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膽包天。


    浴室的門關上那會子,我瞧著那道門,腦裏頭忽然就蹦出了這麽四個字來,隨即拿腿走到床邊上坐下去試了試那床墊子,質感還行,幹脆睡下去歇會兒,躺下去的當兒,不曉得怎麽,腦裏忽然又蹦出了那千機手的影子。


    想起他在蠱塚裏頭跟我講得那些個話,想起他那會子在海棠樹下叫我不要連累張家小獅子,又想起今兒午間我出門時候,他跟叮囑我別忘了吃藥似的講得那兩句話。


    稀裏糊塗的想了一大堆,單提溜出來他那一句“別亂來”,忽然就覺著我這不是在發癲,偏是在叛逆他怎麽的,他越是叫我別亂來,我既越是亂來,這下可好,都亂到床上來了,我幾乎都能想出這事要是傳到他耳朵裏,他迴頭該得用什麽眼神瞧我。


    想來定然是比當年我不聽他的話,硬是要帶著一幫耗子去下墓,結果叫人活埋在裏頭的事還惱火的。


    想來又覺得不對,我又不是那張家小獅子,怎麽談買賣,怎麽做交易,他才不會上半分心,即便是曉得我做了迴皮肉買賣,跟個沒見過麵的男人上了床,大抵也隻會拿他那雙明亮的招子瞥我一眼,往後再不會正眼瞧我罷了。


    故而他才不會惱火,當年活埋在那墓道裏頭,好歹是連著他一塊兒活埋的,這會子我同誰上床,左右也跟他沒半毛錢關係,要他惱火不大可能,我想著,除非是那張家小獅子在這床上。


    這類稀奇古怪地念頭一冒出來,往往就不好收場,這會子我腦裏頭陡然生了歹念,張家那小獅子對我不算防備,但凡我有那心思,給他灌上幾口藥,拐到床上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兒,要說我花家待小獅子不薄,請他幫著做迴皮肉生意,也不算過分,左不過是一個知恩圖報,禮尚往來。


    這念頭止在這裏,也就被打斷了,浴室的開門聲兒激醒了我,背著身子瞧不見,我心下大致有個分寸,曉得那黑戶從裏頭出來了,約莫是給自己的歹念嚇著了,一聽見那開門聲兒,我就忽然怵了起來。


    這怵不是浮在表麵,是打心眼裏怵,或者換個詞兒,應該叫恐懼,我不曉得自己恐懼些什麽,察覺到那黑戶一點點近前來,就越發怵得打顫兒。


    “嗬,您這是待宰呢?”一個晃神的功夫,那黑戶就近到了我跟前,伸著脖子湊過來,一身清涼,單鼻梁上的破眼鏡子沒摘下來,他拿那墨鏡片子衝著我咧嘴樂起來:“喲,怎麽還抖起來了,別怕,我會對您輕著點下手。”


    我聞聲想也沒想,當即抬手打開他那伸過來的爪子,爬起來就想逃,也不曉得怕個什麽勁兒,逃個什麽勁兒,偏那黑戶還是個練家子,我這廂還沒滑出去,就叫他捏著腕子扯住了。


    “什麽意思。”他這邊拽著我,那邊扯扯自個兒身上敞著的袍子就講:“花老板,您該不是反悔了吧,我可箭在弦上,您這時候反悔,就不像話了,怕了?”


    他話出口的當兒,我在心裏頭總了兩條結,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大膽的人,他敢激我,也曉得能激著我,偏又不怕激怒了我,要了他的狗命,因而電光火石間,我忽然就收起了那條還未成型的逃跑的念頭,扭著胳膊想把腕子從他手裏頭掙出來,隨口就講:“等著,我去洗澡。”


    “用不著。”這人也不曉得是多久沒吃過食兒,急得不等我把腕子掙出來,一扭胳膊甩手就給我扔迴床上去,我沒料想他做事這麽沒個底線,直接爬到我身上,仍用那墨鏡片子對著我,講:“您幹淨得很,一刻值千金的時候,別費事兒。”


    這一下我是當真怵了,有句話說得對,不見棺材不落淚,想來我大抵就是這麽個人,就是到了這會子還不曉得服個軟了事,單是舉著肘子去掐他的頸子,講:“還不把你的破眼鏡子摘了。”


    “好說。”他還笑著,抬手又扼住我那腕子,從他的頸子上拽下來,咧著一嘴的好牙口講,“您先把您這衣裳脫嘍,招子您想怎麽看就怎麽看。”


    這一程,我像是真發了瘋,手腳不聽使喚,竟就真乖乖去解了衣裳,滑了領帶,好一會子渾渾噩噩,直等叫他扒得幹幹淨淨,吹著口哨叫了聲漂亮,才迴過來神,方一迴過神來,這不要命的東西又問:“花老板,有沒有人跟您說過——”


    “什麽?”


    他勾著笑臉定了一會子,那生著繭子的食指指腹點在我心口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講:“您這身子,就該應給人操。”


    “沒見過這麽想死的人。”我盯著他那墨鏡片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答,心想,真是多餘了,早曉得就該在那會子叫雷子拔槍崩了這人才對。


    我想這會子他該是能從我這雙招子裏頭,瞧出來我想了些什麽的,偏他像是什麽都沒瞧出來,單隻是抬手捏著那架在鼻梁上的破眼鏡子的腿,講:“死在您床上,做鬼也風流。”


    他說話的當兒,腕子一動,架在鼻梁上的破眼鏡子,幾乎瞬間就要給拿下去,我分明對他那破招子不感興趣,偏又不想浪費了這用自個兒的皮肉交易來的東西,於是目不轉睛的盯住他。


    就在幾乎要瞧清楚的瞬間,他腕子一震,忽然又把那墨鏡推了迴去,房門應聲從外頭給人打開,雙方幾乎同時,扭頭往房門那頭望過去,看清門外人的當兒,我整個兒人陡然當了機。


    事後想想必然是雷子迴去報了信。


    當是時,我卻什麽都沒想到,隻是瞧著容六從那道門外頭跨進來,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床跟前,一雙明亮的招子在我跟撲在我身上像個捕食者的黑戶身上逡巡了一陣兒,就下命令似的開口,“告訴過你別亂來,走。”


    那會子我腦子裏頭是懵的,一時沒做出反應,就叫那黑戶搶了先開腔,他講:“喲,花老板您還趕著場子呢,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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