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了吧,”宋臻說:“是個好機會,不用顧忌其他人。”蘇雲台眨著眼睛,一下一下,顧忌誰?顧忌你,顧忌霍舟,還是顧忌蘇雲卿?往後一路上都挺沉默,直開到家門口,才覺出不對。玫瑰堡的別墅裏燈火通明,門前過道上已經停了輛車,蘇雲台看了一眼,正是宋摯的車。宋臻帶著蘇雲台走進去,小廳門半掩,門口還站著三個人,一個丁弈,一個江秘書,還有一個一身軍裝,看著像個警衛。丁弈先迎上來,低下頭和宋臻說話,蘇雲台沒跟上前,自覺往後挪開一步。最後宋臻轉過頭跟他說:“先把東西放到廚房。”蘇雲台點頭,立馬轉了身,進廚房前,他瞥了一眼宋臻。這個男人後背堅毅,身形挺拔,江秘書正在替他開門,他走了進去,門就嚴絲合縫地關上。門外的三個人都望過來,望著他,望著蘇雲台,混著一點憐憫一點悲哀和一點不屑一顧,他們都望著他。蘇雲台把食物分門別類放進冰箱和櫃子,倒了杯水喝,喝完了覺得不夠勁兒,又倒了杯酒,這下還覺出餓來了。番茄牛肉他是不會做的,於是拆了包水餃,一開始下了十二個,想想又倒了十二個進去。一鍋餃子出來,裏麵還沒點動靜。他分兩碗盛出來,找了辣醬和醋,自己吃了一碗,瞪另一碗,瞪得不冒熱氣了,人還沒出來。他把另一碗用保鮮膜封了,放進冰箱,在這所輝煌的房子裏轉了一圈,最後打電話叫了司機,自己走了。tbc第40章 小廳裏有兩個人,宋摯站在窗前抽煙,另一個坐在沙發裏。宋臻進去後先叫了聲“爸”,又對著沙發裏的人叫了聲“方叔”。宋摯沒應聲,倒是方明淵轉過了頭,說:“小宋啊,迴來得這麽晚?”這個人聲音不錯,沒有尋常當兵的那股子粗實勁兒,聽著相當文氣。宋臻走過去,與他打了個照麵。方明淵軍人出身,五十出頭的年紀,身板依舊筆挺,沒有一絲頹塌之態,傳聞裏說他遇事處變不驚,待人圭角不見,頗有幾分大將之風。甭管說得多好聽,反正是個會“藏”的主兒。宋臻點頭,坐到對麵,問:“方叔怎麽來了?”這話說得太直,連點機鋒都沒有,方明淵笑了,指著茶幾上的酒杯,說:“你爸爸的酒好,我惦記著呢。”宋摯終於轉過身,把煙滅了,說得直截了當:“你方叔是來興師問罪的。”這話多有意思,興師問罪?興誰的師?問誰的罪?宋臻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老爺子風塵仆仆,恐怕是剛一落地,就讓這姓方的絆住了。“宋總這麽說就重了。”方明淵擺擺手,坐得更直,“嘉文前三季度的財報我也看了,大環境不太平,限娛令下來後還能拿出這樣的數據,哪兒來的罪可問?何況現在上麵盯得緊,各家都沒有前幾年的風光了。小宋手上還有墨令行天,就前段時間,《一念成讖》鬧出來的事也不小,我聽說連帶著小謝都卷了進去。一點小事,弄得這樣滿城風雨,程老師年紀大了,顧慮也多,他不放心,就讓我來問問清楚。”宋臻輕輕一笑,程老師都搬出來了,難怪老爺子心氣不順,沒個好臉。程老師原名叫程廷芳,早年在大學裏執過教,沒帶過本科,隻帶過兩屆碩士,桃李不多,恰好宋摯趕上了趟兒,成了其中之一。後來程廷芳轉身從政,一路官運通達,猶如開掛,幾年前他調往中央,穩穩坐進了中宣部。方明淵也笑了笑,抬頭看看宋摯,低頭又看看他手上的婚戒,最後視線落在宋臻身上,“鬧得太出格,外頭有人要瞎傳話的。程老師一把年紀,也想安安靜靜功成身退,嘉文是他一手捧起來的,墨令行天裏多少項目是按他的意思拍板通過的。”