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蘇雲台噗嗤一下笑了,他合上行程,塞迴萬小喜手裏,道:“想什麽呢,霍舟跟我有什麽關係?”蘇雲台抱起手臂,“宋老板希望我去,我就去。”遊雪聽得一愣,衝著後視鏡掃了一眼,蘇雲台正歪著頭看窗外,許是察覺到視線,也望過來。他臉上仍有笑意,眼睛也彎得柔和,分明是爽朗的一張臉,這一眼過來,卻跟毛刺似的,輕輕劃了一下,既不痛,也不癢,隻慢慢地紮進去,讓她心頭一緊,倏忽跳空。第42章 《一念成讖》八月底拍完,馬不停蹄就進入後期製作,中間那點曲曲折折也不全是壞事,起碼還沒開播,網上就已經有了熱度,宣發團隊趁熱打鐵,幾番聯動之下,靠著幾張宣傳照,幾段幕後花絮就俘獲了大票粉絲,硬生生在一幹熱播劇裏占下一席之地。一路把著關拍下來,幾個主要演員的配音自然也是要本人親上,蘇雲台與陸小為一個男二一個男一,免不得要在錄音棚裏照麵。錢仲秋本來還有顧慮,特地叫配音導演多“照應”,結果配了一個來星期,兩個人相安無事,出了錄音棚連點眼神交匯都沒有,形同陌路。沒事兒就是好事兒,錢仲秋快馬加鞭,想趕在年前將樣片送審,外頭白雪皚皚,裏頭忙得昏天黑地,好容易配完了音,錢仲秋就暗示蘇雲台,說是幾個尺度稍大的鏡頭還都留著,想問問宋老板的意思,剪還是不剪。話雖說得委婉,蘇雲台卻聽明白了。歸根結底不是剪不剪的問題,是想請宋老板出麵,保《一念成讖》送審順利。國內電視劇審查標準向來飄忽,同樣題材的片子,有的十天過審,有的遭拒打迴,就算樣片通過,迴頭還得給你卡一卡備案,曆程之艱辛,實不足為外人道。蘇雲台垂著眼睛笑,抖了根煙給錢仲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不敢明說其實是有原因的。稅務上自糾自查尚在進行,這幾天又有傳聞,說是針對影視行業的“稅收新政”即將落地,也不管查不查了,一刀切直接要求補繳。消息一出,嘩然一片,這一行也遵從二八定律,要論高收入,也不過是最頂尖的一茬,底下多的是兢兢業業的平頭老百姓,如此簡單粗暴的一刀切,怕不知要切死多少人。網上的檄文一篇連一篇,影視板也應聲跳水,更有幾家傳媒公司,保底失手在前,連連重挫在後,迴頭看看,市值已經腰斬。傳聞愈演愈烈,行裏人人自危,可沒出兩天,上麵又發了個聲明,說是沒有一刀切。一顆心剛提到嗓子眼兒,愣是又給打了迴去。蘇雲台瞧著網上虛虛實實的消息,想想蘇雲卿方明淵之間的事兒,風口浪尖,若是真答應錢仲秋,指不定又要添多少枝節。配音結束,距離《廣袤之地》還有段時日,蘇雲台無所事事,便去安濟醫院陪蘇雲卿。這一年s市雪下得早,還猛,安濟醫院碩大的花園裏積了不少,他陪著蘇雲卿散步,偶爾捏個小雪球擺在長椅上,幾天下來擺了一溜,他問蘇雲卿,像什麽?蘇雲卿嘴角一歪,樂嗬嗬說像串串。蘇雲台心說哪兒像了,麵上隻當沒聽見,伸手想把幾個雪球拂開。蘇雲卿抓著他袖子沒讓,說擺著吧,吃不著,我想想總行了吧。又隔了兩天,醫院清潔工把一溜兒的雪球都清理了,蘇雲卿站在長椅前垂著眼,臉上沒什麽表情,隻盯著空落落的椅子。當時蘇雲台去給他拿圍巾,走迴來時就看見這一幕,蘇雲卿穿著件羽絨服,白的,從頭頂一直遮到腳踝,腳上蹬一雙雪地靴,也是白的,他站著,腳下是凍硬的積雪,頭頂有醫院灰白的高牆,這麽細長的一個人影,嵌在這些層次不一的白色裏,整個人都更薄了。