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替身已經走過一場,楊舒沒讓過,走過去給人指導。許久,那替身一轉身,又紮迴了水裏,錢仲秋拍了拍蘇雲台的肩,說:“走吧,最後一場戲了。”最後一場集中在陸小為身上。鄭念受傷慘烈,好在沒傷到要害,在山裏養了一個來月,就打算迴上海去。他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與原先光鮮的樣子大相徑庭,可細看看,又是一樣的人。路上他遇著個挑擔的農民,賣山裏挖的菌子,鄭念停下來,掏著口袋東湊西湊,全買了。那老農民打量他半晌,問:“小弟,買噶多啊?”鄭念蹲著,一邊收拾進自己的皮箱,一邊點頭,迴答:“煮魚湯鮮得很,”他站起來,笑起來,臉上如有光芒,“家裏人喜歡。”他走得不急不緩,肩頭平穩,後背筆直,鏡頭跟著他,逐漸拉遠。等到陸小為走到預定的位置,錢仲秋仍沒出聲。整個劇組靜得嚇人,不約而同望著那道背影。半分多鍾,錢仲秋才舉起了手,他聲音不高,異常堅定,“過。”這個字像個信號,掌聲忽地爆發出來。蘇雲台微怔,也跟著鼓掌,他看見陸小為在這片雷動的掌聲裏跑迴來,整個人迎著光,灼灼發亮。蘇雲台突然覺得刺痛,痛得渾身震顫。有什麽東西在他心口聳動,掙紮,那麽危險,那麽誘人,那麽奔放,抑製不住,唿之欲出。第31章 (上)連軸轉了四個來月,一朝殺青之後,疲憊感就山唿海嘯而來,蘇雲台跟著劇組迴s市。落地時天已經擦黑,他走出航站樓向遠處一望,市中心燈火煌煌,半空攏著一圈兒浮雲,看著像隻將睡未睡的眼。他盯了半晌,真困了。司機照常來接,蘇雲台一上車就歪在後座,腳一起縮上皮墊子,眼皮吧嗒吧嗒,聽司機絮絮叨叨地交代,說是宋老板仍在國外沒迴。他模模糊糊“嗯”了一聲,眼皮終於閉實。萬小喜從後視鏡裏看看他,怕吵醒人,壓低了聲兒問司機,遊雪是不是迴了?司機搖搖頭,說不止是遊雪,就連丁先生,去了y省也還沒迴。萬小喜簡單應了一句,沒再多問。下半年伊始,遊雪就跟腳不沾地了似的,北上了好幾迴,聽說是本來談妥的一個綜藝合作,臨簽約了對方突然反悔,遊雪頭大了兩個來月,竟然還沒完。車行至帝王令門口,蘇雲台適時醒了,也沒讓車開進去,自己拎著行李下車。臨走前萬小喜給他打預防針,讓他這兩天裏好好休息,別天天窩著打遊戲,該鍛煉就練練,後頭還有機場照要拍。蘇雲台笑了,說你還不放心我?萬小喜扶著腦袋瞪了一眼,叫司機趕緊掉頭走。自打劇照流出,《一念成讖》的宣傳就順勢開始,本來這機場照是要趕著迴s市的時間,就地取材,就地拍完,但陸小為恰好有個雜誌封麵的邀約,一殺青直接飛去了紐約,說是要兩三天才迴。蘇雲台這角兒自然得和陸小為綁一起,正主兒不在,他理直氣壯地迴家放大假。帝王令大門和住宅區還隔了一段距離,蘇雲台夾著根煙慢慢悠悠晃過去,這地兒其實不讓抽煙,幾個保安麵色猶豫地想去攔,最後還是眼睛一閉沒去管。蘇雲台笑笑,自覺滅了,捏著煙屁股哼小曲,直哼進電梯才反應過來自己哼的是《長生殿》,他無奈歎氣,掏出手機查了查《長生殿》的戲票,想著要找個時間帶蘇雲卿去聽。可能是一路走迴來吹多了風,進了屋倒困意全無,蘇雲台去廚房裏找宵夜,一打開冰箱就看見個大海碗,碗沿露出來一大把竹簽——阿姨居然給他做了串串,攪了攪,裏麵還翻出兩隻牛蛙,聞著和弄堂裏的一個味兒。