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梁。”我不曉得自己發了多久的瘋,便隻在最後聽見他用那溫軟的調子又喊了我一聲,聽見他問我:“你到底想幹什麽?”


    若他問的是當下,我想,我大抵隻想留住他,想叫他別走,可我又為什麽想留住他?終究還是一樣的想不透。


    我說不出個像樣的緣由,腦子裏頭總算是清明起來,鬆了手,癡癡地坐在那一堆碎玻璃中間,卻不曉得該怎麽收場。


    也不曉得癡坐到了幾時,再不收場過不去,我才張了口,跟他講:“人,我已經撤了,你大可放心。”


    “傷口需要處理,起來。”就在我心想著,他該放心地走了的時候,入耳的卻是這麽一句話。


    末了,他也終是沒有丟下我就走,反倒好心給我收拾了那些血口子,跟我麵對麵的坐著喝起了茶,茶水是他浸的,手藝跟他的那雙巧手不成正比,好好的茶葉都叫他糟蹋了,我也不說什麽,隻右手捧著杯失敗的成品聞著味兒,左手捧著一袋子冰兜著叫他一巴掌扇得不對稱了的臉蛋。


    “花梁。”這當兒裏,他張口照舊用那溫軟的調子叫我一聲,“別瘋了。”


    他說:“別瘋了,我跟你交易。”


    那話入耳時分,我反倒真以為這是我做得一場夢,不曉得幾時起,得他一句應允,竟如夢難求,分明當初他為張家小獅子與我交易的時候,對我的話,從來是說一不二,我想,大抵今日他的應允與當時的應允不盡相同吧。


    不盡相同。


    彼時他的那雙招子裏頭時時都藏著陰冷,可當下他這明亮招子裏的眼神,卻是幹淨溫柔的。


    偏是這時候,我卻不知好歹地駁了一句,“你可想清楚了,六兒爺。”


    他瞧著我的眼神沒變,卻不動聲色地勾了勾那掛了彩的嘴,又自衣兜裏掏出那盒子煙,點上一支,才漫不經心地跟我說:“你想清楚就行,用我十年換你所有,這筆交易,吃虧的不是我。”


    早前從沒見他抽過煙,不曉得在張家過得什麽樣的日子,竟還叫他成了個老煙槍,不過他這句話出口,倒是叫我幡然醒悟,難怪他要答應我這瘋要求,想必想來想去,果然還是劃算的。


    說來,他仍是心思未變,當著我從來都是個不錯的商人,交易,說到底我們也不過是有著一段交易的陌路人罷了,可就是這樣,就是明曉得是個賠本買賣,我還就非要跟他做不可。


    原先我一心想著去征服他,這會子倒是一心想著去留住他,留住了才可能去征服,哪怕明曉得是癡往,我就道:“不虧,用區區一個花家,換你銷門千機手六兒爺的十年,我不吃虧。”


    “好。”他抽完了那支煙,將煙蒂按在我們雙方中間的茶幾上,抬手瞄了一眼腕子,跟我講:“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哪間是客房?”


    他確是不跟我見外,前一刻還同我大打出手你死我活,這一刻便放心安穩地預備找地方歇下,這房子從未住過人,我住了半年又向來是一人兒,外頭那些房間早讓我叫人給改造成了那三條狗的遊戲場,客房,除了眼下讓他拆了玻璃的這間,再無其他。


    我說:“你想要睡,隻能跟我睡,不然就去跟狗睡。”


    他聞言的當兒,起身的動作僵了一僵,我的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目睹了這一幕,我以為他是當我在戲耍他,要怒了,卻忽見他隨即繞過中間的茶幾,做到我身旁來,出手按住我肩膀。


    我不曉得他這是什麽意思,便隻能朝他望著,卻見他皺了一皺眉,道:“它們死了。”


    “什麽?”他話出口的瞬間,我便曉得他說的是什麽,也明白了他為何要到我旁邊來,他在我身邊兩年多,知道那些狗與我花梁而言,絕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宰了吃肉的畜生而已,他是恐怕我發癲,時刻預備著要製服我。


    我這問話脫口而出,他便不說話了,隻定定地盯著我,我腦子裏混沌了一場,終是什麽也沒做,便衝著他露了笑臉。


    我說:“難怪這麽大動靜都沒聽見它們出聲兒,原來一早就讓六兒爺給做了,六兒爺下手倒是真幹脆,看來我現在還活著,真應該感謝六兒爺的不殺之恩。”


    這刹那電光火石間,我便曉得,我不單是瘋了,我更是魔怔了,即便是雷子也從來不會動那些狗半分,如今他一宰就是一窩,我不惱不怒,還能同他這樣嬉笑言談,自我接手這花家以來,從未這般放縱過一個人。


    我到底是怎麽了?


    那夜,我與他好言好語好麵色地同床共枕了一夜,天撒亮的時候,他便勾了衣裳走了,跟往常不同,這一迴總算是讓我占了上風,給他說了一個“滾”字。


    那會子窗外才透著點光亮,我睜眼既見他叼煙靠在床頭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麽,到底是千機手,雖不曾用眼來看,想必我睜眼的動靜兒他既曉得我醒了。


    “這筆交易不公平。”他那雙明亮的招子,也不曉得盯在哪處,忽然就說,“不如換一個,怎麽樣。”


    那說話的口氣倒不像是商量,我舒坦地躺了一夜,渾身都倦著,也不知怎麽就鬆了一切防備,想也不想,直接問他,“怎麽換?”


    “我在你身邊待一輩子,不要你的花家,隻要你一隻眼。”


    那會兒,我渾身的怠勁兒霎時間煙消雲散,“一輩子”,這詞兒我想都不敢想,就叫他這麽輕而易舉地說出了口,若不是才睡醒,我又該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要真是做夢倒還好,偏這不是夢,我也不能懵,我沒急著答話,在腦子裏頭緩了一緩,摟著被子坐起來,問他:“你要我一隻眼?怎麽,該不是打算給張家小獅子吧。”


    “對。”他幾乎不曾猶豫,滅了手裏的煙蒂,便吐出一個字來。


    我會說這話是有緣由的,張家小獅子的底細,我清楚得很,卻萬萬沒想到,他答應跟我“交易”,不是覬覦花家這塊肥肉,倒頭來,還是為了那小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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