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卿不緊不慢把老鄭手上的毛毯接過來,蓋在自己腿上,“托爸爸的福。”他說這話的時候很乖,一雙眼睛閃著光,半分怨氣和嘲諷都沒有。方明淵被他逗笑了,伸手替他掖毯子,“你不怕我?”蘇雲卿說:“我當然怕。”看看老鄭,又說,“怕死了。”方明淵像是歎了口氣,“玩笑話就不要說了,過去的事你沒忘我沒忘,不必跟我演什麽戲。”老鄭緊張兮兮,醫院外方明淵的人也不好過,往這邊望,蘇雲卿伸手指著個小平頭,道:“他兩天輪一次班吧?早上來就蹲馬路牙子上吃麵條,白麵,我看看連塊大排都沒有,你這給的福利不行啊。”方明淵跟著望過去,“你倒觀察地仔細,這人是誰我都不記得。”“要我命的玩意兒。”蘇雲卿聳聳肩,側身打量方明淵,“我當然要看仔細了。”“你恨我是應該的。”方明淵看著他,兩雙相似的眼睛對著,“恨歸恨,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何必引個外人進來?”蘇雲卿問:“哪個外人?蘇雲台還是宋臻?”方明淵沒正麵答,“他拿你當個棋子,哪天你這麽點價值被他榨幹淨了,還能去哪兒?”“你說的是宋老板。”蘇雲卿點點頭,心裏明了,在姓方的眼裏,蘇雲台一個戲子的孩子,既上不得台麵,也入不了眼。“雲卿。”方明淵把他的姓省了,看著他,眼裏仿佛真有一團柔軟的東西在跳動,“當年的事是我的錯,我和溫遙的過節不該算在你的頭上。這麽多年過去,再強烈的恨都要淡了,你媽媽手上那些材料你要留著就留著,算是我壓在你這兒籌碼,哪天你看我不順眼了,就交上去,讓我栽了,就當是還你。”蘇雲卿垂著頭,頭發一直遮到眉梢,手掌按在自己手腕上,摸突出來的一小塊骨頭。方明淵忽地伸出手,去撩他的頭發,旁邊的老鄭都嚇了一跳。“宋臻把你囚在這裏,你真的好過?我把你送出去,外麵天大地大,你可以好好地活。”方明淵收了手,頓了半秒,“雲卿,你沒有死,我很高興。”這話說得太生動了,蘇雲卿抬頭去看醫院的大門,“我當然想活著,想活著走出去,看看外麵到底什麽樣。”“那就走。”方明淵道:“你是我的兒子,你有這個選擇。”蘇雲卿沒說話,大門外那小平頭抽了根煙,還把煙屁股踢到了下水道口。“不管你信不信,這麽些年我一直記著你,你小時候喜歡吃櫻桃,喜歡在院子裏撒上米抓麻雀,還喜歡下棋,有一迴溫遙來看你,你在和我下棋,那是你頭一次下贏我,我還說你這麽有天賦,總有一天要成國手,你一直都很聰明,你一直都很好。”小平頭百無聊賴,去掰路邊的樹枝,反被枝條抽了一臉,蘇雲卿噗地笑出來。“爸爸。”他仰起臉,乖寶寶一樣,“你記岔了。”方明淵問:“什麽?”“我頭一次下贏你時,媽媽不在。”蘇雲卿去牽方明淵的手,看見他無名指指甲下的一顆小痣,“你誇我聰明,誇我好,後頭其實還有一句,你記不記得?”“你肯定不記得,要不你就不會提了。”他把方明淵的手張開,卡在自己的下頜上,說下去:“你這樣掐著我,對我說,可惜出在了溫遙肚子裏。”蘇雲卿問:“想起來了?”方明淵笑了一聲,手上陡然發了勁,鷹爪似的把他鉗住了。老鄭二話不說跨了上來,槍已經亮了出來。