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十日,雪厚的地方已經沒過了膝蓋。原本已經準備要收起的冬衣被褥全都被拿了出來。一冬過去,許多百姓家中的存糧也都所剩無幾。大家都開始忙著搶購冬衣和糧食。在這恐慌的浪潮中,冬衣、糧食、火炭等禦冬之物的價格不知不覺就漲了起來。更有家中窮困,以為好不容易撐過一冬的窮苦百姓,隻能靠著去歲剩下的丁點糧食繼續苦苦撐著,煎熬盼著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春日。而正是在這個時候,安長卿召集了各個鋪子的管事,商議之後,正式將囤積的衣糧火炭放了出來。冬衣和白米不漲價,均以往日價格出售,同時還在城外搭建粥棚,給吃不上飯的窮苦百姓施粥發冬衣。這消息一放出來,最先有動靜的是各個鋪子以及鋪子背後的東家。然而幾個管事們都得了安長卿的指示,腰杆挺得直。在有人上門來鬧之前就早早放出話去,隻說北戰王奉旨賑災,乃是奉皇命行事,誰敢阻撓?如此一來,那些心懷不滿的同行隻能偃旗息鼓,眼睜睜地看著大批的百姓湧向王府的鋪子。也有人存了心思看熱鬧,畢竟這鄴京這麽大,人這麽多。全都去了北戰王家的鋪子,他們又能有多少米糧供應?不出幾日,必定就全部賣空。到時候他們照樣可以高價賣出去。但很快傳出來的消息,又打破了他們計劃。北戰王府的各家米糧鋪子門前都張了榜,直言為了保證盡量多的百姓能度過寒冬,買米按戶計數,一戶每十日最多隻可買十鬥米。所有人登記戶籍之後才可買米。如此一來,就大大緩解了米糧供應的壓力。就在這些同行跳腳時候,安長卿新開的火炭鋪子也開了張。王府原先是沒有火炭鋪子的。鄴京也不產火炭,每年都要從更北邊的蘄州運過來。量不多不少,正好供鄴京一個冬天,若是不夠,就要再從蘄州運來。但今年大雪忽落,水運和陸運都大受影響。加上蘄州本地也受了雪災影響,火炭價格大漲,就再也顧不上鄴京這邊了。鄴京多世家巨賈,家家戶戶用度奢靡,如今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身嬌肉貴的貴人們卻受不住凍,各府的采買管事都在火急火燎的打探哪裏能采買火炭。新鋪子一開張,就已經有消息靈通的尋摸過來了。隻是一問價格,卻傻了:“怎麽這麽貴?平日最貴也才十兩銀。”因人手不足,新鋪子的管事是周鶴嵐暫時充當,身形清瘦的少年穿著藍棉袍,雙手往袖子裏一揣,笑得活像隻狐狸:“今時不同往日。您不要就讓讓,後頭還有人等著呐。”打頭問的人不甘心,隻能退到一邊去。本以為後頭的人也要嫌貴,誰知道對方價也不問,直接道:“銀絲炭有沒有?”周鶴嵐道:“都有,您要多少?”“二百斤普通火炭,一百斤銀絲炭,送到孝文伯府上。”那人說完生怕買不到,直接掏出銀票付了賬,分文不少。後麵的人見狀,紛紛上前付賬登記,之後再由鋪子叫夥計挨個送到各家府上去。這一日下來,火炭的存貨便賣去了一大半,普通火炭三十兩銀一斤,上等銀絲炭百兩一斤,等到了晚上算賬時,安長卿一算,這一日,單單火炭便入賬五十三萬兩銀。作者有話要說:喏喏:發財了!以後我賺錢養你啊。慫慫:……嗯。第 41 章這一冬, 鄴京的火炭價格之高,叫鄴京百姓咋舌。然而鄴京豪富雲集,各家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 到了此時, 才露出一點微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形容如今的鄴京最恰當不過。普通百姓尚且在為了度過嚴冬掙紮,富貴人家卻在為百兩銀一斤的火炭爭相競價。甚至因火炭難求,不少搶先買足了火炭的富貴人家, 還流行起了舉辦赤火宴,邀請親朋好友賞雪賞梅。赤火宴,顧名思義, 便是富貴人家將自家花園四周以厚布圍起擋住寒風, 再在其中放置諸多暖爐,屆時庭中積雪不化, 臘梅盛開。