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蘇雲台出了浴室,仍在琢磨“去睡吧”三個字,人已經叫來了,怎麽睡?一個人睡還是兩個人睡?客廳裏小湯還坐著,百無聊賴地給他剔蝦肉,劈成兩半的大蝦子,肉都給剔幹淨了。蘇雲台在桌邊坐下,沒吃兩口,冷不丁小湯就靠過來了,小臉挨著他脖子,一雙眼睛睜著,一雙手撐在他腿上。到底是孔雀的人,沒多久就迴過味兒來了,這是宋老板的包房,裏麵是貓是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進這道門。小湯見他沒表示,便大著膽子往他腿上摸。蘇雲台嘴裏還有一口蝦,差點沒走岔道兒進了氣管,他覷著小湯,覷著覷著突然笑了。小湯也嚇一跳,手就沒敢再亂動。蘇雲台笑完,撥開他的手,說:“行了,你出去吧。”小湯愣了愣,半夜被客人趕出來,這事兒說出去臉上掛不住。蘇雲台放下刀叉,站起來,見他還沒動,彎腰伸手夾住了人下巴,“聽話,你伺候不了我。”第32章 (上)近期台風一個接一個登陸,淩晨三四點,雨點嘭嘭砸在窗玻璃上,聲勢浩大,不容抗拒,蘇雲台讓這聲兒驚醒,固執地貼在床上不肯動。雨聲越發響,帶著風,齜牙咧嘴的,他看看床頭櫃上的電子時鍾,四點半,好家夥,離餐廳開門都還有兩個小時。睡不著,索性起來洗了個澡,他披著浴巾站在窗邊,外頭昏昏沉沉,燈光零零碎碎,一眼望出去,像片汙濁的海。六點半沒到,蘇雲台就收拾妥當離開房間,出電梯時遇著值班的經理。他打了個招唿,沒料經理居然跟著,小聲問:“蘇先生,昨晚小湯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孔雀這地方水深,能到經理的位置幾乎都是心腹,個中人精,蘇雲台摸不準這話裏有沒有深意,保險起見,就轉頭衝他笑了笑,隻說:“挺好的。”經理似乎鬆了口氣,停在餐廳門口彎了彎腰,自行走了。蘇雲台邊吃早飯邊翻手機,頭一條消息就是萬小喜,叮囑他殺青宴的事兒,蘇雲台跟著迴兩個字“知道”,退出來繼續翻,翻著條蘇雲卿的信息,他看看時間,淩晨兩點十六分,內容就八個字:做了個夢,夢見了你。拿勺子的手頓了頓,蘇雲台沒迴,倒給司機發了條消息,讓他七點來接,去安濟醫院。司機來得準時,蘇雲台坐在車上望窗外,整座城市都讓雨打得灰敗,看著全無往日的鮮亮。一路開到郊外,雨勢小了,風卻越發勁道,卷著樹枝打在車窗上,抽鞭子似的。這一趟來是臨時起意,蘇雲台本來以為蘇雲卿這會兒還沒醒,進了病房一看,蘇雲卿正坐在病床上和老鄭下棋。老鄭人高馬大的一個人,縮在一張小椅子裏,眉頭絞著,看樣子要輸。蘇雲卿年紀不大,下起棋來手筆倒開闊得很,從前宋臻過來時兩個人常下,蘇雲卿能跟在後麵咬得很緊,每每眼看著要翻盤,又總是功虧一簣,差一口氣。他記得有年冬天,蘇雲卿發燒,晚上宋臻跟著他過來陪夜,早上一睜眼就看見兩個人在陽台邊下棋,也就那一迴,居然打了個平手。數完目後兩個人都沒動,互相看了好一陣,後來還是蘇雲卿先站了起來,臉上不太愉快,爬迴床蒙上被子沒搭理人。迴去時蘇雲台問怎麽迴事,宋老板答得很隨意,小孩子沉不住氣。見蘇雲台進了病房,老鄭站起來打了個招唿,沒下完的棋也一道收了,出去時還把門一塊兒帶上。蘇雲台問:“輸了多少盤?跑得這麽快。”“從來沒贏過。”蘇雲卿拉高薄被,“大哥,你什麽時候迴來的?”蘇雲台迴答:“前天,還有事兒就忘了跟你說。”蘇雲卿撩起眼皮瞧瞧,見人還站著,拉開薄被讓開一道邊兒,拍了拍示意他上來。