用力一擠，除了裝腔作勢的一聲巨響，內裏空無一物。
去通訊組兩個月後就停放發了工資，都一年多了，其它人也停發幾個月了，宣布什麽？南雁飛記起來，這項決定還真沒上會宣布過，隻是會計每月造工資表時按他所說自行變動。
仍是寂靜，男人們抽著煙，空氣昏濁沉悶。
孫仁接著說，機關舉步維艱，沒有一點額外收入，財政每年隻給二千元的辦公費，電話、稿紙都不夠。誰有本事和書記、縣長要上錢了，咱們好發工資。
他很為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得意，吐了口煙，無所事事的樣子。
年長的一位老工程師開了口，發不了工資應想辦法，就等上麵撥款？你到海南考察引迴了什麽好的經驗做法？
人們紛紛質問，相同的條件前任領導怎麽就可以解決工資？事業人員不發30%的地方補貼，主任、副主任都是行政工資，甩了的都是一般職工。庫裏的拖拉機、秸杆還田機、聯合收割機全賣了，服務隊也解散了，拿什麽來創收？賣了的款項又都幹了啥？領導就是同誌們的衣食父母，怎麽能一句話資金緊張，不發工資就算完？
孫仁很平靜，仿佛早有準備，像電視裏的偉人一樣，越是混亂越表現的沉著，他站起來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人們安靜，然後抬高聲音說，辦法總是要想的，解決也不是一時半會的。
會有什麽辦法呢？沉默再次讓雙方陷入對峙。
冬天的夜來的特別早，暮色已漫進房間。開開燈，有人建議。坐在門口的同誌紋絲不動，迴應說早不交電費了，哪來的燈。一句話提醒了大家，孫仁一上台就不交電費了，拖欠幾個月，電業局便掐了電。孫仁說，咱單位不忙，誰晚上加班。一句話幾年來黑燈瞎火，到如今無水、無電、無暖氣，出了名的三無單位。蜂窩煤爐蓋掀開著，昏暗中火光一閃一閃，圓圓的光圈或大或小，人們在這唯一的光亮中靜坐著。
領導講完了，同誌們也問完了，自始自終孫仁一臉無所謂，幾個平民百姓能翻了什麽船？
單位不景氣，人也灰頭灰臉的，陰暗的樓道裏腳步雜踏，寒冷讓每個人都顯得瘦小而傴僂。有人走了，還有人坐著沒動，孫仁辦公室大敞著門，爐火中人影恍惚。該幹什麽幹什麽吧，權在人家手裏，追問下去又會有什麽結果？迴家比在這暖和，自個想自個的辦法吧！不知誰最後離開的，孫仁又能承諾什麽呢？
孩子病了，不住地咳嗽，隨著唿吸，喉嚨“嗚嗚”鳴叫，幾乎整個冬天的寒風全鑽進去了，似一條線緊緊拽扯著胸與口，渾身抖動著，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已半個月了，吃過許多藥也不見好轉。病魔在母親眼前表演，南雁飛卻無能為力。丈夫何樹森離得很遠，沒有電話、沒有問候，摸不著看不到，他不是女人的依靠，想起他隻能徒增南雁飛的煎熬與痛楚。
最難熬的是夜，劇烈的咳嗽使孩子難以入眠。抱在懷裏不行，躺下也不行，喘得厲害了喂幾口熱水壓壓寒氣，不咳了便是哭，不知是餓還是病痛。兒嗬，哪疼？1歲半的孩子能說清啥？南雁飛慌亂地叫著，翠翠，衝點奶吧，翠翠，灌個熱水袋吧。
夜為什麽這麽長呢？
一次次全身的痙攣折磨得孩子太疲倦了，他終於睡了。
靠在床頭，寂靜如厚重的窗簾，“唰”地垂落間，南雁飛心底生出寒夜的悲涼。