賓客圍坐暖爐邊煮酒賞雪,以此彰顯自家財力。安長卿看著賬本上的數目感慨:“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新鋪子開張不過十數日, 囤積的一萬五千斤火炭已經盡數賣空。倒是城外粥棚的人越來越多, 不隻是貧寒百姓,就連有些上京備考的貧寒學子,也撐不住饑寒, 三五成群地到粥棚排隊取粥。周鶴嵐倒是見多了, 神色淡淡道:“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富人酒肉臭,窮人無餘糧。”安長卿歎口氣:“真希望早些開春。”他已經竭盡所能, 建粥棚發冬衣,爭取多給這些百姓一分生機。但一人之力畢竟有限, 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撐不下去,悄無聲息地凍死在寒夜裏。而且鄴京如今情況還算好的。聽聞更北邊些的肅州、並州、梁州、雁州、郴州,此次受寒冬影響更大,因天氣實在太冷,已經有不少百姓被凍死。聽蕭止戈說,地方上的折子一道道送上來,經了丞相的手送到安慶帝案前,安慶帝卻連看也不看,隻顧著派人四處尋找瘋道人的下落。安相國向來會揣摩上意,之後但凡有類似的折子,便都壓了下來。然而各地情勢之緊迫,就連身在鄴京少問朝事的蕭止戈,都已經收到了數封雁州急報。雁州位於大鄴北邊,與北漠接壤,是拱衛大鄴的第一道關口。如此寒冬,對於已經習慣了寒冷的雁州軍民來說,還算能捱,但更難應對的卻是因缺衣少食、揮軍南下的北狄人。北狄人體魄強健,擅騎射,曆來逐水而居。每到冬日食物不豐時,便會舉全族精銳南下燒殺擄掠,搶足過冬的物資。每年冬天,對於鄴北三州來說,都是一場硬仗。今年因臨近太後六十壽誕,蕭止戈早早被召迴鄴京,雁州隻有副將坐鎮,對於極其仇視又畏懼蕭止戈的北狄人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機會。安長卿看完賬,從鋪子裏迴來時,書房的燈還亮著。眯起眼望過去,隻見一道模糊人影立在窗邊。等走近了,才發現是蕭止戈背手立著,不知道想什麽想的出神,連來了人都沒有察覺。安長卿推門進去,蕭止戈才轉過身,見他肩膀上落了雪,皺著眉替他拂去。“王富貴說王爺還沒用晚膳?”安長卿見他雙眉間皺褶愈深,便知道他肯定是遇見了煩心事。“嗯。”蕭止戈不欲讓他跟著擔憂,隻道:“晚上沒什麽胃口,”“我正好也沒吃,王爺陪我吃點吧?”安長卿笑道。蕭止戈明顯沒什麽胃口,但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安長卿便叫安福去傳膳。外頭天寒地凍的,兩人也沒拘泥規矩,就在屋內小幾上布了菜,圍坐在暖爐邊用膳。安長卿捧著碗雞湯輕輕吹了吹,喝了小半碗暖胃,見他食不知味的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是雁州有事?”“嗯。”蕭止戈本來不想讓他擔憂,但想了想若是他真要去雁州,也瞞不住,隻能道:“北狄人對我懷恨已久,如今知道我不在雁州,正好又遇上百年未遇的嚴冬,已經糾集全部北狄將士,準備強攻雁州。”鄴北三州,雁州在中間,梁州和郴州分別拱衛兩側,三州連成一道防線。如今梁州與郴州主將皆在,唯有雁州沒有主將。雖有副將坐鎮,還有他麾下鐵騎軍團,但如今卻還有個太子一黨的監察禦史在中間拖後腿。若是北狄人集中全部兵力來攻,內憂外患之下,未必守得住。而且如此寒冬,梁州和郴州自顧不暇,想必也無法馳援。一旦讓北狄人攻破城池,不僅雁州百姓受苦,他多年經營毀於一旦,安慶帝也必然要以此問責,太子和老三更是會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