嘴角頓時咧到了耳根,蘇雲台樂嗬嗬端出碗,送進微波爐加熱。等著的當兒,他從櫃子裏翻了兩瓶蘸醬出來,像模像樣搞了個托盤,一塊兒端著往書房走。書房算是宋臻的私人領地,連丁弈都不得入內,剛來那會兒蘇雲台還以為這宋老板做的是掉腦袋的買賣,保密級別居然這麽高,後來他誤打誤撞走進去,宋老板連個眼皮兒都沒抬,蘇雲台咂摸了一下,覺得這算是個默許。放下吃食,推開文件,開電腦,輸密碼,他咬著根竹簽等啟動。桌麵上隻有幾個遊戲圖標,蘇雲台歪著腦袋,眯起一雙眼,鬼使神差地點開宋臻歸置文檔的文件夾,光標停在搜索欄上,他扔了竹簽,一個字一個字打進去,先搜的“陸小為”,無結果,再搜“逐日傳媒”,也沒結果,他愣了幾秒,接著搜“江河控股”,這迴有了,是幾份授權協議。他隨便開了一個,徑直點進文件,近期打開過的文檔碼了一溜兒,“陸小為”和“逐日傳媒”赫然在列,還有什麽股權質押的文件,老家夥百密一疏,曆史記錄沒刪,蘇雲台挨個試了試,發現原文檔已經刪除。隨後他把自己搜索的痕跡一一清理幹淨,叼著牛蛙腿兒打遊戲,操縱手下的角色見怪物就開,也不放技能,就扛把大劍嘣嘣砍。當晚蘇雲台就不負萬小喜囑托,熬著夜把《巫師3》打完了。早上何阿姨過來,見他胡茬都冒出來了,兩個眼睛也腫得不行,站在門口問這是為什麽呀?蘇雲台說為了世界和平。何阿姨貫會心疼人,給他放了洗澡水。蘇雲台走出書房,乍一眼見著陽光,刺得魂靈為之一振,洗完澡喝了半碗粥,被子一卷他就睡過去。再醒已經過午,外頭像是起了大風,唿唿地響,他向來不記得關窗,窗簾鼓得跟帆似的。下床關了窗,還沒走到客廳,他就聞見食物的香氣,鼻子聳來聳去,認定阿姨給做了雞樅。跑出去先看見桌上的四菜一湯,眼睛一撇才看見邊兒上的萬小喜。蘇雲台挺詫異,萬小喜不算勤快的人,不會天天往他這兒跑。萬小喜挑著眉冷笑,給他盛了碗湯,說:“趕緊喝,有活兒了。”飯吃得匆忙,一桌好菜還沒咂出來味兒,就讓萬小喜收了碗筷。司機載著他們直奔機場,萬小喜告訴蘇雲台,陸小為提前迴來了,正好趙敲敲和梁筠都空,上頭的意思是趁著人湊齊就把照片拍了。蘇雲台倒沒意見,這圈子裏的頭麵人物都沒意見,他一個十八線能有什麽意見?到地方一看,氣壓很低。陸小為剛下飛機,看著不大痛快,臉板得跟塊磚頭似的,眼睛瞧著竟比蘇雲台的還腫。他湊過去問萬小喜:“這是怎麽了?”萬小喜向來不缺八卦,“聽說是被老板趕迴來的。”這老板指的誰不肖說,蘇雲台點點頭,瞧陸小為這架勢,到底人太年輕,這種事情,為誰都不值當。雖說如此,真走上過道時,陸小為又光彩照人了,他走得稍慢,仰著張小臉去跟蘇雲台的腳步,笑得真假難辨。蘇雲台不禁歎,果真是吃這碗飯的人,一顰一笑收放得這樣自如。趙敲敲也是剛下飛機,顯得憔悴,拿太陽鏡擋著大半張臉,她和梁筠走在前頭,兩個人身上還有品牌讚助,角落裏有好幾個攝影師等著。陸小為有一搭沒一搭和蘇雲台閑聊,說紐約大暴雨,飛機晚點兩個多小時,幸好迴來了,說完了適當笑一笑,鏡頭裏看著特別真誠。蘇雲台陪著演,搭手替他拉行李,也露個笑,問怎麽不多留兩天,這麽趕來趕去,人要吃不消。話裏有話,陸小為一雙眼睛波瀾不驚,嘴角還噙著笑,手指節卻攥得發白。蘇雲台居高臨下望著他,演得再好,也沒法藏得一絲不漏。誰都一樣。幾個主演前前後後走了幾圈兒,到天黑才正式收工,蘇雲台本來就一夜沒睡,午飯還沒好好吃,一上車就歪在座椅裏不肯動。