這個姿勢太危險了,蘇雲卿無法唿吸,去抓對方的手腕,明明是自顧不暇的時候,他還有心思去製止老鄭。方明淵眯著眼,看著他掙紮,那麽細的一根頸子,也敢往他手裏湊。也就七、八秒,蘇雲卿幾乎要背過去,老鄭要他鬆手,還有其他人在奔過來。臨死之前,蘇雲卿好像又迴到了大馬路上,他飛出去,胸口冒出血,他伸手去堵,堵都堵不住,嘩嘩地流了一地,要把他自己淹死了。就差臨門一腳,方明淵倒鬆了手。蘇雲卿撲在老鄭身上,咳得慘烈,一張臉都憋紫了。方明淵站起來,點了根煙,居高臨下地看人,“你很有種。”蘇雲卿一把嗓子被掐得嘶啞,“你也不差。”剛剛鬧得過頭,聽見動靜的人不少,方明淵沒了再談的耐性。離開前,他突然問蘇雲卿,現在還下不下棋。蘇雲卿靠在長椅上,胸口仍在急促起伏,他說:“二十歲不成國手,終生無望。我今年二十一了。”第76章 風頭過去小半個月,總算偃旗息鼓,偶爾有人舊事重提,也成了大海裏的小水花,剛見了點波紋,馬上又消失無蹤。雖說影響已然減至最低,蘇雲台卻遲遲沒有複工,遊雪跟他解釋,上頭的話還沒收迴去,底下誰敢擅作主張?這上頭指的是程廷芳。蘇雲台也不急,在家裏把一整季的《專屬於你》追完了,還好興致地給燕一汀刷票,終戰裏燕一汀一票之差惜敗,拿了個第二,第一讓華眾那姓金的摘走,聽說票選結果一出來,鏡頭還對著呢,兩個人就不冷不淡嗆了一句,據說關係不大好。《專屬於你》結束,緊跟著就上了《廣袤之地》,開播前蘇雲台去給節目組錄了一期紀念霍舟的特別活動,衝著鏡頭,他講得動容,說霍舟是個努力的人,可惜,命裏頭差了那麽一點。後來播出的時候他看了,後半句給剪沒了。屏幕上的蘇雲台眼睛很亮,嘴角彎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可惜與無奈,屏幕外的蘇雲台摸著自己的下巴,心想真是出息了,哪兒有真情,哪兒有假意,他自己都說不清。其餘的宣傳沒他什麽事兒,正好阿姨還請假了兩天,蘇雲台心血來潮想起來自己做飯,跑去超市壕氣衝天地買了兩斤豬五花,迴來推開門,碰上宋臻站在玄關,叼著煙,解領帶。蘇雲台一腦袋撞在他後背,煙灰掉下來一點,宋臻轉頭,兩個人對了一眼。宋臻問:“去哪兒了?”蘇雲台踢了鞋,赤著腳走進去,給他遞了個煙灰缸,“阿姨不在,我去買菜。”宋臻也進屋,道:“難得。”說的人沒什麽深意,聽的人倒是有心,蘇雲台臉紅了一下,沒應。東西放在吧台,他翻出手機,可能是找了個菜譜,洗了手,把肉切了洗好,開始調醬料。他一邊顧著碗,一邊去看手機,上頭說還要加一小撮鹽和胡椒,他捏著湯匙掂量,將將要放,又聽見一聲,“多了。”宋臻從他身後抄上來,把著他手背,鹽一點點抖下去,蘇雲台心不在焉,臉可能更紅了,手上沒個準,半勺子鹽就下去了。宋臻笑起來,放開他,道:“我來吧。”蘇雲台訕訕地,走開了,靠在一邊,老王八把外套脫了,襯衫袖子挽起來,就算要做個飯,這個男人也是一副雍容樣子。他眯著眼睛打量,看露出的手臂,看仰起的脖頸,宋臻去洗手,水濺到嘴角,他用拇指撚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