蘇雲台就脫了鞋子,跟著坐上床,兩條腿耷拉在床沿,後背抵著枕頭,問:“夢見我什麽了?”蘇雲卿一下子還沒想起來,想起來後立馬笑了,把腦袋伏在膝蓋上,“夢見你坐著船出海,好像是船吧,海麵上就你一個人,坐在船頭釣魚,浮標一直沒動,你在那兒抱怨怎麽沒東西咬鉤,”蘇雲卿看著他,一動不動的,“我在心裏笑,就你這樣釣著魚才怪了,這時候你轉過頭,問:‘不釣了,迴家吧?’”蘇雲台打斷他:“你也在船上?”“你不是問我。”蘇雲卿說:“我的視角在天上,我還納悶兒呢,就看見海底下遊過來一片陰影,就海怪電影裏常有的那種,一大片,停在你的船下,跟它一比你的船就像個小螞蟻,我大喊大叫,想讓你趕緊跑。”蘇雲台問:“然後呢?”蘇雲卿撇嘴,“然後我就醒了,被子掉了一地,護工都嚇著了。”沒頭沒尾的,蘇雲台大失所望,於是自己總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這是太想我。”“誰想你!”蘇雲卿掀了被子,抬腳去蹬他,“想你不如想護士台的小姑娘!”他力氣不大,被蘇雲台隨手拿住了腳踝,捏一捏,瘦得像隻有骨頭,這小子今年恢複得不錯,身上卻始終貼不住肉。蘇雲台鬆開手,蘇雲卿一骨碌跳下床,走到陽台邊摸了摸棋盤,又說:“不過,那海真漂亮。”說這話時他身上披著一層淺光,窗外有雨,有風,有滿天的陰雲,蘇雲台耳邊恍惚,眼前起霧,總覺得他像是念了句詩。午飯蘇雲台留在醫院吃。護工推著小車送過來,正中一個大湯碗,蓋子一揭,香氣逼人。蘇雲台拿勺子撈了撈,撈起來不少山貨,大多是各色菌子,配捂在正中的老母雞和豬肉,光看都覺得鮮。問是哪兒買的山貨,蘇雲卿嘿嘿笑,一手筷子一手湯匙,說是老鄭家裏送來的,讓他嚐嚐鮮。吃飯時蘇雲卿又惦記起串串,說病號夥食要把他吃傻了,央求蘇雲台帶他出去。也不知跟誰學的,蘇雲卿求起人來特別像那麽迴事,蘇雲台拗來拗去沒拗過,鬆口說下一次就去。蘇雲卿滿意了,也不管是不是誆自己,笑眯眯讓了隻雞腿過去。雨沒停,飯後沒地兒散步消食,蘇雲台就領著人在走廊裏走了兩圈,一邊拿手機訂戲院的票,蘇雲卿要實體的票,蘇雲台怕自己忙起來天南海北收不著,幹脆寫了安濟醫院的地址。幾個月複健下來,蘇雲卿體力比從前好得多,兩圈走下來隻出了層薄汗,蘇雲台把人送迴病房,想想該做的做了,該應的應了,就打算告辭。臨出門又被蘇雲卿叫住,問他:“丁先生怎麽許久來了?”蘇雲台心口漏掉一拍,臉上波瀾不驚,說他出差。正經算起來也不算說錯,去y省出差麽,不也是出差?蘇雲卿“嗯”了一聲,沒再提,眼睛一閉,翻了個身。第32章 (下)迴家之後蘇雲台沒敢再熬通宵,養精蓄銳去參加殺青宴。劇組花了心思,地點定在市區的一條小巷子裏——那兒有家私人會館。大隱隱於世,老板深諳其中之道,門口種了成排的竹子,乍一看,蔥蔥鬱鬱的一片,連入口在哪兒都找不到。一早就有記者在附近蹲守,到了小巷子口,人更多,三五紮堆,背著機器,啃著蔥油餅。蘇雲台經過時趴在車玻璃上看,一個殺青宴,還是私底下辦的,媒體陣仗居然這樣大,他懷疑有事兒,就問萬小喜,是不是還有別的活動。萬小喜從後視鏡裏狐疑地望了一眼,反問:“你沒看我發你的消息?”這兩天要麽在安濟要麽在家蒙頭睡覺,沒得空關心天下大事,蘇雲台心虛地撇開眼睛,摸手機。萬小喜歎氣,敲敲窗玻璃,說,這些人都是衝謝瑞寧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