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廟在西直門外玉泉橋邊,供奉著碧霞元君,傳說四月初八元君娘娘從天上下凡來,坐鎮天仙廟中,保人安康聽人祈求,是以每到此日城中女子都要來上香拜元君。

    衛善從沒來過,她先是長居宮中,後來又進了楊家,城中女子盛會,竟從來不曾見過,她先還坐車,後來馬車難行,幹脆就騎到馬上,周圍又圍著常服打扮的兵丁,民人再擠,也不敢往她麵前來。

    出了西直門,一路就都是燒香的婦人,個個都打扮起來,富些的簪著銀簪包了翠帕,貧些的紮兩三朵絨花,臂上都挎著小籃兒,裏頭擱著供給元君娘娘的果品點心。

    不獨是天仙廟,永福寺藥王廟前也都是人,隻天仙廟裏俱是婦人敬香,廟前集會便全是售賣胭脂水粉貼花片兒的,貨郎擔了擔子叫賣,賣散珠兒的也有,賣仿生花也有,一支不過幾文錢,插戴在頭上也可添一件妝飾,擠擠挨挨都是人,騎在馬上放眼望去一片紅紅綠綠。

    女子一多便有城中潑皮在寺廟外閑轉,偷摸一把沾沾脂粉也是樂事,是以五城兵馬司這一天便特意派些人手到天仙廟前,防著拍花子拐孩子婦人的。

    秦昭也不牽馬繩,由著馬走,他的馬懶洋洋的甩著蹄子,一路直行,偶爾要伸頭去看看道路兩邊賣的吃食,被秦昭伸手摸一摸,立馬就老實了。

    兩人並排騎馬,衛善的棗紅馬比秦昭的大黑馬矮了許多,大黑馬不住拿馬尾巴去掃小紅馬的腿,小紅馬便快行兩步,秦昭不緊不慢跟在後頭。

    衛善戴了幃帽,輕紗上綴著珠翠壓帽,身邊又跟著奴仆,一看就是有權勢人家出來的姑娘,倒無人敢招惹她,隻小販頂著花翠跟在她馬邊叫賣。

    圍著的兵丁便揮手驅趕,衛善聽見叫賣得有趣的也多看兩眼,秦昰更是從來沒見過,兩隻眼兒盯著不放,什麽粗製的玩意兒都覺得有趣,還有他半臂長的串糖葫蘆,哪裏有自己家做的幹淨好吃,可紅豔豔的插在草垛上,他看了就直咽唾沫。

    懷仁鑽進鑽出,買了好玩的東西就送到馬前,秦昰才騎一會兒就熱得臉上淌汗,由沉香落瓊兩個陪到車裏去,趴在車窗上看這個看那個,看看哪個都想要。

    車還沒到天仙廟,就已經堆滿了東西,秦昭在外征戰,見多了流離失所,逃難逃兵禍的災民,多是衣不蔽體瘦骨崚峋,哪有這般繁華景況。

    到了天仙廟前,衛平幾個不能進去,衛善也不要人清廟,她常服來此,就是來拜元君娘娘的,原來不信鬼神之說,如今卻不得不信,自也要撚香祝禱許願求簽。

    沉香蘭舟帶著廣白竹苓跟在衛善身後進了天仙廟,過了鍾鼓樓香亭便是正殿,裏頭供著金身,兩邊垂簾掛幡,三月十五元君換袍,天仙廟香火鼎盛,前朝還有在廟外搭台給元君娘娘敬戲的,連唱兩天方才換衣。

    如今沒有搭台的了,卻還有富戶捐帔,五彩絲繡帔一層一層蓋在金身上,前邊排了十好幾個小娘子正預備求簽。

    衛善的願望從來都隻有一個,便是求得衛家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過尋常日子,公主也可以不當,便是再迴業州,守著這些家業也沒甚不能活的。

    前頭挨著十幾個女子,到了元群娘娘麵前,便沒有貧富之分了,衛善身邊跟著沉香幾個,落瓊還在廟外照看秦昰,她衣飾華貴又麵帶威儀,也有人上香的民女拿眼兒打量她,錯開幾步怕衝撞了。

    衛善是誠心求簽,皇家寺廟她是去過的,這樣寺廟不曾來過,都說元君娘娘靈驗,這寺廟兵禍之中都還有香火,她想著要祈求什麽,輪到她時便跪在蒲團上,拜上三拜,此時心中反無雜念,但問前路如何。

    衛善手執簽筒,舉過頭頂,心中暗暗祈願,把簽筒斜著搖上三下,從裏頭落出兩隻蓮花頭的竹簽來,一左一右幾乎同時滾落在神壇兩邊。

    衛善放下簽筒,伸手去拿,右邊是第一簽,左邊是第五十六簽,一左一右舉著兩支簽不知該拿哪一支。

    那小道姑看她衣飾富貴,年紀又小,問她道:“是解一支還是解兩支?”

    衛善不懂,沉香更不懂,衛善便問:“一支怎麽解?兩支又怎麽解?”

