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我的人,明曉得他能猜出來不稀奇,畢竟他若是猜不出來,這會兒決計不會出現在我房中,被人追殺要找人庇護,他自是首選小獅子,甚至我猜想,即便小獅子不庇護他,他也不會來尋我幫忙,而他而來了,既是曉得這事的幕後黑手在此。


    可即便明曉得這一層,聽那三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我仍是足足吃了一驚,我不曾料想過這事會在他麵前敗露,更不曾料想過他會來尋我興師問罪,自是也不曾準備過應對的法子。


    當下這境況,我定是沒法跟他講這事兒不是我幹的,畢竟我花梁不是那敢做不敢當的人,況且我已經“知錯悔改”,在他破窗而入的前一刻叫人收手了,隻是這話說不得,即便說了,他也未必信。


    於是我收了舉槍的手,活動兩下手腕,放鬆全身坐迴床沿上,跟他講:“沒錯,是我的人,你既然知道,還敢來找我?真是不怕死。”


    我這話出口,他便笑了,這笑是冷的,隨著這下冷笑,他看我那眼神,霎時間也跟著降了溫,他不急著接話,往後退了幾步,退到那讓他的鐵鏈子砸破了的玻璃的窗戶邊上,懶洋洋地靠著窗欞,從兜裏摸出一盒煙來,抽出一支點上,才用那一貫漫不經心地調子問我:“你想幹嘛?”


    我想幹嘛?我要是曉得我想幹嘛,剛才你收迴那破鏈子的當兒,我就該扣下扳機,一槍崩了你才對。


    隻是這話,我也不能講。


    我往旁邊挪了挪,有樣學樣,照他的模子懶洋洋地靠到床頭上去,盯著自個兒手裏那把槍,還沒想清楚,就脫口而出,“我做得不夠明顯嗎?六兒爺,嗯?”


    說這話的當兒,我一個抬眼,正對上他那雙招子,就眼睜睜見著那眼神裏的溫度又降了一度,那雙招子就這麽盯著我,盯到他抽完一支煙,扔了煙蒂,才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跟我講,“花梁,別發瘋。”


    他到底是我一看相中的人,偏是用那陰冷招子盯著我,又用這溫軟地調子來挾製我,可要這點算計,便讓我服了軟,我倒也不是花梁了。


    我說:“不牢六兒爺費心,我清醒的很。”


    這般情境,見他的反應,我又覺著我該是要贏他一迴了,偏這時候,他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句,“你這槍裏沒子彈?”


    我竟不知什麽時候,叫他的手落在我握槍的手上,我曉得這千機手的一雙手有多大能耐,單是他將手落在我手上,這一下的局勢便已經讓他扭轉,隻要他想,哪怕我現在對準他的心口放一槍,他也能叫那子彈拐彎,射到我心上來。


    我不想叫他死,不能也罷,不舍得也好,總之是決計不會對他開槍,他就未必了,明曉得我發了瘋叫人去追殺他,讓他逮著機會跟我麵對麵的對峙完,我不敢說他不會想叫我去死。


    我握著槍的手發起了顫,止也止不住,幹脆跟自己賭一把,輸贏不重要,賭注也不重要,我就想看看他能不能對我下去殺手,這主意一打定,我當即舉槍,這一迴是把槍口朝著我自己。


    我說:“有沒有,試試就知道。”


    果然不錯,我舉槍那一刹,他手下就用了勁兒,槍口朝我,真是一點不費力氣,這當口兒,我鬆了食指把扳機讓給他扣,也不曉得我是有多大的自信、多大的勇氣才敢做出這動作,抑或,我隻是普通的發瘋罷了。


    他到底也沒對著我扣動扳機,卻是對著尚還完好的那麵窗戶玻璃放了一槍,一聲轟然脆響後,他將那冒著硝煙的槍砸到了我身上,又問:“花梁,你想幹嘛?”


    其時,我坐著他站著,我仰著他俯著,我笑著他怒著,我倚著他撐著,若是這會兒有人從外頭闖進來看見了,倒是一派和諧景象其樂融融。


    我想幹嘛?


    這怕是得成未解之謎,我想不出答案,更不想去想,腦子裏頭便隻迴旋著數年前那小狼狗教我的事兒,也不曉得怎麽的,我就啃了他一口。


    啃上去那一瞬,我有點悔,先前隨小狼狗學了這一招,確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征服他,一個方麵就行,一下就行,可當下這顯然是不行的。


    我前腳才派了人去殺他滅口,跟著就換了這麽一招,何況這一招,我連那小狼狗的一成功夫精髓都不曾學來,啃上去既是啃上去了,牙根都給撞疼了不說,倒頭來也還是不會用我的舌頭給他的舌頭打上結。


    也就是這樣,末了還叫他用了蠻力把我搡開,緊跟著抬手就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千機手的這雙手到底是比尋常人高上一等,這一巴掌生生把我打得頭腦發暈,險些眼前一黑背過氣去,好在我這副破爛身子終究沒有那麽嬌貴,也就隻是眼裏冒了兩圈星星,到底沒昏過去。


    可沒昏過去也未必是件好事兒,就因著沒昏過去,我便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啐了一句:“瘋子!”


    瘋子。


    我在他眼裏頭,到底是成了個真真正正的瘋子,他說完那話,又是一場叫我了熟於心的轉身,眼見他又要走了,既然我瘋子也做了,就再瘋一場來個幹脆。


    “去哪兒?”這話未經腦子便急著被脫口而出,我翻身起來想去攔他,卻給他那一巴掌打得兩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地上,朝他行起大禮。


    我清楚他的性子,要走的時候從來不會廢話,隻我再慢上半分,他就得從什麽地方進來,便從什麽地方出去,彼時我連攔都每處去攔,那空兒裏,我忙掙著想站起來,非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那一地碎玻璃這時候也要同我作對。


    這間隙裏頭,我也不曉得身上多了幾條口子,劃爛了的刮破了的不過一副原本的破爛身子,反正是不值得心疼,更不曉得自己怎麽就跟著叫花子似的摟住了他的腿,發癲地央著他“不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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