老鄭見他過來,微微向他點頭,往後退了一步。可能是方明淵的到來叫他緊張,這幾天老鄭明顯話少,棋都不大和蘇雲卿下,他盡職盡責,站在五、六米遠的地方,迴歸成一個保鏢。蘇雲台把圍巾遞過去,蘇雲卿接了,胡亂往自己脖子上繞。兩個人站了一分多鍾,蘇雲台突然問:“還冷不冷?”冷,吸口氣都是冷的,但蘇雲卿搖頭,眼角往一旁瞥,非要說:“不冷。”蘇雲台心說這是要較上勁兒了,伸手拍了拍他後背,“迴去吧,吹半天風了。”蘇雲卿還要躲,沒等動就讓蘇雲台鉗住了肩膀,半抱半攬地把人往樓裏拖。老鄭沒出聲,影子似的跟在後邊,蘇雲卿掙紮的力氣不大,決心倒很強,一隻手掌往蘇雲台臉上招唿。等進了電梯,兩邊門一關,蘇雲台才鬆了手,道:“明年三月我有個綜藝,要去非洲,可能走一個來月。”“哦?”蘇雲卿輕輕喘氣,從電梯門的倒影裏看著他,齜著小牙,“宋臻也真舍得。”“這是我的工作。”提起宋老板,蘇雲台不欲多說,把話頭別開了,“你父親已經坐不住了,既然現在出了麵,他就會衝著你來。其實就算他不出麵,你也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裏,雲卿,等我迴來,就送你出國。”蘇雲卿沒作聲,許久,突然身子一歪,靠在了電梯壁上,他像是累極了,長長歎氣:“我這麽大一個籌碼,宋老板能答應?”蘇雲台垂下眼,“我會和他說。”蘇雲卿笑了,眯起眼,“怎麽說?在哪兒說?在床上說?”兩個人在倒影裏對視,半晌,蘇雲卿轉開了眼,在電梯的嗡鳴裏輕輕說:“可你還沒陪我去看戲。”到了樓層,電梯門開了。蘇雲台以手擋住電梯門,轉向老鄭,“鄭叔,麻煩你送他迴病房。”說完,才又看向蘇雲卿,“我記著呢,《長生殿》。”雪一停,天越發冷得厲害,何阿姨從玫瑰堡搬了個老瓦鍋來,瞧著土不拉幾其貌不揚,煨出來的湯倒是一絕。入冬之後,蘇雲台就不樂意動,抱著湯碗能在沙發上窩足一天。宋老板人沒來,電話打過,說得不多,三五分鍾就收線。蘇雲台悄悄打聽了,宋臻上個月在墨令行天,這個月在嘉文,前些天還陪同宋老爺子北上了一趟,一個人提前先迴的,畢竟年底事多,得有人坐鎮。和蘇雲卿不歡而散之後,一個來星期,這臭小子發來了道歉,說自己灌了半天冷風,腦袋不對勁,不該說那種話。蘇雲台起先沒迴,半個小時後,蘇雲卿又來了一條,叫了聲“大哥”,還附上了先前訂的戲票。蘇雲台捏著手機,心想可不是麽,換了誰在醫院裏待這麽多年,都不對勁。於是就迴了一句“知道,到時來接你”。退出消息界麵時往下瞥了一眼,宋臻的最後一條消息已經是小半個月前,蘇雲台按著窄窄一條信息框左思右想,末了也就問了一句:什麽時候過來?手機放下沒幾分鍾,宋老板就迴過來了。今晚。第43章 說是今晚,其實也沒說確切的時間,蘇雲台照例知會一聲何阿姨,叫她多做一個人的飯。下午去了一趟安濟醫院,找主治醫生問了問蘇雲卿的身體情況,順便和老鄭支了一聲,說下個月要出去一趟,看戲。再迴去時一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氣,蘇雲台揭了老瓦鍋的蓋子,裏頭正捂著一隻乳鴿,伴著枸杞鞭筍,浸出一鍋奶白的湯。再看一眼其他,八個盤子裏一水兒的壯陽菜色,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