“咳、咳、……”老天，不要再驚擾這個原本就瘦弱的孩子吧。南雁飛一聲聲祈禱。“咳、咳咳、咳咳……”一聲聲急驟，孩子伸出小手掙紮著，像個溺水者尋找救命的稻草。“媽媽在！”翻身摟住，顫栗卻不容有一點束縛，母親的臂膀阻礙了他與病痛的搏鬥，隻能放開，南雁飛插不上一點手。倦怠的眼皮睜也睜不開，咳嗽卻更加劇了。“咳、咳咳、咳咳咳……”最終還是醒了，眼晴睜圓了，滿臉通紅，脖筋隆起。“咳、咳、咳咳……”抱在懷裏立起來，這樣暢通些吧。“嘩……”吐了。被子、毛衣、枕頭上全是未消化的奶塊、飯粒，粘稠糊狀的液體呈現著夜的混亂與無序。
折騰了大半夜，擁著孩子，南雁飛坐著睡著了。翠翠伏在旁邊，昨夜換下的床單、被罩，小山樣堆在地上。
多虧了翠翠，看著仍在熟睡的翠翠，南雁飛非常感激這個和她相依為伴的姑娘。翠翠家裏貧困，弟弟妹妹都上小學，初中沒讀完就出來打工，家務樣樣在行，洗衣、做飯、收拾屋子，還會蒸饅頭。熱騰騰的饅頭鬆軟雪白，熱氣撲打在窗玻璃上，模糊而溫暖，家的氣息便在各個角落迷漫。農村姑娘會有怎樣的歸宿呢？大多在外打幾年零工貼補家用，然後嫁人、生子，好些的在城裏找個人家，大部分仍迴到出生的大山裏。外麵的世界再精彩也不容易站穩腳跟，南雁飛很希望翠翠能在縣城找個踏實的小夥子，姐妹相稱，彼此掛念了，騎自行車帶著孩子隨便在哪家吃頓飯。
終於孫仁開口了，這次開會主要宣布一個決定，機關經濟緊張，所有事業人員隻發財政給予的70%工資，機關解決的30%暫時不發，南雁飛不在機關工作，應該讓通訊組解決。他說的斬釘截鐵，為官者的威嚴把他填充的很飽滿，像個龐大的氣球。誰都清楚他鼓起來的那部分主要來自市長和他哥是同學。氣球有什麽？用力一擠，除了裝腔作勢的一聲巨響，內裏空無一物。
去通訊組兩個月後就停放發了工資，都一年多了，其它人也停發幾個月了，宣布什麽？南雁飛記起來，這項決定還真沒上會宣布過，隻是會計每月造工資表時按他所說自行變動。
仍是寂靜，男人們抽著煙，空氣昏濁沉悶。
孫仁接著說，機關舉步維艱，沒有一點額外收入，財政每年隻給二千元的辦公費，電話、稿紙都不夠。誰有本事和書記、縣長要上錢了，咱們好發工資。
他很為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得意，吐了口煙，無所事事的樣子。
年長的一位老工程師開了口，發不了工資應想辦法，就等上麵撥款？你到海南考察引迴了什麽好的經驗做法？
人們紛紛質問，相同的條件前任領導怎麽就可以解決工資？事業人員不發30%的地方補貼，主任、副主任都是行政工資，甩了的都是一般職工。庫裏的拖拉機、秸杆還田機、聯合收割機全賣了，服務隊也解散了，拿什麽來創收？賣了的款項又都幹了啥？領導就是同誌們的衣食父母，怎麽能一句話資金緊張，不發工資就算完？
孫仁很平靜，仿佛早有準備，像電視裏的偉人一樣，越是混亂越表現的沉著，他站起來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人們安靜，然後抬高聲音說，辦法總是要想的，解決也不是一時半會的。
會有什麽辦法呢？沉默再次讓雙方陷入對峙。