他看著宋臻,一雙眼睛黑而沉,“有的事情,就不要讓他老人家操心。”宋摯巋然不動,瞧著煙灰缸裏的餘燼,問:“殺青宴上的事我也聽說過,小謝怎麽樣了?”要按照外人來看,陸小為違約轉進華眾,其實不是壞事,華眾的段位遠比逐日傳媒高,陸小為也遠比同期的其他新人有潛力,這麽算來,那點違約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裏頭真正的問題出在不為人知的層麵上。方明淵微微一怔,話接得也快,“小謝這迴確實不地道,不該往小宋這兒派人。我已經批評過他。”宋摯笑了,沒往沙發裏坐,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麵,“知道去爭也是好事。”方明淵搖搖頭,“隻怕凡事過猶不及。”兩個人隔著半個小廳對了一眼,宋摯說:“小謝是個好苗子,單看華眾這幾年的表現,現如今還有幾個人能做到,你也別太苛刻。對了,先前我聽手底下人說,江天是有喜了?”話一問出,方明淵便眯了眯眼,文氣裏頓時多了幾分匪氣,但他很快地舒展了,甚至是笑開了,道:“沒有的事。小丫頭叫她媽媽寵壞了,結了婚也不收心,貪玩兒。”宋摯慢慢悠悠點頭,“江天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和小謝的婚禮我沒得空去,也是遺憾。”方明淵垂著眼,捏著酒杯,麵上還維持著一副笑模樣,謝瑞寧大婚現場,陸小為一把火燒得他顏麵盡失,燒得方江天直接流產,這是肉中之刺,也是心頭之恨,提不得碰不得。話說盡酒喝完,方明淵起身告辭,臨走前,宋摯叫住他。這個戎馬半生的男人坐在椅子裏,投下一重高大的陰影,他沉鬱,他也威嚴,他眯著一雙眼睛,細細摩挲一枚戒指。宋摯說:“你替我給程老師帶句話,他給我的我記著,他從我這兒拿走的我也記著,有空我再去看他。”出了小廳,宋臻替父親送送人。方明淵與他並排而行,警衛和丁弈跟在他們三米開外,一路上都沒什麽話。到了大門口,方明淵才轉迴身,對宋臻說:“就送到這兒吧。”宋臻點頭,道:“方叔慢走。”方明淵卻沒動,宋臻也沒動,兩個人站在夜風裏,不冷不淡對視半晌,都笑了。窗戶紙將透不透,索性就點破,宋臻說:“方叔還有什麽話,直說吧。”方明淵抽了根煙出來,夾在指間,卻不點,“剛剛和你一起迴來的,是蘇家的孩子?”宋臻道:“蘇雲台。”“他長得像溫遙。”方明淵終於把煙點上了,“哦,溫遙,就是他媽媽,是個唱閨門旦的戲子。”宋臻看著他麵前的一從煙霧,承認得很幹脆,“我知道。”“是啊,你都知道。”方明淵自嘲似的,咳了兩聲,“既然知道,就好好想想。這麽些年有程老師保駕護航,嘉文和墨令行天少走了多少彎路,這你心裏有數。往後這一行整改的力度隻增不減,審查的範圍也要由點及麵,其實上麵要查誰,怎麽查,都是一句話的事。”宋臻看著聽著,沒應。“你和小謝都是程老師看好的小輩,往後嘉文也要你來掌舵,”方明淵背過手,走下台階,“別為了一點小情小愛傷了人心,不值當的。”警衛員已經抄到他前頭去,替他打開了車門。上車前,方明淵迴頭看了一眼,宋臻站在庭前,抬著頭,以眼神點著他。四野萬籟俱寂,燈火輝煌敞亮,襯得這雙眼睛尤其幽暗,猶如一道長河,在他麵前安靜地流過。深得透不出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