    解簽是要給銀子的,一事也不能多求,若是落了兩支出來,便該把兩支簽兒塞迴筒中,再拜一迴元君娘娘,隔日再來求簽。

    後頭人待要提點她,又恐惹了道姑,便不張口,眼看著道姑索要銀錢,沉香伸手就從袋裏摸了銀珠子出來。

    一個銀珠子,換了兩張紅紙,所求諸事都在簽文上,貧家不識字的便央著解一解簽,衛善卻不必她說,匆匆一掃,兩張簽裏,一張是上上大吉,一張卻下下兇簽。

    她指間一緊,捏緊了這兩張紙,不及展開細看,疊起來收進袖中,笑盈盈的對沉香道:“我掣著兩支好簽。”

    沉香才要喚她公主,又趕緊咽迴去:“姑娘求的自然都是好簽。”

    身邊人瞧見她衣飾華貴,頭戴金蓮寶石冠,身穿白底如意金紋衫,底下是大紅金花裙,耳朵眼裏紮著燒紅寶石耳環,非富貴以極哪能這種打扮,又還能有什麽不好的。

    衛善出得門邊,早就有人守著等她出來,蘭舟撐了傘兒替她遮著頭頂,這個排場已經是精簡過,可依舊無人敢往衛善身前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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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出她年紀雖小富貴無雙,都避著她走,衛善坐到車中,衛平問她累不累,秦昭已經帶著秦昰玩了一圈,秦昰圓臉兒紅撲撲的,手上抓著泥人,捏的是一對兒金童玉女,大聲告訴衛善:“二哥買給我。”

    金童是他,玉女是姐姐,伸手就把捏的泥人遞給衛善,衛善看那雕琢眉目果然有幾分像自己,也是一樣的頭戴蓮花冠,上身穿白下身著紅,耳朵裏有一點紅泥充作紅寶石,拿在手裏就笑起來,秦昭這是還拿她當小姑娘看待。

    “善兒掣著什麽簽?”秦昭手裏捧著兩個粗瓷小碗過來了,兩個碗裏一個是冰酪一個是酸梅蜜鹵。

    四月初四才換的紗衣,這會兒已經熱得人出薄汗,廟會裏便有小販推車賣冰酪酸梅鹵子的,一隻隻小瓷碗擱在碎冰上,小販身前還有一個蓮花筒,付上兩文錢可以抽一支簽,若是抽著頭簽,便白得一碗冰酪。

    秦昭抱著秦昰到攤子前頭逛上一圈,付了兩文錢,那紅頭簽兒一摸一個準,接連摸中了五次,小販喪了臉兒,身邊還圍攏了一群人,起哄讓秦昭再抽,他擺一擺手,摸了碎銀出來,挑了幾碗過來。

    懷仁懷安捧著餘下的,都給了碎銀,擔上的小碗拿了一半,給沉香落瓊幾個都嚐一嚐,懷仁還道:“二……二少爺真是好手氣。”

    衛善抿嘴一笑,可不是運氣好,天時地利人和,他樣樣都攥在手心裏,這才能當得上皇帝,跟著便想到自家袖兜裏的兩張紅簽,一個是上上,一個偏偏是下下簽。

    秦昭看她臉色猜測大約沒抽著好簽,也不知道她求些什麽,總不會是求姻緣,笑一聲:“哪裏是運氣好,是眼力好,他擺迴去,我就能再抽出來。”

    衛善立時信了,眨眨眼兒看著他,沒想到他也會弄這樣的小巧,“撲哧”一聲笑起來,低頭喝了兩口冰酪,做得確實幹淨,可也不敢給秦昰多吃,略嚐了一小口,還讓他吃自家帶出來的蜜水。

    迴城的路上,衛善心裏還琢磨著兩支簽,秦昭騎在馬上看過路巡城的兵丁,開口讚一聲衛平:“子厚才接手五城兵馬司這幾日,想得倒很仔細。”

    衛平得了勇毅將軍的頭銜,兼領了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雖是個官階不大的衙門,卻總管京城治安,夜裏巡城至天明絕不可懈怠。

    才剛上任沒幾日,這些兵丁看著精氣神都不同了,浴佛節各個寺院門口還多派了幾個人,防著節裏丟孩子的。

    衛平調了自己一隊親信進去,新官上任,連著請了三天的客,把東西南北四處副手都打點過,又立下新規矩,起火夜盜必一唿即應,絕不許有推諉懶政之行。

    衛善聽見秦昭誇獎大哥掀了帽前輕紗:“我大哥可能幹呢。”想到那兩支簽,心裏總難過去,輕咬嘴唇問道:“業州還有衛家什麽人嗎?”

    秦昭才還當她因著掣了一支不如意的簽文不快,不意她會問起這個來,長眉微皺,看了衛平一眼。

    衛平想一想道:“業州有衛家廟,一片莊園田地也該還在,還有些衛家的舊部曲。”說完又笑:“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來了?”

    衛家的當年留在業州的舊部後來又編進新軍之中,但那裏還有守城兵馬,約在五千左右,人雖不多,可也不少了,當年起兵也不過五千人。

    衛善從不知道業州還有衛家的舊人,原來倒是聽說業州還有些老人在,那麽哥哥當年逃走極有可能去了業州,如果他們也都能退去業州呢?

    衛善心中一喜,跟著又覺得自己太無用,甚事都沒辦,就先想起退路來,衛善先喜後憂,瞞不過秦昭的眼睛。

    自她迴家起,接連幾樁事做得都叫秦昭驚訝,改門拆屋便不是尋常小姑娘能想得到的,接著又提起衛家的舊部曲,秦昭目光微沉,越發想到衛善那天對衛平說的話,且得留意問一問,她究竟是遇上了什麽事兒,或者說,宮裏究竟要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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