冬天的夜來的特別早，暮色已漫進房間。開開燈，有人建議。坐在門口的同誌紋絲不動，迴應說早不交電費了，哪來的燈。一句話提醒了大家，孫仁一上台就不交電費了，拖欠幾個月，電業局便掐了電。孫仁說，咱單位不忙，誰晚上加班。一句話幾年來黑燈瞎火，到如今無水、無電、無暖氣，出了名的三無單位。蜂窩煤爐蓋掀開著，昏暗中火光一閃一閃，圓圓的光圈或大或小，人們在這唯一的光亮中靜坐著。
領導講完了，同誌們也問完了，自始自終孫仁一臉無所謂，幾個平民百姓能翻了什麽船？
單位不景氣，人也灰頭灰臉的，陰暗的樓道裏腳步雜踏，寒冷讓每個人都顯得瘦小而傴僂。有人走了，還有人坐著沒動，孫仁辦公室大敞著門，爐火中人影恍惚。該幹什麽幹什麽吧，權在人家手裏，追問下去又會有什麽結果？迴家比在這暖和，自個想自個的辦法吧！不知誰最後離開的，孫仁又能承諾什麽呢？
孩子病了，不住地咳嗽，隨著唿吸，喉嚨“嗚嗚”鳴叫，幾乎整個冬天的寒風全鑽進去了，似一條線緊緊拽扯著胸與口，渾身抖動著，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已半個月了，吃過許多藥也不見好轉。病魔在母親眼前表演，南雁飛卻無能為力。丈夫何樹森離得很遠，沒有電話、沒有問候，摸不著看不到，他不是女人的依靠，想起他隻能徒增南雁飛的煎熬與痛楚。
最難熬的是夜，劇烈的咳嗽使孩子難以入眠。抱在懷裏不行，躺下也不行，喘得厲害了喂幾口熱水壓壓寒氣，不咳了便是哭，不知是餓還是病痛。兒嗬，哪疼？1歲半的孩子能說清啥？南雁飛慌亂地叫著，翠翠，衝點奶吧，翠翠，灌個熱水袋吧。
夜為什麽這麽長呢？
一次次全身的痙攣折磨得孩子太疲倦了，他終於睡了。
靠在床頭，寂靜如厚重的窗簾，“唰”地垂落間，南雁飛心底生出寒夜的悲涼。
“咳、咳、……”老天，不要再驚擾這個原本就瘦弱的孩子吧。南雁飛一聲聲祈禱。“咳、咳咳、咳咳……”一聲聲急驟，孩子伸出小手掙紮著，像個溺水者尋找救命的稻草。“媽媽在！”翻身摟住，顫栗卻不容有一點束縛，母親的臂膀阻礙了他與病痛的搏鬥，隻能放開，南雁飛插不上一點手。倦怠的眼皮睜也睜不開，咳嗽卻更加劇了。“咳、咳咳、咳咳咳……”最終還是醒了，眼晴睜圓了，滿臉通紅，脖筋隆起。“咳、咳、咳咳……”抱在懷裏立起來，這樣暢通些吧。“嘩……”吐了。被子、毛衣、枕頭上全是未消化的奶塊、飯粒，粘稠糊狀的液體呈現著夜的混亂與無序。
折騰了大半夜，擁著孩子，南雁飛坐著睡著了。翠翠伏在旁邊，昨夜換下的床單、被罩，小山樣堆在地上。
多虧了翠翠，看著仍在熟睡的翠翠，南雁飛非常感激這個和她相依為伴的姑娘。翠翠家裏貧困，弟弟妹妹都上小學，初中沒讀完就出來打工，家務樣樣在行，洗衣、做飯、收拾屋子，還會蒸饅頭。熱騰騰的饅頭鬆軟雪白，熱氣撲打在窗玻璃上，模糊而溫暖，家的氣息便在各個角落迷漫。農村姑娘會有怎樣的歸宿呢？大多在外打幾年零工貼補家用，然後嫁人、生子，好些的在城裏找個人家，大部分仍迴到出生的大山裏。外麵的世界再精彩也不容易站穩腳跟，南雁飛很希望翠翠能在縣城找個踏實的小夥子，姐妹相稱，彼此掛念了，騎自行車帶著孩子隨便在哪家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